這麼聊。

午時過去。

曹信也偶爾聊兩句兒時經歷,基本確認二哥的身份不假。

心下落定。

愈發歡喜。

兄弟倆就這麼餓著肚子,怎麼都聊不夠。

聊完曹信這邊。

又在聊楊義這邊。

聊他失散後的這些年經歷。

“天福三年,我帶著喜鵲……就是小淑,表小姐給她取了個名,叫‘喜鵲’。當年,我們走散後,又病又餓,渾渾噩噩,不知走到哪裡。多虧遇見表小姐,也虧得喜鵲當時機靈,叫喚兩聲,引來關注。表小姐看喜鵲可憐,就帶著我們一起來到上京,還給我在國公府謀了個差事,又時不時接濟,我這才活下來。我也是那時候改的名,第一任鄭國公名喚‘周曹’,我得避諱,就改了母性,改叫‘楊義’,帶著喜鵲就在國公府落了腳。等喜鵲長大一點,又被表小姐收在身邊,平日裡沒少照顧。”

喜鵲,曹淑。

楊義,曹義。

曹信聽完,弄清楚兩人改名的原因。

好在。

這不影響。

曹信尋找二人,在後期主要是透過《江湖旬報》的尋人啟事,不需要去拿著兩個名字四處去找去問。只要二哥沒失憶,看到報紙主動聯絡,什麼名字不重要。

當然。

如果曹義曹淑仍是原名,而周圍恰巧又有人看過《江湖旬報》看過‘尋人啟事’,興許能早點聯想到他們兄妹兩個,進而提醒,好讓曹義更早些時日得知此事,更早去聯絡,不至於等到去年年底才誤打誤撞看到尋人啟事。

但就結果來說,這是細枝末節,這不重要。

曹信聽著二哥這麼講述,也清楚,鄭國公府表小姐韓燻,這是二哥跟小妹的大恩人,也是他們曹家的大恩人!

包括鄭國公府。

給兄妹倆安排住處,給曹義安排活計,雖說都是看在韓燻的面子上,但這也是活命大恩。

“韓燻。”

“鄭國公府。”

曹信記下。

……

一番敘舊。

夕陽西下。

曹義逐漸敞開心扉,開啟話匣子,與弟弟重逢,有數不盡的歡喜說不完的話。

直到睏倦襲來,才發現腹中飢餓。

“中午還沒吃吧?”

“你等等,我做點吃的。”

曹義起身,眼淚早已風乾,就要給曹信去操弄晚飯。

“二哥,不急。”

“你去府裡把小淑叫回來,我在家做飯,今晚咱們兄妹三個好好吃一頓。”

曹信看向二哥,又問:“小淑好出來嗎?”

“好出來!”

“對對對!我一直沒跟喜鵲說尋人啟事的事情,她還不知道呢,要是知道她五哥在這,一定高興壞了!”

“那你等等,我去叫她。”

“表小姐很好說話。”

曹義這才想起妹妹,便迫不及待的想要跟曹淑一起分享今天的喜悅。

當即。

他出院門,直奔國公府。

……

“哥,五哥兇不兇啊?”

“他會不會不喜歡我?”

“爹孃呢?”

“我也有爹孃啦?”

“我我還有姐姐,大姐,對吧?”

“爹,娘,大哥,大姐,三哥,五哥,七哥,還有哥,你是二哥。”

“咱們家好多人啊!”

從韓燻院中接出曹淑,這小妹人如其名,嘰嘰喳喳如喜鵲般,說個不停。

她腳步歡快,迫不及待想見到那個五哥。

但又有點怕。

歡喜。

忐忑。

不斷橫跳,情緒全都寫在臉上。

等二哥帶著曹淑回到家中。

曹信就看到,一個長著嬰兒肥臉頰的小姑娘,怯生生的躲在曹義身後,卻探出小腦袋,瞪大眼睛偷看曹信。

她個子太矮,看曹信,得仰起腦袋才能看清長相。

水靈靈!

太可愛!

“喜鵲——”

“來,看看五哥給你帶的禮物。”

曹信衝曹淑招招手。

曹淑抬頭看看曹義,曹義笑道:“過去叫五哥。”

“五哥。”

曹淑聲音脆生生的,小步走到曹信跟前,近距離看著五哥,只覺得高大英俊、粉凋玉琢,嘴巴里不自覺的就脫口而出:“五哥你真好看。”

“哈哈!”

“咱們家小喜鵲更好看。”

曹信聽的大笑,上前拉著曹淑,指著身後凳子上的幾身衣裳,“去看看有沒有喜歡的,要是都不喜歡,明天我跟二哥再帶你去街上買。”

“是新衣裳!”

曹淑眼睛一亮,小步上前,小心用手摸了摸:“料子好好!”

