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

祈允恪跪下來,祈木蘭也跪下來,最後連祈允靖也跪了下來。

跪下來卻又不知道說什麼好,只會流淚。

說此生此世永遠都會做他的兄弟嗎?那要看他稀不稀罕。

說感謝他放過梅氏嗎?大恩不言謝,他全了他們所有人的孝道,這不是一個謝字能表達的。

“可是,她怎麼辦?”

琉璃指著地上還在驚怔中的梅氏。

定北王也已經走了回來,立在祈允恪他們身邊看著祈允灝。

祈允灝回望著他,說道:“你的女人,你看著辦吧.”

說完牽起琉璃手來,說道:“我們回家.”

琉璃重重地嗯了一聲,一手牽著他,一手捧著肚子,步出了大門。

門外天色已經大黑了,月亮從東邊升上來,照得人間一片輝亮。

琉璃緊偎著祈允灝,心裡像塞滿了雲絮一樣柔軟而充實。

她說道:“肚子餓了,不知道謝二家的準備的什麼晚飯?”

祈允灝道:“不管吃什麼,只要是和你們孃兒倆一起吃,就是人間美味.”

琉璃往他懷裡蹭了蹭,像只小母貓。

祈允灝往宮裡請了一日假,翌日在府裡一整日都沒出門,與琉璃下棋逛園子,然後又陪小嘟嚕上後園子裡騎馬。

王府裡的事似乎與他們無關。

朝慶堂的大門一日未開,穆氏與祈木蘭這日也未過來議事。

但是訊息還是無一遺漏地傳到了琉璃耳裡。

梅氏被關起來了,而定北王病了。

這個叱吒天下的大元帥因為後悔和憂憤而病倒了。

穆氏與祈允恪請了太醫,而香英讓人來傳訊息,琉璃望著正陪著小嘟嚕盪鞦韆的祈允灝,嘆了口氣,讓人退了下去。

祈允灝也許真的把這段仇恨放下了,可是在知道梅氏有意離間了他與定北王的父子感情之後,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去與定北王相處。

中間疏淡了這麼多年的父子之情,那些誤會陡然之間被消除,是會讓人怯情的。

所以琉璃什麼也不問他,也不勸他,由著他跟小嘟嚕沒大沒小的玩,也許在小嘟嚕身上,他能琢磨出來如何應對自己的父親。

傍晚,祈允灝在給小嘟嚕削木劍,琉璃到了榮熙堂書房。

定北王頭上纏著布巾,半躺在榻上看書。

香英迎了琉璃進去,便走近他身邊道:“王妃來看您了.”

定北王抬起頭,朝琉璃招了招手。

然後指著案上的果盤:“是聖上賞的果子,你嚐嚐.”

這語意和緩,竟然含有幾分慈愛。

琉璃在他左首圓墩兒上坐下,看著他道:“王爺身子不適,怎麼還看書?”

“一整夜沒閤眼,看看書好歹能靜下來.”

他坐了些,說道:“你來的正好,我正有事找你。

灝兒雖然說不想處置梅氏,但我想問問你的意見.”

琉璃默了默,說道:“我聽我夫君的,還是請王爺處置吧。

我們沒有意見.”

定北王嘆了口氣,看著窗外,半晌道:“難怪他這麼恨我,我也不怪他。

當年是我太草率了,因為珮吟的死,我只想娶個門戶低的女子做續絃,以為只要給了她榮華富貴,這樣便能讓她安心持家,照顧灝兒,可沒想到我還是錯了.”

琉璃頓了下,說道:“有件事我一直不解。

王爺既然對我婆婆情意深厚,為什麼又會在她過世不到兩年就將梅氏娶回來呢?”

定北王身軀一震,雙眉擰起,目光竟因此湧起絲痛意。

琉璃忽覺自己說錯了話,扭頭去看香英。

香英忙走到定北王身旁,遞了茶要給他。

他把茶推開,說道:“你先出去吧.”

香英勾頭應了聲是,悄聲退了下去。

琉璃坐在圓墩上,一動也不敢動。

“你跟灝兒之間能有這麼好的情分,是上輩子修來的福分.”

定北王眼望窗外,緩緩開口了,“我問你,成親之後,你對杜睿真的再沒有一點私心了麼?”

琉璃不料他陡然說起這個,心砰砰跳了幾下,但是很快又平靜下來。

她沉吟道:“王爺是英明的父親,兒媳不怕告訴您,對杜睿我的確做不到跟對聶珏和三爺他們那樣,那是因為在我那些艱苦的歲月裡,他就像一盞明燈一樣,給了我溫暖,給了我希望。

可是成親之後,我對他的這份感情就已經變成了純粹的友情,或許這份友情比起別人來還要不同些,因為我是那麼地希望在我和允灝過得幸福的同時,他也能夠找到他命中的那個人,一起攜手到老。

對別人,我是沒有這樣的期望的。

我這麼說,王爺滿意嗎?”

