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定睛望去,那垂頭不語的人兒可不是浣華麼!心道正有事找她呢,不想送到眼前來了。

浣華聽到聲音也看了過來,提起裙襬飛快衝下橋腳:“琉璃!”

琉璃忙看左右,浣華道:“不用看了,就我和採萍。

三姐姐五姐姐她們今兒都隨老爺夫人們上裕王府拜年去了,我早起頭疼,就沒去.”

琉璃道:“頭疼還在這裡吹風?走,上佛堂裡避避去.”

浣華看了眼小跨院方向,說:“我想去你屋裡坐坐.”

琉璃有點為難,餘氏跟齊氏還憋著一仗沒來得及打呢,浣華一去小跨院,雙喜肯定告訴餘氏,餘氏還不定怎麼借題發揮呢!浣華看出她的猶豫,便道:“你別擔心,我坐坐就走,就看看你住什麼樣的地方.”

琉璃只得點頭,讓海棠先回去泡茶拿點心。

到達小跨院時,浣華看到圍牆上的灰塊斑駁,院門也只是簡單的一道竹門,眉頭便皺起來。

琉璃推開竹門,含笑道:“進去吧!”

院內的光景便呈現出來。

屋子倒是青磚砌就的屋子,頂上也鋪著琉璃瓦,可是琉璃的光澤早已隨年月長久而失去了,牆壁上也佈滿了一道道因漏水而澆出的黃色的泥流的痕跡。

支撐住屋樑的柱子漆已脫了大半,廊欄上的鏤花破了四五個大缺,一隻黑白相間的小花貓就正趴在其中一個洞裡拍柱子腳下的青苔。

浣華無語了半日,說道:“我無事逛園子的時候,也知道這一處所在,但一直沒有在意,——沒想到何府裡的九姑娘,住的居然是這樣的破房子.”

琉璃把她讓進房中,雙喜親自捧了茶點上來,等她走後,琉璃道:“住這房子沒什麼不好,雖然破點兒,但是難得的清靜,要讓我住前院,只怕日子還要糟心些.”

這話不知觸到了浣華什麼傷心處,只見她神色漸漸黯下,一雙小肩膀也低低垂下來,“是啊,前院裡雖然熱鬧,哪裡又有讓人省心的時候呢?”

琉璃看她鬱郁沉沉,想起自從她病好後便有些心事重重,方才在橋上又那般模樣,想是出了什麼事了,遂道:“浣兒何出此言?”

浣華看了眼旁邊採萍,採萍忙道:“姑娘且坐一坐,我去問蕊兒討個繡花樣子就來.”

竟是出去了。

琉璃見狀,便也使眼色讓海棠下了去。

房裡沒了外人,浣華就紅了眼眶,道:“我大約在府裡呆不了多久了.”

琉璃聽著奇怪:“你不在府裡,要上哪去?”

浣華哭著道:“三夫人,她打算把我嫁出去!”

琉璃一驚,忙遞了帕子給她:“不急,慢慢兒說.”

浣華抽泣了片刻,停下來道:“你還記得除夕那日西何府的二夫人楊氏在老太太面前說的話麼?就是說參知政事宋毗大人的小兒子求親那事。

大伯母和二伯母打的都是把自家女兒送去宮裡的主意,自是不會肯的,昨兒夜裡我在母親房裡畫畫兒,累了就趴在案上歇息。

母親估摸著我睡著了,便在外頭與父親說想跟宋府聯上這門親事,說這樣對父親的仕途有幫助。

三房裡只有我一位姑娘,除了我以外,還會有誰呢?!”

浣華忍不住,又哭起來。

琉璃遞了帕子給她,也沉默下來。

宋毗家的小兒子年值十五,才貌皆佳,宋毗又正青雲直上之中,就算有心把毓華淑華送進宮中,白白放走這塊肥肉老太太也不會甘心的。

別的姑娘既然侍駕無望,倒不如趁早挑個東床快婿,宋家當然不會聘個庶女,那麼與其便宜了聶氏母女,倒不如把浣華推出去,一來給何樸松尋了助力,二來也順了老太太的心……琉璃摸透了齊氏的心思,便心疼起浣華來。

十歲的年紀雖然也已說得親,但圓房卻至少得滿十五歲以後,宋家小子到那時就滿二十了,二十歲的男人不管圓不圓房都會有幾個侍妾,浣華這個性子能不能降得住那些人先不說,這萬一要是還未圓房後頭就生出來幾個庶子,那日子還用過嗎?琉璃揪著手絹子,看著浣華:“你先彆著急,三夫人只是順嘴說說也未定。

畢竟你是她唯一的孩子,雖不是親生的,總也有養育之情啊.”

浣華苦笑搖頭:“你不知道……你根本就不知道!她若對我有養育之情,又怎麼會下毒害我——”脫口說出來之後,她自己也嚇了一跳,連忙拿絹子掩住口,彷彿要把方才的話塞回去。

琉璃可是驚得整個人都震動了:“她,下毒害你?”