她轉過身,看曹信,糾結的搖搖頭:“這好貴的,我不能要。”

“咱家不差錢。”

“以後想買什麼衣服就買什麼衣服。”

曹信看著妹妹,心疼、憐愛。

這是他的親妹妹,只在血緣上來說,甚至比曹賢還要親。

她跟曹賢包括跟前的二哥曹義,都是同父異母。

反倒是跟曹信,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妹。

不過。

相依為命多年。

不論是曹信跟曹賢,還是曹義跟曹淑。

彼此間的親情,早就超過血緣。

同父異母。

同父同母。

沒什麼兩樣。

……

夜幕降臨。

曹義的小屋裡,滿是歡聲笑語。

親人重逢的喜悅,始終洋溢在曹信、曹義臉上。

至於曹淑。

她走散的時候年紀還小,還不記事,對曹信等親人的瞭解,都來自曹義的口述,因此,她對新衣裳、對曹信帶來的各種小首飾、小零食的歡喜,已經充斥心田。

反倒是大哥大姐包括爹孃,暫時沒空去想。

曹淑歡喜。

曹義激動。

曹信也有萬般感慨。

就這樣。

這一晚。

曹淑沒回韓燻院中,不用守夜。

曹義也沒去國公府鍋爐房當值。

三兄妹同住一屋同睡一榻,曹義、曹淑很快睡著。

曹信也難得休息一天,不修煉,踏踏實實睡了一覺。

第二天。

天剛矇矇亮。

曹信睜眼,就看到,一旁,小妹曹淑正拿兩手撐著下巴,湊在跟前盯著他看。

頭髮蓬亂。

兩眼有神。

冷不丁見曹信睜眼,四目相視,曹淑小臉刷的就紅了。

“看什麼呢?”

曹信笑著,一睜眼就看到妹妹,感覺很好。見曹淑害羞,他主動張開手臂,示意曹淑到懷裡來。

“五哥——”

曹淑嬌憨,躲進五哥懷裡,又仰起腦袋將嘴巴湊在曹信耳邊小聲說話:“五哥你真好看,跟姑娘一樣好看。”

“……”

曹信一怔。

旋即,很快就反應過來,曹淑說的這個‘姑娘’,應該是指韓燻。

見五哥不說話,曹淑以為他不高興,梗起脖子看看五哥臉色,才又小心翼翼找補:“其實比姑娘還好看,可是,姑娘待我很好——”

曹淑說話,邏輯混亂。

但曹信能聽明白。

他揉揉曹淑腦袋,示意自己沒生氣。

只是。

見曹淑誇讚韓燻,他心裡不是滋味。

倒不是吃醋。

而是因為曹淑的小心翼翼,還有,她是從小丫鬟視角、小丫鬟的角度在誇讚韓燻,讓曹信不自覺的就想起曹淑這些年的遭遇。

的確。

能遇見韓燻,是曹義、曹淑的幸運。

但不可否認的是,曹義這些年吃苦不少,曹淑小小年紀就當丫鬟,小小年紀,就要學會看人臉色,分明自己還是個孩子,卻要乖巧懂事,做的都是伺候人的活。

曹信難免心酸、心疼。

想到這裡。

他坐起身。

現在還不是溫存的時候:“二哥賣身鄭國公府,小淑賣身韓燻,他們的身份問題,也得妥善解決。”

……

“五哥,洗臉。”

起床後,曹淑熟練的打來熱水、備好毛巾。

曹信心裡疼惜,面上笑道:“小淑很勤快。”

曹淑甜甜一笑。

洗完臉。

吃早飯。

在桌上,曹信跟二哥提起贖身的事情:“從國公府跟韓燻處贖身,都什麼章程?給錢就行?還是有其他門道?”

“一般是湊夠錢就能贖身。”

“但不排除有管家跟主子刁難,就是死活不放人,攥著賣身契,不過這種情況很少見。”

“我是個病秧子,想贖身很容易。”

“喜鵲那邊,韓小姐一向心善,要是知道家裡人找過來,應該會放人。”

曹義笑呵呵的。

對於他跟曹淑贖身的事,他挺有把握。

韓燻心善,因此喜鵲不成問題。

而他自己,一個病秧子,府裡更是沒必要死扣著他的賣身契。

再者說。

曹義這些年在國公府謹言慎行,又小心鑽營,上上下下,儘量不招人、不惹事,如小透明,想來也沒人會為難他。

“那就行。”

曹信忙道:“事不宜遲,二哥今天就去問問,該多少錢,上下打點的花費,都不用節省。想來二哥也知道,《江湖旬報》上的尋人啟事,掛了一年,花費過萬,家裡真的不缺錢,贖身是大事,該花就花。”

不止這個。

曹信又交待:“不過,有關《江湖旬報》的事情,還是先別往外透露,免得節外生枝。”

“嗯。”

“我明白。”

曹義點頭。

他在國公府摸爬滾打七八年,若沒有對人心的把握、琢磨,即使是鍋爐房,他一個病秧子也未必混的下去。

自是知道——

一旦‘楊義’跟‘喜鵲’就是《江湖旬報》上刊載整整一年的‘尋人啟事’上的那一對‘曹姓兄妹’的訊息傳出去,肯定會惹來很多關注,萬一招來不懷好意、想宰肥羊的,在贖身的事情上卡一手,難免噁心。

能避免儘量避免。

曹義此前半年獨自寄信,卻半點口風沒跟外人透露,也是因為這方面原因。

“五哥,我以後不給姑娘當丫鬟啦?”

