閨蜜是用來傾訴的,以往有什麼不高興,池月也會和王雪芽吐槽。
可是今天她什麼都不想說。
有一些隱秘的煩惱,沒有共情心理的人,不能理解。
王雪芽對她的關心是至誠的,但王雪芽的成長環境和她不一樣,可以分享秘密,但分享不了情緒。
池月看計劃書看到凌晨,迷迷糊糊中醒來,於鳳正在抱柴生火。
高高疊起的柴薪比她上次離開的時候,沒有減少,反而增加了,屋簷都快要碼不下。
“媽。
我來.”
池月過去幫忙,將柴抱到廚房,坐在木凳上生火煮飯。
天已經大亮了,於鳳往常不會這個點兒才煮飯。
池月知道她昨夜也沒有睡好,內心惻然。
但有些事情,仍然要跟她說清楚,“一會我去找阿俏,把兩萬塊退掉.”
阿俏又叫杜俏,是杜明宇和杜老三的堂妹,也是池月的小學兼初中同學。
初中畢業她就輟學,去外地打工,兩個人就很少聯絡了。
池月高考那年,聽說阿俏嫁了人,生了孩子,當時詫異了一下,再見面的時候,阿俏的孩子已經會打醬油了。
於鳳沒有說話,看了池月一眼,轉身回了房間。
再出來,她拿了一個包,從裡頭掏出兩萬塊錢,默默遞給池月。
池月很久沒有見過這麼多現金,怔愣一下,接過來。
“一會我把銀行卡給你,家裡要添什麼,你和我姐想買什麼,都買,用不著那麼節省。
我養得起家.”
“嗚——”剛才還繃著臉的於鳳,哭了。
早上起來她眼睛就是紅的,這一哭,眼瞼更是紅腫。
池月默默遞上紙巾,“別哭了。
昨晚是我說話太重。
這些年,你很辛苦,我都知道.”
能生出池月和池雁這一對姐妹花,於鳳的長相也是極為出挑的。
年輕時的她,青春貌美,惹得無數小夥子眼熱心跳。
可是在池月的印象中,她已經很多年沒有添過新衣,護膚品更是從來捨不得用,再好的基因也經不住這樣折騰。
她老了。
面板沒了光澤,眼底失去了光芒。
皺紋鋪滿臉,她成了一個普通的農村婦女。
她或許也曾有過夢想,最終被女兒和歲月磨滅在了這月亮塢裡。
池月想到這兒,放軟了語氣,“媽,我姐不能這樣嫁人。
不說對方人品好不好,只說離開了這個家,誰會像咱們一樣照顧她?別人要是打她罵她,咱們能知道嗎?你捨得我姐去吃苦?”
於鳳鼻翼翕動,哭得泣不成聲。
“你以為我願意嗎?我也是沒有辦法.”
池月皺眉,“怎麼就沒辦法了?”
於鳳抬起淚眼,吸著鼻子猶豫一下,“月月,媽不可能陪她一輩子。
媽早晚是會死的,說不準哪天倒下去,就爬不起來了。
你還要嫁人,我不能讓你姐拖累你一輩子……”“媽!”
“你聽我說完.”
於鳳瞪著她,“媽不能照顧她一輩子,你也不能。
月月,你以後有自己的家庭,得過自己的日子,池雁怎麼辦?我得為她找個靠得住的人家.”
“杜老三是不成才,沒什麼本事,年輕的時候更是犯過事,可這些年我都看在眼裡的,他是個厚道人,家裡二老也都過世了,沒什麼牽掛,只要他肯全心全意照顧咱家池雁,媽認為他是個好物件……”池月閉上眼。
“媽,我做不到。
除非我姐自願,要不然我不會讓她嫁人.”
“她不嫁人怎麼辦?你養她一輩子?”
“我養她一輩子!”
池月斬釘截鐵地說。
於鳳紅著眼,生氣地吼她,“你不嫁人了?哪個婆家會允許你拖個瘋子姐姐嫁過去?”
瘋子兩個字刺激了池月,她聲音拔高,“我不嫁人!這輩子我都不嫁!”
於鳳與她大眼瞪小眼,“你是不是想氣死你媽?”
