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姨娘自被蘇姨娘遣了出來,心下十分忐忑,在屋裡坐了一陣,聽著蓮心在隔壁嗚嗚地哭,不由又起了身,戰戰兢兢往何蓯立屋裡去了一趟,何蓯立早朝後便直接去了都察院,這會子並不在府裡,等她再回到院裡來,蓮心她娘便就已經到了。

蘇姨娘領著蓮心娘到了隔壁院裡,先見了蓮心,母女倆抱頭痛哭一陣,再見陳姨娘進院來,蓮心娘素養再好也忍不住衝了過去,咬牙指著她鼻子道:“往日我見你言辭親善,竟不料你竟是這麼人個面獸心的東西!你今日不還我丫頭公道,我便直接去京兆尹府裡告狀!”

陳姨娘嚇得退後兩步,揪緊著手絹子也不敢抬頭。

她已經不是頭一回見這婦人,但眼下這模樣著實讓人心生畏懼。

蘇姨娘冷言瞅著,上前好言與蓮心娘道:“嫂子先彆氣,這會子既來了,陳姨娘總得給你個說法。

這大庭廣眾的吵也不是辦法,不如我們且上屋裡去.”

一面讓蘅薇下去張羅茶水,一面打發陳姨娘先行去廳裡。

蓮心娘拂不過蘇姨娘的面子,當下抹著眼淚,看了眼兩眼腫得跟核桃似的蓮心,扶著她往屋裡去。

琉璃也在側,看她悶聲不語進內的模樣,暗道果然沒有猜錯,像這樣規矩的婦人是不會樂意吵個翻天覆地的,對她們來說,名聲是最重要。

眼下就看這陳姨娘如何應付了。

蘇姨娘將蓮心娘讓到客座,又讓玉璽奉了茶,才在主位坐下來。

琉璃會在蘇姨娘身側。

蓮心娘攬著淚流不止的蓮心,滿面寒霜背脊挺得筆直站在堂中,並不領這份情。

蘇姨娘微凝神,落了座又起身來:“嫂子的心情我理解,我也有個已然出嫁的女兒,將心比心,遇到這種事誰都受不了。

可是如今錯已鑄成,再追究也只是徒增仇恨,依我的意思,咱們不如一起坐下來想想辦法,看看如何將這件事影響降到最低.”

蓮心娘吸了口氣,望著前方道:“別的不必說了,姨娘只說這個事如何交代就好。

我們家也是清清白白的人家,若是你想含糊就這麼把我們打發了,那公堂門日日都是開著的,這裡討不著公道,我總要找個講道理的地方!”

蘇姨娘含笑道:“嫂子多慮了,我們尚書府自然不是那不講道理的人家,蓮心進府來也不是一日兩日,咱們的為人,她心裡是有數的。

我也只是姨娘,按說這事本輪不到我來處理,可是也架不住我們當家主母無法露面。

嫂子若是相信我,便將你的條件說說,看看咱們能不能辦得到.”

蓮心娘低頭看了眼懷裡女兒,眼淚又滾下來,說道:“我能有什麼條件!無非讓你們還她的清白!你們若還得起,那我二話都不必說了!”

蘇姨娘沉吟了半刻,與陳姨娘道:“你覺得嫂子這條件,提的是也不是?”

陳姨娘咬了咬下唇,站出來道:“是倒是。

可是這清白都不在了,還如何還?要錢倒還好辦些.”

她不說話還好,一說話蓮心娘雙眼頓時便鼓起來:“你說什麼?!”

陳姨娘忙地噤聲,低了頭下去。

琉璃印象中陳姨娘不是這樣子,雖然在人前一副膽小怕事的樣子,但她掌管家務那段日子卻渾然看不出來她還膽小,方才那話聽著就不該是個管家務的人說出來的話。

斜眼睨了睨她,便就使了個眼色給蘅薇。

蘅微站出來,慢條斯理道:“陳姨娘這話,倒好像嫂子是來討錢似的。

要說清白,什麼才是清白?正經嫁了人的姑娘同樣失了身子,不也清白嗎?依我說蓮心的清白也不是不在了,此番既丟在陳姨娘房裡,那就看陳姨娘抬不抬舉了.”

陳姨娘與蓮心娘都驀地往她邊看過來。

蘅薇衝她們笑了笑,說道:“這些事本不該我一個嬤嬤插嘴,可是誰讓人瞧著心疼呢?蓮心終歸是要嫁人的,若是能從一而終,她這清白也就保住了。

你說是麼嫂子?”

說到這裡誰都聽出她的意思來了,蘇姨娘定定看向陳姨娘,而陳姨娘目光閃爍,不知在想些什麼。

蓮心聽聞此話哭聲停了停,但轉而又大哭起來。

蓮心娘撫著她頭頂,牙關緊咬著,也不知在想什麼。

蘇姨娘皺了眉,斥蘅薇道:“姨娘在這裡,哪有你插話的餘地?!”

一面看向陳姨娘:“我雖然掌著家,但我也不是夫人,都是姨娘,這個事我不好作主。

主要看你是怎麼想的?”

