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靜瑤點頭:“的確有的,當時我為了查這件事,還把腳給崴了,我親耳聽到顧氏身邊的嬤嬤指點華靜玟行事,可是後來去查的時候,那位嬤嬤,以及當時我看到的那個丫鬟,卻像是從未出現過一樣,一點痕跡也沒有留下.”

有的事情不能明說,當日她看到的那個小鬟,便是前世孫太妃身邊的大宮女。

皇帝對勞公公說道:“你把孫家和隆安王府之間的那些事情,對他們說說.”

在這件事上,皇帝覺得自己是被當成猴兒耍了,他很生氣,自是不想親口說起。

嗯,若不是還在查案,他可能已經把鸝嬪打入冷宮了。

他喜歡看後宮女人們為他爭風吃醋,也喜歡看她們爭奇鬥豔只為博他一笑,他高興了,可以給她們金銀珠寶以至家族榮耀,但這都是他給的,他想給就給,他給的開心。

可若是有人想要藉此算計他來為自己博取利益,那他就不開心了。

朕可以給你,但你不能為了從朕這裡拿走東西而算計朕。

這是皇帝對後宮女人的底限。

孫家便是碰觸了這個底限。

且,對於皇帝而言,孫家放著大周朝那麼多名門貴胄不去巴結,反而選擇與隆安王府合作,這就是打了他的臉。

此時此刻,在皇帝心裡,孫家已經完了,他之所以還沒有動手,只是要給華靜瑤和沈逍留著,待到他們查完案子,這孫家也就完成了最後的使命,塵歸塵,土歸土,該去哪兒就去哪兒。

聽完勞公公的講述,華靜瑤再次想到了那個丫鬟。

那個丫鬟會不會就是孫家的外室女兒,鸝嬪的庶妹呢?她算算日子,前世差不多就是明年的這個時候,皇帝駕崩,太后再次白髮人送黑髮人,就此一病不起,十五天後,便也薨逝了。

趙謙在熱孝裡登基,三皇子和四皇子在國喪期間行為不檢,先後被罰去守皇陵,可憐四皇子只有十幾歲,剛到皇陵就生了水痘,水痘越晚生越兇險,皇陵裡缺醫少藥,四皇子危在旦夕。

三皇子心疼幼弟,擅自跑回京城找太后(現在的皇后)和德妃求助,還沒到京城便墜馬而死。

三皇子出事的第二天,四皇子便一命嗚呼。

太后得知四皇子死了,當時便昏死過去,不久便去世了,德妃的情況和她差不多,幾年前送走大皇子,如今又送走親生的三皇子,德妃生無可戀,一條白綾吊死在寢宮之中。

而三公主的生母惠妃死得更早,她死在皇帝之前,皇帝給她以皇貴妃之禮厚葬。

華靜瑤手心裡溼漉漉的,皇帝的死因其實很蹊蹺,但是趙謙把一切做得天衣無縫。

現在想來,趙謙雖是太子,但若是想要害皇帝,卻遠不如寵妃更方便。

以前華靜瑤懷疑過孫嬪,可是後來她多方打聽,確認孫嬪並不受寵,除了逢年過節的宮宴,孫嬪甚至一年到頭見不到皇帝。

加之不久之後,孫嬪就死了,華靜瑤自是沒有追查下去。

後來皇帝雖然寵愛鸝嬪,可是也只是比對其他嬪妃多了一點寵愛而已,鸝嬪又沒有子嗣,因此,朝堂內外,幾乎沒人把她放在眼裡。

宮裡如鸝嬪這樣的女人有很多,沒有子嗣,又沒有強大的家勢,這樣的女子即使綺年玉貌,可也往往只是花開一季,便被扔到角落裡,從此對著寂寞宮牆花開花謝。

所以,就連經常出入宮闈的華靜瑤,也不知道宮裡有個鸝嬪,更不知道鸝嬪姓孫。

別說她了,皇帝自己也早就忘了鸝嬪姓甚名誰了。

皇帝冷眼旁觀,見華靜瑤臉上陰晴不定,便猜到她定然發現了端倪,便問道:“瑤瑤,你可是查到什麼了?”

“皇舅舅,我懷疑我那天見過的丫鬟,就是孫家的外室女,既然她是鸝嬪的妹妹,顧氏不會將她輕易滅口,她應該還活著,我想審問顧氏.”