池月叫了一聲“媽”,聲音都啞了,“我不能做白眼狼。
我姐為我做的,我一輩子都還不完——我心甘情願照顧她.”
於鳳看了她片刻,哭著嗚咽轉身。
……星空航天城。
今天恢復了正常訓練,氣氛一如往常,大家有說有笑,除了王雪芽沉鬱著臉,沒有任何人因為池月的離開而受到影響。
鄭西元起個大早去找喬東陽報道,還沒進辦公室就被侯助理擋下了。
“鄭總,鄭總,實在不好意思啊.”
侯助理回頭瞅了瞅,衝他搖頭,“我勸你,最好別去觸這個黴頭了.”
鄭西元從他肩膀看過去,“祖宗爺還沒消氣呢?”
唉!侯助理把他請到外面坐下,倒了杯水,大倒苦水。
“這次怕是氣大了。
哄不好的那種.”
“唔!”
鄭西元吹著水面,眼睛瞄侯助理,“那他怎麼打算的?”
“什麼怎麼打算?”
“池月的事兒啊.”
鄭西元把杯子放下,“他不會就這樣算了吧?”
“不算能怎的?那姑奶奶也不是個省油的燈,你瞅著,她就是哄得好的那種嗎?”
“……也是。
尷尬啊.”
鄭西元笑了笑。
這個事兒,侯助理心裡也沒底。
從昨天池月離開,喬東陽就黑著臉不愛理人了。
以前他生氣吧,侯助理總有辦法哄他,這一次真是束手無策。
“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這是鄭西元的總結,“依我說,你那主子就是太嫩了。
哪有追女人追成這樣的?不是我說他,就喬東陽這三個字擺在那裡,恐怕都沒人相信他追女人會追飛吧?”
侯助理撇了撇嘴,看著他,“……是啊,尷尬啊!”
鄭西元咳嗽,“我今兒來是找他商量的,我準備讓節目組出面,親自去池月的家裡,找個由頭把她請回來……”“別別別!”
侯助理拼命擺手,“鄭總,你可千萬別好心辦壞事兒。
我們還不知道喬先生是個什麼想法呢.”
“他能有什麼想法?不就是吃不到嘴裡,心慌麼?”
鄭西元話剛說到這裡,辦公室門開了。
喬東陽冷著臉走出來,“你是吃多了,把嘴吃壞了吧?”
鄭西元:“……開個玩笑,阿喬,噫,你這是上哪兒去?”
喬東陽不搭理他,只叫侯助理,“帶上天狗,回申城.”
“喂喂喂!”
鄭西元跟上兩步,“不是說好今天開會,研究下一個階段的比賽嗎?這節骨眼上,你怎麼就走了……”“你看著辦.”
喬東陽頭也不回。
“……”以前什麼事都親力親為,現在就乾脆甩給他了?“什麼情況啊?!”
……喬東陽回到申城就去了公司,馬不停辭地召集人開會。
月亮塢生態環境改建工程,還在專案論證階段。
專案組剛剛組建,目前除了計劃書,還沒有進一步的工作實施。
而且,喬先生這個決定非常突然,很多人心裡都存有疑問。
所以,專案組也在觀望集團態度,工作進展緩慢。
喬東陽回來就要把專案提上日程,這讓專案組措手不及。
什麼都沒有準備好,突然被抽查工作,一問三不知。
喬東陽發了好大一通脾氣,開掉了專案組長,扣了全組的獎金,並責令他們三天出計劃。
這把火算是燒大了。
這是喬東陽走馬上任以來,第一次做事這樣絕決。
誰也不知道老闆吃了什麼槍藥,全公司從上到下戰戰兢兢,大氣不敢出,生怕火落到自個兒頭上,不時有人來找侯助理打聽情況,想從老闆最親近的人嘴裡知道真相。
可是侯助理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比他們還可憐。
捱罵最多的,就數他了。
這個時候,侯助理真是羨慕天狗。
不論喬先生髮多大的脾氣,天狗都一如既往,高高興興,捱罵死一死,又活過來,繼續開開心心。
“猴子,喬大人已經有兩天睡眠時間低於五小時了,這樣會影響他的身體健康,損傷記憶力,降低工作效率,脾氣變差。
要是再嚴重一點,也許會引發各種心臟疾病,高血壓,中風,糖尿病,性功能障礙……”侯助理像在聽唐僧唸經,搓額頭,“你為什麼不自己告訴喬先生?”