蓮心娘惡狠狠地往陳姨娘瞪來。

陳姨娘被逼到刀尖上,咬了咬牙,硬著頭皮道:“這也是個辦法。

左右蓮心已經失身於大老爺,不如就跟著老爺罷。

來日等有了子嗣,便讓老爺抬舉做個姨娘,也是享不盡的福氣.”

“我不要!我不要做妾!我不要!”

蓮心忽然激動地坐起來,捉緊著衣襟痛哭,蓮心娘不住地安撫:“好,好.”

一面抬起瞪過來:“你們聽到了,她不肯!你們別以為誰都眼紅著做你們家的小老婆,若不是被你們算計,來年她也可以堂鳳冠霞帔當人家的正妻!”

做妾的兩個人面上都有些訕訕。

然而蓮心這般抗拒都在琉璃意料之中,但這時就用不著人開口了。

蘇姨娘借咳嗽之勢掩飾了尷尬,抬起頭來,面向蓮心娘說道:“蓮心如此剛烈,讓人敬佩。

既然陳姨娘的提議嫂子與蓮心都不同意,那還有什麼可以彌補的辦法,就請說出來吧.”

除此之外又能有什麼好的主意?蓮心娘摟著痛哭不止的蓮心,眼淚也止不住地往下流。

事已至此,就算即刻出府去找個人嫁了,她也終非完璧之身,將來又能有什麼好日子過?琉璃看著這對母女,暗地裡也不由得咬牙。

想那何蓯立真是個禽獸,為飽一己之私慾就這麼害了人家一個冰清玉潔的女子終生!“嫂子要是沒想好,也可以先回去考慮著,回頭有了主意,也可隨時上門來。

至於蓮心——”蘇姨娘看了眼陳姨娘,又看向她:“無論如何,她如今還沒到出府的時候,暫且就只能留在府上了。

嫂子要是信得過我,在你進府回話之前,就把她交給我,由我擔保她的安全。

要是到時你進府發現她少了一根毫髮,我就拿我這條命賠你.”

話說到這個份上,蓮心娘似乎就再沒別的好說了。

雖然乍聽她不能把蓮心帶走時目光裡的火苗又往上升了升,但她應該也知道,當初進府時籤的契約上就是這麼寫的,要是她強行帶出去,先莫說能不能帶走,就是帶走了,何府也能告得她家破人亡。

也許自打聽到這訊息時她就知道最終會是個什麼樣的結局,所以這時候她除了抱著女兒哭泣,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蘇姨娘嘆了嘆,說道:“蓮心是個好姑娘,無論怎樣,老天爺會體恤她的。

事已至此,我也沒什麼可說的了,你們娘倆說會話吧,我這裡撐不住,先回屋了.”

琉璃聽得她要撤,連忙與蘅薇左右扶著她起來。

到得門口她又轉身:“嫂子若走了,你們就把蓮心帶到我房裡來,若有個閃失,我拿你們是問!”

回到自個兒院裡,進了房關了房門,蘇姨娘在屋裡坐下來,問蘅薇:“惠兒呢?”

蘅薇道:“方才去了三夫人那裡領胭脂,這會子許是還沒回來呢.”

蘇姨娘嘆道:“所幸是差開了,有她在,今兒也沒這麼容易.”

琉璃想了想,說道:“娘當真要任陳姨娘求大老爺抬舉她麼?”

蘇姨娘怔了怔,神情忽見蕭瑟,“我哪管得了這許多,這都是後話了.”

琉璃正想她不是這種瞻前不顧後的人,如何竟說出這麼樣的話來,前頭琳琅叩門,就說蓮心已經過來了。

蓮心過來蘇姨娘這院,也就意味著她娘已經走了,因著答應過照顧她,蘇姨娘便讓琳琅收拾了一間空屋,讓她好生住著。

蓮心起先只是哭,後來琳琅從旁不停地勸說,到傍晚才又止了眼淚,吃了碗粥。

因為要抬舉她的話是從陳姨娘嘴裡說出來的,惠兒回了房後便指桑罵槐鬧了一場,晚上何蓯立回府,因著五更天就出了門,知道後來竟發生了這麼樣傷及臉面的事,被老太爺訓了頓,也闖到陳姨娘處將她斥了一頓。

又聽說蓮心在蘇姨娘處,少不得又要往這裡來坐坐。

蘇姨娘親手給他奉了茶,嘆氣道:“老爺看中了什麼人,也用不著這麼樣急赤白臉地,憑你何府大老爺的名頭,要個丫頭還不是說句話的事?平白地鬧出這麼一樁,險些就壞了你副都御史的名聲.”

何蓯立也落了個沒臉,因著被老太爺訓過,便道:“那陳氏做事忒沒規矩,昨夜本只是讓蓮心那丫頭侍酒,那知她竟下了東西在酒裡讓她喝了,我哪裡知道這個,還以為那丫頭心裡也是願意的,不過藉著酒掩飾罷了,結果就——我若是知道,如何會做下這丟人的事.”

一面又拉著她的手,柔聲道:“多虧了你圓場,不然的話,鬧將起來吃虧的便是我.”

蘇姨娘含笑抽出手來,道:“這倒沒我什麼事,這要抬舉她做老爺身邊人的話也是陳氏說的,我不過也就在那裡做了個樣子。

只是老爺當真對這蓮心難以捨棄麼?”

何蓯立雙目閃了閃,退開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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