華靜瑤沒有稱呼萬歲或者陛下,而是叫的“皇舅舅”,這讓皇帝心裡一暖,瞧瞧,這個外甥女沒有白疼,小小年紀,就已經能為朕排憂解難。

“朕給你的那塊牌子可還有?”

聽聽這話問的,就好像他賜的東西,別人敢扔一樣。

“甥女隨身帶著呢,那是甥女的底氣.”

華靜瑤心安理得地拍著馬屁。

皇帝龍顏大悅,對華靜瑤說道:“嗯,朕準了,顧氏那邊有你去審,若是要搜查隆安王府,讓阿逍陪你一起去,他對那邊很熟悉.”

隆安王府兩次抄家,都是沈逍去的,能不熟嗎?沈逍和華靜瑤從御書房裡出來,原本準備直接出宮的,沒想到半路上被三公主給攔下了。

“帶上我吧,我不會給你們添亂.”

小女娃一臉倔強,大有你們不帶著我,我就坐在地上哭的決心。

“皇舅舅若是準了,我就帶上你,他老人家若是不準,我想帶也帶不了.”

華靜瑤說道。

“好,你們等著.”

三公主說完拔腿就跑,過不多時,又跑了回來,氣喘吁吁的,小臉兒上全都是汗。

“準了,父皇準了.”

路上,華靜瑤問三公主:“你是怎麼讓皇帝舅舅答應你跟著我們去查案的?”

三公主甜甜一笑:“我叫他爹爹呀,他聽我叫他爹爹,立刻就準了.”

好吧,就是這麼簡單。

四位皇子從小到大都稱皇帝為父皇,如今小女兒叫一聲爹爹,皇帝立刻心軟,有求必應。

何況,小女兒求得也不是什麼大事。

華靜瑤衝著三公主豎起大拇指:“這些鬼主意都是誰教給你的?”

上輩子,姐姐可沒有這麼多主意,若是能多點兒心眼,也不會被賤人害得那麼慘。

“書上學的呀.”

三公主得意洋洋地拍拍斜背在身上的小書包,那裡面裝著她精心整理的讀書筆記。

華靜瑤後悔極了,前世她若是能讓姐姐多讀點話本子,會不會也能培養出一位宮鬥高手呢。

她摸摸三公主頭上的小花苞,問道:“聽說你從德妃那裡要了一隻小狗?”

“嗯,已經預定了,太僕寺的人說,最好等到小狗兩個月以後再抱過來養,所以還在德妃娘娘那裡,對了,父皇賜給我一頭小象。

““啥?小象?”

華靜瑤好羨慕啊,聽聽,這就是公主啊,能養象。

“是番王進貢的,父皇給我了,不過現在只能養在皇莊裡,父皇說要等我長大以後,有了自己的府第,才能接回來。

可是太僕寺的人說,到那裡小象就要變成大象了,最好不要養在公主府裡,否則會很臭,唉,我正犯愁呢,是養在公主府裡,還是不養在公主府裡呢.”

三公主皺著眉頭,她真的很發愁,因為太子哥哥說了,若是她能一個月不掉眼淚,就送她一頭長著長脖子的鹿,可是太僕寺的人也說,那種鹿也不能養在公主府裡。

華靜瑤嘆了口氣,公主的煩惱,是她無法理解的,也無法感同身受。

好吧,如果有一天,三公主說她養了一頭獅子,華靜瑤都不會吃驚了。

想當初剛剛發現三公主是姐姐時,她還曾經勸過,做公主多好啊,養貓養狗養鹿,養獅子老虎都行。

她是說者無心,三公主卻真的就這樣做了。

以前的顧老夫人,如今的顧氏,已經不在隆安王府,前兩天就被飛魚衛悄無聲息地關進了詔獄。

華靜瑤沒讓沈逍進去,沈逍給隆安王府抄過家,顧氏雖未親眼所見,但肯定也聽說過,她擔心顧氏看到沈逍會產生排斥心理,反而不利於審訊。

華靜瑤原本以為,她要面對的是一位白髮蒼蒼的老嫗,可是當她真正見到顧氏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想錯了,顧氏雖已年過半百,但卻絲毫不見老態,美豔如花,宛若三十上下的綽約少婦。

據說顧氏自從嫁進隆安王府,便深居潛出,趙白安死後,顧氏吃齋唸佛,後來索性住進了莊子裡修行,京城裡見過她的人越來越少,因此,她如此駐顏有術,甚至無人知曉。

“如果我沒有猜錯,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定陶郡主吧,久仰久仰.”