曹淑聽的,懵懵懂懂,她從小就給人當丫鬟,不知道不當丫鬟,以後還能做什麼。

曹信點點頭:“對,不當了。以後再不用伺候人,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曹淑依舊懵懂。

一旁。

曹義坐不住,衝曹通道:“我帶著小淑先去韓小姐那邊,將她的賣身契贖回來,順便跟韓小姐知會一聲,後面我再去贖身,也能更順利些。”

……

目送曹義拉著曹淑離去。

曹信鬆了口氣。

其實。

以他能耐,完全沒必要規規矩矩去贖身。大可以趁著晚上,喚來神凋,帶著二哥、小妹一飛沖天,飛離上京。

等國公府意識到少了一個下人一個丫鬟,他們兄妹說不定都已經抵達西京,回到曹家莊。

上京。

西京。

上萬裡之遙。

什麼賣身契!

壓根管不著!

但是,畢竟還要考慮到曹義、曹淑的感受。

曹義在這裡生活七年。

曹淑對韓燻感情很深。

他們需要告別。

對過往告別。

對身份告別。

大梁法律意義上的契約容易斬斷,埋藏在曹義、曹淑心裡的契約,卻沒那麼容易。

正正規規的贖回,對他們這些年,也算有一個交待,有一個正式的了斷。

這是細節。

但也重要。

為此,稍稍麻煩些,也能接受。

不過。

好在。

曹義此行順利。

正如他預料的那樣,曹淑那邊,韓燻心善,等曹義、曹淑說明白緣由後,韓燻很痛快的就將曹淑的賣身契交還,也替曹淑高興、激動。

對她而言,當初途中隨意救起的一對兄妹,能在萬里之遙的上京跟親人重逢,她彷彿感同身受。

真心祝福。

不但放了賣身契,不但沒收一分錢,還給曹淑包了二十兩紅包以為祝賀。

作為主子。

做到這份上,韓燻的確當得‘心善’的稱讚。

曹淑這邊很輕鬆就解決。

至於曹義。

他也簡單。

給了銀子,很容易就將自己的賣身契贖買回來。

“呼!”

“從此再做自由人!”

曹義帶回兩份賣身契的時候,都已經是傍晚。

這一天折騰,疲憊不小,但歡喜更多。

他跟曹淑不同。

曹義知道,從此以後,將是嶄新人生。

“西京路遠,我們怎麼回去?”

他心中激盪,有忐忑,但更多還是期待,已經等不及,要快些趕到曹家莊,要見更多的親人。

“先吃晚飯。”

“吃完飯就知道了。”

曹信一笑。

……

呼呼呼!

大風吹!

星夜降臨,上京上空。

神凋英姿勃發,振翅掠空。

在背上。

曹信懷抱著曹淑,曹義一手緊抓著曹信,一手緊抓著神凋,手上暴起青筋,臉色刷白。

他猜測過千百種迴歸曹家莊的方式,但萬萬沒想到,居然是駕乘神凋。

這太刺激!

跟曹淑不同,曹淑整個人被曹信包裹在衣服裡,從頭到尾遮的嚴實,不受風,也看不到。

而曹義卻是眼睜睜看著神凋在上京城中降落,就在眼前,然後他被曹信扶著登上神凋背部,再一飛沖天,展翅翱翔。

太新奇!

太刺激!

這是曹義前所未有的體驗。

在這時,他終於知道:“難怪大哥放心小信一個人來上京。”

有此神凋。

往來西京與上京又有何難!

這一下。

曹義愈發期待——

家裡會是什麼樣?

他跟曹淑回去後,會怎麼樣?

見到娘跟大哥,要說什麼?

大哥大嫂誕下一女,不知道這小侄女跟當年的曹淑像不像?

總之。

千千萬萬的期許,千千萬萬的忐忑。

就這樣。

一路飛,一直飛。

終於,在第四天的凌晨,又見萬家燈火。神凋俯衝,逼近一座莊園。

遠遠地。

曹義看到,莊園上頭山頂,一道身影抬頭仰望。

“是大哥。”

“他肯定每晚都在這等。”

耳邊傳來曹信聲音,曹義兩眼模湖,還未降落,卻已歸家,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

遊子歸家。

淚如雨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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