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這一層,此後琉璃果然凡事都會問一問翠瑩意見,竟將她捧得如同她才是一院之主一般,而翠瑩也漸漸凡事都要插嘴說個幾句,儼然是當家作主的管家。

此事暫且不提,且說琉璃回房後,竟然不睡午覺,拉著蕊兒一道在屋裡描起了繡花樣子,到了傍晚描完了,又與她研究什麼衣服配什麼顏色的繡花好看,因而這一整日蕊兒竟未出過院門半步。

倒是甜兒,午飯後去了正院,到近天黑才回來。

回來時臉上又樂滋滋地。

到了夜裡,琉璃準備寫字,又喚來蕊兒磨墨。

直到外頭起更了,她還沒有收手的意思。

蕊兒忍不住道:“姑娘今日精神頭真是好.”

琉璃抬頭看了一眼窗外,見新月也已隱隱出來,遂放了筆,道:“天色不早,歇了吧!”

蕊兒為她鋪了床,服侍她躺下,道:“姑娘睡吧,奴婢回房去了.”

琉璃一向沒有在房裡留人過夜的習慣,蕊兒一走,她就翻了個身,面對著視窗側躺著。

三個丫鬟的臥房就在隔壁,這時候翠瑩甜兒都已歇了。

蕊兒輕手輕腳弄了一陣,驀地燈一熄,貌似也睡了。

黑夜裡任何一點聲音聽起來都十分清晰,約有了兩柱香時分,隔壁又有了非常細微的新動靜,先是衣物窸窣之聲,後是壓著力氣開門的聲音。

琉璃迅速起身套好衣服,守候在窗下。

新月的光輝雖然不大,但是廊下有燈,在屋裡未掌燈的情況下,看外面景物也能有個八九不離十,不消片刻,就見有道纖細身影快步從隔壁屋出來,低頭徑直走向院門。

路過窗下的時候,她還停了停,但也只有半刻猶豫,她就頭也沒回出門而去。

琉璃出門尾隨。

前面那人也甚警覺,為避耳目,專找僻靜刁鑽的小路,所幸近來琉璃早晚都有運動,體力增強了不少,隨她穿過亭臺樓榭,一直到了長房,也未被發覺。

這人到了長房,卻不進去,光對著院門輕啐了一口,便又繞過去,過穿堂到了一座白牆灰瓦的小院跟前。

琉璃認得這是蘇姨娘院子,這時只見那人輕敲了幾下,裡頭便開門走出個人來,原是粗聲粗氣兒,見了她便吃了一驚,道:“蕊兒?!這麼晚你怎麼過來了?”

蕊兒看了眼左右,道:“姨娘呢?她在麼?我有要緊事!”

那婆子便讓了她入內,轉眼將門關上了。

琉璃直起身來,冷笑了下,轉身沒入一旁竹林。

蕊兒出得門來,已是一盞茶時分後,在門口頓了頓,即往左打算原路返回。

不料才走了兩步,便打旁邊竹林裡閃出一個人來,堪堪堵住了去路。

蕊兒看清此人,頓時臉色雪白。

“姑,姑娘,你怎麼會在這裡?”

琉璃看著她,緩緩一笑:“你怎麼會在這裡?”

蕊兒臉上倒吸一口冷氣,後退兩步,靠在牆上。

琉璃冷笑著,轉身大步往回走。

走到拐彎處她回頭一瞪,蕊兒才回神跟上來,——誰也沒法說她不是個孩子,可這種時候,誰也沒法再把她當個孩子。

到了園子裡,琉璃卻繞道內湖,湖心有座水榭,只做夏日乘涼用,眼下這種天時,莫說這大半夜,便是白天也是無人。

蕊兒跟她上了曲廊,見她面色愈加陰沉,不由捉緊了衣襬帶子。

她是府裡最沒有地位的主子是事實,可自己畢竟是個家奴,這種時候被她親自捉到她與蘇姨娘有牽扯,任憑是她告去餘氏那裡還是老太太那裡,都沒有自己的好果子吃,眼下她卻帶她來這裡,不知究竟要做什麼。

水榭內只有一套簡單的竹製几凳,琉璃走到窗前,伸手將窗推開半扇,湖風將窗下殘荷吹得沙沙作響,也將一股寒意帶進屋來。

琉璃對著底下荷葉沉默了一陣,回頭走到裡頭背風的一處,道:“知道我為什麼帶你來這裡嗎?”