浣華眼淚如流水似的,把臉埋在臂彎裡只是哭。

琉璃艱難地思考了一下,記憶中她中毒的次數不多,只有中符水的那一次。

那一次齊氏在浣華重病之際把查出來的兇手打得半死攆了出去,重重打了餘氏的臉,成功把大廚房收回自己手中,辦的多麼漂亮!當時多少人暗地裡看餘氏的笑話,又有多少人見識到齊氏的威風!可是難道說這一切其實都是齊氏一手設下的陷阱,利用浣華被老太太責罵之機將她毒倒,以達到打擊餘氏的目的?!如果是這樣,那麼齊氏就太可怕了。

這個女人看著不聲不響,原來是條吃人的毒蛇!怪不得把餘氏的人清出大廚房後,浣華的病就立馬好了,現在想來,那倆婆子就是有著天大的膽子,也不可能把罪證還留在身邊的呀!她花了好一會兒工夫才平息下心情,看著仍在哭泣的浣華,忍不住撫上她手臂。

浣華漸漸止住哭聲,擦了眼淚鼻涕,似怨似怕地看著她。

琉璃道:“你別怕,我不會說的。

就算打死我也不會說.”

浣華盯著她,半日後才緩緩點了點頭。

琉璃端了茶給她,等她喝了,小心翼翼說道:“你不想嫁給宋家少爺嗎?”

她搖搖頭,低落地道:“我只是不想那麼快去過跟侍妾們爭寵的日子,如果非得走這條路的話。

我只想有一個人,一輩子只對我一個人好……”說到末尾她臉紅了,看了眼琉璃,把頭低了下去。

琉璃心中嘆氣,她若有這心願,那麼這宋家少爺是十二個不合適了,哪個男人會守到二十歲還不近女色?還是為一個認都不認識的人?浣華靦腆中又帶點忐忑地:“琉璃,你能不能幫幫我?”

琉璃點頭:“我試試.”

浣華如釋重負般笑了,回握住她的雙手,說道:“其實我也知道,以你現在的境地,實在難以為我做什麼,可是不知道為什麼,聽到你這麼說,我心裡就好過多了。

府裡兄弟姐妹雖多,卻沒有一個讓我覺得可以傾吐心事的,有時覺得親近都是表面的.”

這真是個敏感的孩子,可是處在她的位置,生母無法庇佑她,嫡母卻無視她的生命拿她當鬥爭的工具,又如何能不變得敏感?琉璃看著她,輕輕問道:“一直想問你,那麼多人把我視如蛇蠍,不願跟我接近,為什麼你這麼相信我?”

浣華想也未想,說道:“知道你會問我。

我頭一次見你,就覺得你不像個九歲的孩子,後來每次見你這種感覺都更強烈一些,一開始對你好奇,後來就覺得很親近,——還記得那日在正院那邊的小院兒裡麼?當時你居然一點也不怕紅袖和那個老虔婆,我真佩服你!從那時起就覺著,你是個很勇敢,但是又不會傷害別人的人!”

琉璃暗中抽了抽。

——不會傷害別人?李嬤嬤應該不會這麼想。

浣華坐了片刻,看了些琉璃繡的女紅,琉璃怕她呆久了惹人注意,便送她出來了。

半路上浣華道:“我好容易來一回,你就忙不迭地催我走,趕明兒我若真被嫁了出去,咱們可連見個面都難了.”

一說這個,一雙水汪汪的眼睛便又紅起來。

琉璃玩笑道:“怕什麼,等我也嫁了人,我就去你府上探你去.”

見浣華臉沉下來,忙岔開道:“你今兒不來,我也是要去找你的。

有個事我想問問你.”

便拉著她往竹林後頭去,說起齊氏賞那金絲蝴蝶給翠瑩時的細節。

浣華想了想,說道:“那日我在母親房裡跟碧落學打絡子,翠瑩忽然來了,母親就把她召進了臥房,當時除了碧落也沒有外人,也許沒拿我當回事,便連房門也沒掩上。

我就見翠瑩回了什麼話之後,母親就說‘你先得探探那丫頭的深淺’什麼的,然後翠瑩就跟她討價還價,後來母親惱了,就說‘你別不知好歹,我今日給縱你,他日也能滅了你!’翠瑩聽了這話,就呼地站起來,神色也放緩了,笑著道:‘奴婢見著夫人頭上這枝金絲蝴蝶甚好,不如就賞了奴婢罷?方才那事我也就不求了’。

母親氣惱之下,便拔了那枝華勝丟了給她,還罵她不識好歹……”說到此處她聲音漸低了下去。

琉璃忙道:“你沒聽清楚三夫人交代她什麼事,以及她跟三夫人討價還價的內容?”

浣華怔愣著,半天后垂眼道:“你就別問了,我只能說這麼多。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在想翠瑩是不是她殺的對不對?像下毒害我一樣故伎重施。

但是我要告訴你,不是的,連甜兒也不是她殺的。

不然的話,她就不會暗中吩咐錢長勝家的去審翠瑩的爹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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