定北王點點頭,道:“我知道你是個老實孩子。

杜家小子也是個好孩子。

可是,先帝當年,卻沒有杜家小子這樣的氣量.”

“先帝?”

琉璃心裡一跳,猛地抬起了頭來。

“祈家葉家跟陸家,相互之間都是姻親,葉家祖上出了兩位妃子,一位貴妃,一位皇后。

祈家祖上也有過兩位皇妃。

我跟珮吟從小就在一起玩耍,她比我小兩歲,我三歲的時候第一次見到她,她那會兒才學會走路,粉嘟嘟的,一笑兩個酒窩就出來了。

“我跟弈之——弈之是先帝的表字,我們倆平時最頑皮,不是欺負這個就是欺負那個,裕親王和長公主她們沒少中我們的招。

可是在小小的珮吟面前,我們都像轉了性似的,從來都不忍心傷害她,嚇唬她,我們搶著要抱她,她見人就笑,我們不會抱,有時候弄得她不舒服,她也不哭,只是柔柔地喊‘娘’。

“那時我娘和太后以為我們也欺負她,就紛紛罵我們,可是珮吟多麼懂事,她走過來,拿胖胖的小手撫摸我們的臉頰,然後往我們臉上吹氣兒。

大人們就都笑了,也不責怪我們了。

我們是那麼喜歡她,無論去哪裡,都想辦法要捎上她一起。

“我知道弈之想娶她當皇后,可是太后不準,因為太祖皇后答應了元惠皇后的父親,將來他有了女兒,就要把她許給弈之。

珮吟要是進了宮,就要做他的妃子,珮吟那麼可愛,是我們的寶貝,怎麼能夠委屈她做妃子?七歲那年,我跟珮吟的母親說,我要娶珮吟為妻。

大家都笑話我,可是我覺得很光榮。

“弈之為此跟我打了一架,他覺得我竟然都不跟他商量,就把珮吟定走了,是很不仗義的行為。

可是我跟他商量了又能怎樣?他還是不能把珮吟立為皇后。

而且他知道了,會同意我這麼做嗎?不過我也還是有一點忐忑,因為我不知道珮吟怎麼想。

我正不安的時候,珮吟就來找我了。

她從我身上解下了一枚玉珮,然後送了她的金鎖給我,跟我說:‘驥哥哥,你說要娶我做妻子,說話就要算話哦!’“沒有人知道那時候我多麼高興,我告訴了弈之,因為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弈之很生氣,抱著好多玉珮去找珮吟,要把我那枚換過來,但是珮吟怎麼也不肯。

而且鄭重地告訴大人們,我是她將來的丈夫。

大人們都認為這是孩子話,用不著較真,可是我們的情誼卻一直延續下來。

“我們三個人還是一直這麼要好,我們不在葉家,就一定祈家,葉家和祈家都不在,就一定在宮裡。

我和弈之依然淘氣,可是珮吟是大家的寶貝,只要她為我們在太祖和太后面前說幾句好話,我們就什麼事也沒有了。

“珮吟十三歲時,我父親向葉家正式提了親。

我以為弈之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因為他甚至還親自給我們設了宴慶賀。

我們訂親之後也沒有刻意的避忌,雖然珮吟的母親也說過她幾次,讓她避避,可是珮吟呆了不到半個月,就又跑出來見我了。

我和弈之都向葉家求情,珮吟的三哥也替我們說話,大家沒有辦法,只好睜隻眼閉隻眼了。

“有一陣子弈之忙於對付永王,我與珮吟就沒怎麼進宮。

——說到這裡,你知道他為什麼要陷害永王和竇珏嗎?”

琉璃一怔,搖頭道:“不知道.”

定北王微哂,說道:“我也後來才知道,原他向太祖提出要廢掉與元惠皇后家的婚約,可是少師竇珏卻不同意,甚至還義正辭嚴說他背信棄義,無君主之風。

永王因為這件事,也在太祖皇帝跟前參了他一言。

太祖很生氣,索性就把他的婚事訂了下來。

並且很快就舉行了大婚,絕了他的念頭。

“他自然對永王和竇珏懷恨在心,他跟我透露過,但是我卻一點也不知道他是怎麼謀劃這一切的。

直到永王被殺後他半夜跑到我府裡來找我出去喝酒,我才知道,原來他對珮吟用情竟也如此之深。

而他不想牽累我,所以連最要好的我也一字未曾透露。

“但是這件事並沒有影響我們很深,相反,我因為他終於迎娶了太子妃,而更加放心起來。

我依然帶著珮吟去宮裡找他玩,太子妃不喜歡珮吟,雖然當著弈之的面對她溫柔有加,可是一當他不在,她就對她冷嘲熱諷。

“珮吟是我們所有人的寶貝,幾時被人這樣欺負過?她哭著跟我說,我就不再帶她進宮去了。

弈之也發現我們不去找他,我把實情說了出來,弈之回宮去訓斥了太子妃一頓,而太子妃就更加恨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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