天狗:“因為猴子你是喬大人的助理呀?我只是個寵物.”
“……”“猴子猴子!我在說話.”
侯助理拍它腦袋,“請叫我侯助理.”
“猴子猴子!”
“……”侯助理腦殼好痛,“你說你怎麼就這麼固執呢?我教你,你都不聽話了是不是?”
“因為我是機器人呀,因為我是喬大人的ai寵呀!我只聽喬大人的話呀!”
“你還有理了?你懂不懂要為人分憂?”
“猴子你在生氣嗎?不好不好,生氣會影響你的身體健康,損傷記憶力,降低工作效率,脾氣變差。
要是再嚴重一點,也許會引發各種心臟疾病,高血壓,中風,糖尿病,性功能障礙……”“啊!你想氣死我,繼承我的特助位置是不是?”
侯助理正要罵它,辦公室呼叫器響了,“猴子!進來.”
是喬東陽的聲音。
一聽這話,天狗就叫,“是吧是吧,我沒有叫錯的,你就是猴子.”
侯助理瞪它一眼,小心翼翼地推門進去,“喬先生.”
喬東陽一個人坐在辦公室裡,明亮的落地窗外是申城灰濛濛的天空,申城已經很多天沒有太陽了,那氣候就像喬先生此刻的臉色,暗沉幽冷。
喬東陽看著自己的手,問侯助理,“怎麼樣了?”
侯助理愕了愕,看著他修長的指節,膩著一臉笑,“很漂亮,很修長.”
喬東陽收回手瞪他一眼,“你問你這個?”
侯助理懵然,“您問什麼呢?”
喬東陽沉默一會,“月亮塢的專案.”
“哦.”
侯助理站直了身體,“專案組正在加班加點的幹,今天上午小鄭他們已經飛吉丘去了,帶了一個專家團隊,很快就會有結果。
喬先生,這事急不來,這麼大的一個工程,不僅可行性需要研究,喬董那邊……”他知道這個時候說這話很觸黴頭,又不能不說。
“喬董那邊,您最好提前支會.”
喬東陽臉色一暗,“這事我做主.”
侯助理張了張嘴,似是想說什麼,最終也只是嘆氣。
喬東陽不看他,又一次抬起他的手,攤開在他的眼前,一張一合,“猴子,你說我為什麼就抓不住呢?”
侯助理一愣,“抓不住什麼?”
喬東陽沒有表情:“我缺什麼,就抓不住什麼.”
“……”這個話題讓侯助理很難接。
不過身為一個馬屁精助理,不能連這點事都搞不掂。
他想了想,“因為喬先生什麼都不缺啊。
不需要抓什麼.”
哼!喬東陽不看他,只看著自己的手。
那真是一隻漂亮的手,一隻出身就可以擁有很多的手,“從小到大,所有人都捧著我,順著我。
所有人都告訴我,我要什麼就可以有什麼,好像我天生就是什麼都不缺的人……”他停頓,突然一笑,“可是,我明明缺了個世界.”
“……喬先生,我,我不懂。
你這樣讓我很憂傷啊.”
喬東陽望定他,沉默許久,“準備準備,我們去吉丘.”
“啊?”
不是剛回來沒幾天嗎?喬先生你好歹矜持一點啊,這樣很佔下風的。
侯助理唉聲嘆氣,“是!”
……喬東陽動作很快,可是喬正崇的速度更快。
當天下午就把喬東陽和侯助理堵在了家裡。
這是喬東陽的私宅,老喬平常不會來,喬東陽也不怎麼回他那個家,父子兩個見面就像仇人,都是眼神裡有殺氣的男人,往那一對眼,旁邊的人就覺得空氣變冷。
“你這是要去哪兒?”
喬正崇看著他的行李。
“吉丘.”
喬東陽懶洋洋的,不迴避。
喬正崇盯住他,片刻,擺擺手,“你們都下去!”
幾個隨從包括侯助理都乖乖退出了客廳。
喬東陽哼了聲,往沙發上一坐,瞄向客廳中間手足無措的女人,“讓她也出去.”