蕊兒顫抖了一下,搖頭。

琉璃沉吟了一下,卻說道:“你是人牙子帶進來的,府裡進人一向由錢長勝的老婆負責管,究竟是你與蘇姨娘本身就有關係,還是說錢長勝夫婦是蘇姨娘的人?”

蕊兒咬了咬嘴唇,不說話。

琉璃看了她一眼,接著自行解答起來:“自然是你本來就與蘇姨娘串通好了,再由錢長勝家的帶進來。

如果連錢長勝都已經是蘇姨娘的人,那她現在已經不是姨娘了。

你不要以為不回答我就想不透,你們三個都另有主子,而我也早就知道你暗中替蘇眉音辦事.”

蕊兒驚恐地看向她:“姑娘,姑娘……”“這是因為你掩飾得太差了。

要不然甜兒病重時,我憑什麼認為你一定能出府買回藥來?我一個小孩子讓你找藥煎給她喝,你二話不說就去辦了,壓根不擔心我把她醫死。

她要是死了程媽自然會找我算帳,大夫人也必然拿我問罪。

這樣我跟大夫人之間的恩怨就落下了,而這個時候,最希望我跟她產生矛盾的當然不止蘇姨娘一個,可是隻有她的人才會一面幫我做事一面在我與餘氏之間設絆。

也許她以為派你過來足可以應付得了我,但顯然她錯了。

對了,你知道府裡私下是怎麼處置這種身侍二主的下人的嗎?”

琉璃說到這裡,又走到窗臺邊,指著寒光粼粼的湖面,一隻手拿著不知從哪裡弄來兩截磚頭拍在視窗:“據我所知這湖裡已淹死過不下十人,你不要以為我打不過你,就這兩截磚頭砸過去,你不必下湖也得死!”

“姑娘……”蕊兒先時還強撐著,到這時渾身已如篩糠般顫抖,兩腿也不覺跪了下去:“姑娘饒命!姨娘雖然派我來侍候姑娘,但從來沒讓奴婢加害姑娘!求姑娘看在蕊兒平日尚算盡心的份上……”“那她讓你來做什麼!”

“她……姨娘她讓奴婢好生侍候姑娘,姑娘麼,儘可告訴。

剩下的,只要將姑娘每日所做之事,所說之話告訴她便罷了.”

“所以我讓你裱畫刻章的事她知道了?”

蕊兒怔了怔,淚眼朦朧低下頭:“刻章的事知道,裱畫的事還未……”琉璃站直身,踱了幾步,睨著地上的她,“今日我若饒你不死,日後你只怕會報復我。

殺了你我又會得罪菩薩,我還是將你交給大夫人的好.”

“不!姑娘!奴婢甘願聽從蘇姨娘安排全是因為餘氏害死了我爹,奴婢希望姑娘跟餘氏結怨也是想借姑娘之力為我爹報仇,姑娘若是將我交給她,那麼我又要到哪裡去討回公道?!”

蕊兒驚惶失措,後面的話簡直是混著哭聲嘶喊出來,琉璃也愣了一愣。

“她害死你爹?”

蕊兒抽泣著:“我爹生前是她嫁妝鋪子裡的長工,有一日店裡丟了東西,便汙我爹偷了,將他活活打死。

後來沒過多久,那東西卻在掌櫃的兒子手裡冒出來!我爹就是死在她手裡!”

琉璃倒沒想到還有這麼一層,仔細看她半日,她不躲不閃,眉目間怨氣湧動,果然不像說謊的樣子。

低頭沉思了這麼一陣,她站起來,搖頭說道:“這個仇我可幫你報不了,你還是回蘇姨娘那裡去吧.”

蕊兒捉住她衣袖:“蘇姨娘不會害你,而且我也十分敬重姑娘的為人,姑娘這般急於揭露我趕我走,又有什麼好處呢?”

琉璃道:“你為什麼肯定蘇姨娘不會害我?”

蕊兒語塞。

琉璃緩緩一笑:“那麼我給你出個主意。

你現在就回蘇姨娘屋裡,把方才的事一五一十告訴她,一個字也不許漏。

如果她聽完後讓你回來,你就回來,如果她不讓你回來,我也當沒這回事.”

“姑娘!”

蕊兒呆住,雙手緊握住兩側裙襬,似乎完全跟不上她的節奏。

而琉璃冷笑了一聲,攏了攏鬥蓬的衣襟,越過她大步走出水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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