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真說來,傅珺所言實在經不得推敲。

機關陣哪有那麼容易建起?阿九殫精竭慮、不眠不休,好容易才算弄出了圖紙,王襄亦派了不少能人相助,才算勉強完成此陣。

因時間緊迫,繞翠山莊的機關陣許多地方並不盡如人意,不過,用來對付蕭紅珠卻是足夠的了。

一俟聽說蕭紅珠進京,傅珺便知她必與南山會勾結。

她算得極準,知道來郡主府抓人的只會是蕭紅珠,此人睚眥必報,丙申之變時便曾想要擄走傅珺,如今這個大好時機她自不會錯過。

可是,蕭紅珠卻忘了一件事。

她逃亡了這麼多年,其手下黑甲兵早非當年那支強軍,不只戰力有所折損,敢戰之心亦隨之消磨。

若是換作四年前,機關陣也未必能陷得住這群殺性十足的軍人,可如今,這支被各個國家追殺的黑甲軍早已軍心渙散、畏首畏尾,機關陣先聲奪人、威力赫赫,這群驚弓之鳥哪裡還敢反抗,只能束手就擒。

“還有什麼要說的麼?”

傅珺擱下茶盞,站起身來拂了拂裙襬。

她已經在這個房間裡呆了大半個時辰了,該說的話亦已說完,實不想再與這個變態殺人狂共處一室。

傅莊負手沉吟了一會,似在認真思考還有什麼要說的,俄頃他便敲了敲額角,自嘲地一笑:“我竟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

語罷他便轉向傅珺這一側的屋門處,提聲道:“何大人請進,我有話說.”

他的聲音溫潤而亮,遠遠地傳了過去,何靖邊與孟淵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出幾許疑問。

“孟將軍也一併過來吧.”

傅莊忽又說道,轉首溫和地向傅珺笑了笑:“郡主放心,我絕不會傷害於你,叫你夫君過來也是令他安心.”

何靖邊與孟淵此時皆已進了屋,孟淵更是幾步行至傅珺身旁,握住了她冰涼的手。

“你可還好?”

他低聲問,又仔細地看了看她的臉色,眸光細碎如春夜月華。

傅珺含笑搖了搖頭:“我無事,你放心罷.”

何靖邊上前一步,目視傅莊,沉聲問道:“爾有何事?”

傅莊微闔雙目,似是在思索著什麼,過了一會方睜開了眼睛:“甚好,此處除我等四人外,再無旁人.”

聞聽此言,何靖邊與孟淵同時氣息一冷,孟淵立刻將傅珺護在身後,何靖邊冷聲道:“傅大人是在顯擺武功麼?”

“不敢不敢.”

傅莊朝他二人拱了拱手,笑得十分謙沖,“只因我要說的乃是絕密之事,以此事再加一個三公主,我想換我手下幾條活命.”

傅珺看了他一眼,心底拂過一陣淡淡的寒涼。

傅莊大約是真瘋了,手中籌碼竟只要換手下活命,卻根本沒去管他的妻子兒女。

就算平南侯府與他並無關係,傅琛他們卻終究是他的親骨肉,張氏與他相伴近二十載,從少年夫妻到人至中年,他竟也棄之不顧。

這樣的人,傅珺已經不知該如何看待了。

何靖邊此時已是冷哼一聲,道:“爾等叛國謀逆,論罪當誅,本官奉勸你莫要痴心妄想.”

“何大人並不知我要說什麼,輕易下此論斷,似嫌過急了吧?”

傅莊好整以暇地整了整衣袖,驀地抬頭盯住何靖邊,黑洞洞的眼睛瞬間深不見底,語聲更是低若蚊蚋,“若我說,我知道南山國寶藏埋在姑蘇何處,甚至還曾親去寶藏中檢視過,何大人以為,這個訊息夠不夠換我手下幾條活命?”

虛若浮煙般的聲音在房間裡迴盪著,聽在耳中極不舒服。

何靖邊神情淡淡、巋然不動,然而傅珺卻敏銳地發現,他雙腳的重心十分隱蔽地向後偏移了一分,這就表明,傅莊所說的話,對他造成的衝擊相當大。

“何大人可知那寶藏價值幾何?”

傅莊的聲音輕而緩,像是帶著某種奇異的韻律,“何大人又知不知道,這寶藏為何不曾藏在當年的南山國境內,反倒埋在了大漢朝姑蘇城中?至於那南山國公主之女,如何以一身之力攜帶這筆鉅萬之資安然潛入大漢,何大人想必就更不知道了罷?”

何靖邊神色不變,然負在身後的手卻動了動。

這細微的動作自是又被傅珺捕捉到了,而傅莊竟似也感知到了他的變化,竟是“呵呵”笑了起來。

“看起來,何大人並不知其所以然嘛.”

他笑著道,輕輕拍了拍鐵柵欄,語氣慨然:“遙想當年,大漢朝堅船利兵、長驅直入,南山國頃刻覆滅,南山老皇帝率百里氏闔族自戧於皇宮之中。

在我小的時候,偶爾聽侯爺說起這段掌故,也以為百里氏是被大漢鐵騎逼死的,直到後來方知,此說竟是大謬.”

他的語氣漸漸放緩,側首看了傅珺一眼,神情中竟有了一絲悲憫,嘆了一聲,方又續道:“那百里氏一族,實則並非自戧,而是被人逼宮下了毒,而這下手之人,便是當年南山國的幾大家族.”

此言一出,房間裡便響起了輕微的吸氣聲。

南山國滅國已經是半個多世紀前的事了。

當年昭宗皇帝(景帝與劉筠之父)御駕親征,大獲全勝,後來還曾將繳獲的一柄青金寶劍賜予了平南侯,再後來這柄劍便被傅庚當掉換了套米珠頭面,以此趕走了巧雲,這些傅珺亦是知曉的。

據她所知,彼時的南山國國力漸微,空有大好戰船,卻是將不思進、兵無戰意,弱得不堪一擊。

據史載,昭宗皇帝率軍打進皇宮時,宮中早是屍橫遍地,百里氏一族更是七竅流血而亡,那南山老皇帝還留下了一封御璽加印的“遺書”,表明他們因不願受辱,自願服毒,這些都是有史可查的,且也是昭宗皇帝親眼目睹的,然傅莊此時說出的話,卻完全推翻了這種說法。

傅珺這一刻的心驚,遠甚於何靖邊。

幾乎是同一時間,她的腦海中便浮現出了流風的話語:“婢子聽母親說……出事的時候,婢子的祖上與姑娘的祖上皆是些老幼婦孺,俱是服毒自盡的……”那輕柔的語聲猶在耳畔,而此刻,傅莊卻道出了另一種可能。

難道說,流風知道的也是假相不成?抑或傅莊此刻是在胡謅?可是,若說他是胡謅,他的微表情卻又極其真實,傅珺並找不出一絲破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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