“她?她是誰?人都不會叫了嗎?”
喬正崇沉著一張老臉,氣不打一處來,“他是你小媽.”
喬東陽唇線微扯,似笑非笑,一雙眼如染陰雲。
“出去!”
“我,我出去,你們父子倆好好說話.”
女人單薄的身子有些瑟縮,說這話的時候,尤是顯得低小,她垂著頭,不敢看喬東陽,又在出去的時候,忍不住回頭看他們爺倆,“崇哥,你好好和孩子說,別生氣……他年紀還小.”
“他還小?”
喬正崇瞪她一眼,“都是你給慣的!”
女人嘆口氣,默默低頭出去了。
喬東陽看著她離開,也不喊喬正崇坐,蹺著個腿懶洋洋問:“找我有事?”
喬正崇看到他這樣就沒好氣,提提褲腿,在他對面的沙發上坐下來,“月亮塢的計劃,你馬上給我停下.”
喬東陽哦一聲,漫不經心地笑:“理由?”
“……”從來就是這樣,不肯好好說話。
喬正崇最受不了他這個樣子,這總讓他想起當年那個少年叛逆的喬東陽。
那個不服管束,把親爹當仇人的逆子,從小到大幹過的唯一一件事,就是跟他親爹作對。
“你要做公益,我不反對。
花點錢,提升企業形象,也是一舉兩得。
你要為月亮塢修房造屋,植樹造林,捐款捐物,都可以。
但你現在做的是什麼?沙漠裡的綠洲?再造一個生態人工湖?喬東陽,你是不是傻?那是沙漠,沙漠.”
喬東陽面不改色,“沙漠怎麼了?”
“沙漠裡沒水。
這個改造工程,比你建十個星空航天城都困難!”
“哦。
我知道.”
喬東陽涼涼一笑,“那裡曾經是有水的。
你看地圖了嗎?它就叫月亮湖。
既然是湖,當然得有水.”
“胡鬧!”
喬正崇心窩一陣抽痛,生怕一口氣提不上來,就被他活活氣死,“你這是被女人迷昏了頭,心血來潮。
我不同意.”
“你不同意有用嗎?”
喬東陽冷冷剜住他,模樣兒狂妄又冷漠,語氣更是不近人情,“老爺子的遺囑寫得很清楚。
我年滿22歲之後,就可以完全繼承喬家的產業。
喬董不會是忘了吧?或者,我需要讓律師找你談談了?”
喬正崇瞪住他,目光訝然,一時說不出話。
“喬董還有意見嗎?”
喬東陽懶懶問。
“你居然這樣跟我說話?”
喬正崇一臉訝然,死死盯住喬東陽,眼睛裡又痛又傷,“這就是我養大的兒子。
好,喬東陽你好得很.”
“你養大的?”
喬東陽撫著額頭,笑出了聲來,“我第一次見到喬董,是幾歲?回國讀航校那年吧,我想想啊,18?還是17?喬董,你還記得嗎?”
喬正崇沉默,“小時候的事,你都忘了?”
“忘了。
我只記得,17歲,人生第一次見到我的親爹,他賞了我一巴掌.”
喬正崇胸腔起伏,氣有點不順,“所以,你恨我?因為這個恨我?把你送到國外,我不是為了你好?打你一巴掌,不是因為你不爭氣?”
喬東陽冷笑,“是為了我好,還是為了攆走我媽,和別的女人亂搞更方便?”
喬正崇臉色一變,“你竟然是這麼想的?”
“不然我怎麼想?”
“好好好,我明白了.”
喬正崇無奈地苦笑了兩聲,突然厲目盯住他,“你長大了,翅膀硬了。
這是要拿你爺爺的遺囑壓我,請我讓位的意思,對嗎?”
喬東陽與他對視著,半晌,別開頭站起來。
“你別管我的事,咱倆就井水不犯河水!”
他大走出去。
喬正崇緊緊閉眼,“喬東陽,你給我站住!”
沒有人回答。
喬東陽像沒有聽見他的話,出去叫了侯助理,拿上行李就上了天狗開過來的車,等喬正崇和董珊追過去的時候,只看到他絕塵而去的車屁股。
“這個孽障,我怎麼就生出個這樣的兒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