顧氏的聲音也如出谷黃鶯,更難得的是,她的聲音不僅好聽,而且清悅乾淨,還帶著幾分嬌憨,尾音拖長,軟軟糯,宛如少女。

華靜瑤的雞皮疙瘩都出來了,傳說中的女妖精,恐怕就是這樣的吧。

還好她有沈逍了,否則只憑這把子聲音,說不定就能把她給掰彎了。

在美色面前,她一向就不是立場堅定的人啊。

為了讓自己不會胡思亂想,華靜瑤想了想沈逍,昨天她又欺負沈逍了,捏了沈逍的胳膊,還親了他一口,沈逍沒敢反抗,任憑她佔便宜。

好吧,這樣想了想,華大小姐彎是彎不了,可是再次聽到顧氏的聲音時,她卻有點不好意思了,這聲音,她聽著都覺得害羞。

“這位漂亮的小仙子又是哪一位,我不問世事多年,京城的小姑娘們全都不認識了.”

顧氏是看著三公主說的,三公主的聲音卻與她恰恰相反:“你不用知道.”

華靜瑤還是頭回見到三公主這樣說話,不免有些奇怪。

但是她立刻說道:“顧氏,我們說說正事吧.”

“好啊,既然定陶郡主紆尊降貴,來這不見天日的詔獄裡尋我,那我若是推三阻四不肯說,豈不是枉費了郡主的一番心思?”

“你知道就好,剛剛你這番話說得很好,若不是為了審你,我才不會來這鬼地方。

不過,我有一件事要告訴你。

你和鄭婉相互傳遞訊息的事,我已經知道了。

另外,劉家和官秀才的百壽圖全都在我手裡,沒錯,就是你不惜殺人也要找到的那兩幅假繡品,都在我手裡。

鄭婉現在非常恨你,她恨你騙了她,朱萬華明明是她的親表哥,可你卻讓她親手將朱萬華送進了火坑.”

華靜瑤話音剛落,顧氏便發出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定陶郡主,我早就聽說你有手腕,就連二皇子也被你耍得團團轉,更不用說你的孃家清遠伯府了,讓你整得幾乎滅門。

我一直以為那都是誇張,現在終於親眼看到親耳聽到,佩服佩服.”

“不用扯這些有的沒的,我問你答,你只要說是或者不是.”

華靜瑤冷冷地說道。

“好,我洗耳恭聽,郡主,你想問什麼只管問好了.”

顧氏嬌聲說道,就好像她面對的不是華靜瑤,而是等著為她一擲千金的豪客。

“趙孟瑜是趙白安的兒子嗎?”

“是.”

“趙孟瑜是先帝的兒子嗎?”

“不是.”

“趙孟瑜的親生父親不是趙白安嗎?”

“不是.”

“趙孟瑜還活著嗎?”

“不是.”

“鸝嬪是你的人嗎?”

“不是.”

“孫家有人是你的人嗎?”

“是.”

“孫家有把柄握在你手裡嗎?”

“是.”

“你早就知道小龍的存在嗎?”

“是.”

“你讓鸝嬪殺死皇帝嗎?”

“不是.”

審問到了此處,嘎然而止,顧氏以為華靜瑤會繼續問,可是華靜瑤卻什麼也沒有說,她看著顧氏,腦海裡有一個念頭浮現出來。

“顧氏,趙孟瑜既然已經死了,你還要做這麼多,究竟是為了什麼?”

顧氏一怔,隨即使格格地笑了起來:“小姑娘果然是太年輕了,你若是如我這般,經歷了這麼多的事,到了最後孤身一人,而且還失去了自由,換做是你,想做什麼事難道還需要理由嗎?”

當然不需要理由。

她什麼都沒有了,她無牽無掛,孤身一人,她早就不怕死了,一個沒有任何顧忌的人,不但做事不需要理由,而且做事甚至可以不計後果。

“你恨皇帝,是嗎?”

華靜瑤問道。

顧氏笑了笑,這一次卻沒有說話。

“按理說,皇帝對你們不好也不壞,趙白安不是他殺的,趙孟瑜之死是他應該的,所以你沒有理由恨當今聖上.”

顧氏又笑了:“瞧,好話都讓你說了,我若是再恨皇帝,那就是我不懂事了,對吧?”

華靜瑤看著顧氏,心裡的那個念頭越來越清晰,也越來越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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