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喬氏終於抬起頭來,一張俏臉蒼白如紙。

“華大小姐,你讀過書,也通律法,你說說看,殺死壞人也要償命嗎?老李是壞人,他是壞人,他真的是壞人.”

華靜瑤嘆了口氣,道:“老李是壞人,方裁縫也是壞人,他們全都傷害過你們,可是方大娘和方氏呢,她們也死了,方氏的死狀你沒有看到吧,那我告訴你,她身中二十五刀,她死的時候,她那只有兩歲的兒子就在隔壁睡覺,如果當時他哭鬧被發現,會不會也要被殺死呢?如果那孩子也被殺了,那他又做錯過什麼,他也是壞人嗎?”

華靜瑤一邊說,一邊暗暗打量小喬氏的神情,她看到小喬氏的臉色由蒼白變得灰敗,終於,當她說到方氏和她的兒子時,小喬氏拼命搖頭,可是卻說不出話來。

華靜瑤看到八仙桌放著茶壺,她親手倒了杯茶,遞給了小喬氏。

小喬氏接過茶杯,雙手緊緊抱住,似是她全身的溫度全都來自這杯茶水。

她不知道方氏身中二十五刀,她更不知道方氏的兒子就在隔壁。

“姓方的是惡人,大惡人!他......仗著手裡有錢就欺負我,有時候甚至當著老李的面就......”小喬氏說不下去了。

她以為她已經足夠堅強,可是此時此刻,面對華大小姐時,她還是說不出口。

華大小姐多麼高貴,多麼漂亮,多麼乾淨,而她卻是汙穢的,即使只是說出來,也會汙了華大小姐的耳朵。

華靜瑤伸手拍了拍小喬氏的肩膀,溫聲說道:“那讓我來說,好嗎?”

小喬氏看著她,眼淚無聲落下。

華靜瑤頓了頓,說道:“你離開京城後,走了很久,終於回到了北後村,但是你不敢回家,所以你去了山上。

你從小就長在北後村,這座山也是你熟悉的地方吧,對你而言,比京城還要熟悉。

後來你遇到了齊郎中,齊郎中常常不住山上,你便主動幫他晾曬藥材,或者他還教過你製藥,對嗎?”

小喬氏下意識地點點頭,齊郎中的確教過她製藥,齊郎中還說她有這方面的天賦,一學就會,而她也喜歡和藥材打交道,她喜歡聞草藥的味道,和草藥在一起,時間過得飛快。

華靜瑤繼續說道:“有一次齊郎中回來,對你說了董祥給你修墳的事,可能是你對自己的墳墓有些好奇,於是你便趁著天黑去了自己的墓前,你在那裡看到了被綁在樹上的老李,也看到了拿著刀的那個人,那個人就是你的姐姐,死了幾年的大喬氏。

你親眼看到了大喬氏殺死了老李,對嗎?”

小喬氏沒有說話,她微垂著頭,看著手裡的茶杯,眼淚滴滴落下,落到茶杯裡。

華靜瑤深吸了一口氣,小喬氏沒有反駁,依著她的性子,這就是預設了。

“你姐姐死後,被賣給小山子村的人配冥親的事,你之前不知道吧,應該是你姐姐告訴你的,對嗎?”

小喬氏輕輕嗯了一聲,細若蚊蚋。

“你姐姐陰差陽錯,從小山子村逃走,一晃好幾年,她是怎麼生活的?”

在北後村時,華靜瑤讓小艾向北後村的婦人打聽過大喬氏的相貌,大喬氏雖然是老喬家的親生女兒,可是農民家的閨女,也不會嬌養到哪兒去,大喬氏沒有出嫁時,也常常下地幹活,她雖然也很漂亮,可是和小喬氏是截然不同的,小喬氏長得單薄,小鳥依人,可是大喬氏卻是高個兒,更是村裡人最喜歡的那種型別,大胸大屁股的葫蘆身材,一看就是個好生養,就連村裡的女人們也弄不明白,大喬氏這副身板,為何就生不出孩子來呢。

可即使大喬氏比尋常女子有力氣,她能殺死被綁在樹上的老李,可又是如何殺死方家三口的?方裁縫和方大娘是無為道的,而且還是那什麼王墨秋的護衛,這就說明,他們二人是有武功的,即使這二十年來,他們武功荒廢,可也不是大喬氏這樣的一個女子能對付的。

這也是華靜瑤想不通的,因此,大喬氏逃離小山子村後的經歷便非常重要。

小喬氏把頭垂得更低,她不說話,華靜瑤便耐心地等著。

直到那杯茶上的水汽漸漸散去,小喬氏才終於開口:“大姐為了活下去,做過很多事,她跟著一群賣藝的走了很多地方,她不要工錢,先是洗衣做飯打雜,後來大師傅看她長得不錯,又有把子力氣,便讓她學敲鼓,我大姐一個人能打上一個時辰的大鼓不停歇,後來那群賣藝的和人家打架,出了人命,班子裡的男人全都被抓了,師孃便帶著她們幾個女的來了京城......”華靜瑤心頭一動,便有數了。

她沒有再問下去,她知道有些話,是永遠也不會從小喬氏口中聽到的。

小喬氏可以告訴她,大喬氏過得有多苦,可是小喬氏卻不會承認方家三口都是大喬氏殺的。

大喬氏和小喬氏,她們之間沒有血緣,可是她們卻血濃於水,不是親生,勝似親生。

大喬氏殺死老李,是為了小喬氏,也是為了自己;而大喬氏殺死方家三口,卻只是為了小喬氏。

大喬氏為了小喬氏可以去殺人,小喬氏為了大喬氏,可以把一切攬到自己身上。

一棵光禿禿的老樹下,沈逍正對著李補兒家的大門運氣。

喜樂看著自家公子額角鼓起來的青筋,連忙安慰:“四公子啊,華大小姐不帶著您一起進去,也是為了您好,那裡面的都是女子,華大小姐是為了讓您避嫌.”

話音剛落,喜樂便感覺周遭的氣氛變得壓抑冷凝,喜樂茫然地眨巴著眼睛,身上的棉襖是新做的,明明挺暖和的,怎麼這會兒就不頂用了?沈逍的目光從李家大門上移開,冷冷地看了喜樂一眼,雙唇微啟:“滾——”平安連忙在喜樂的屁股上踹了一腳,快滾去讀書吧!“四公子,小的聽說楊爺爺那兩個孫女,個頂個的武功高強,要不請楊爺爺寫封信,讓她們來京城,給長公主殿下過過目?”

平安說完這番話時,喜樂還沒有滾遠,若不是害怕自家公子罰他再去讀書,他差一點就喊出來了,平安你個馬屁精,這下拍到馬蹄子上了吧,要往昭陽長公主府裡送女人?你是嫌褲襠裡不夠透風?喜樂離得還是有點遠,因此沒有看到他家公子那欣慰的小眼神。

“楊伯還有孫女?”

沈逍問道。

楊伯當過土匪,昔年永國公沈令澤剿匪的時候,當地有兩夥大土匪,一撥是楊伯,另一伯是孫當家。

有一次楊伯帶人去偷襲孫當家,沈令澤便趁機端了楊伯的老窩。

當時山上都是女人和小孩,只有十幾個土匪。

楊伯回來後,看到的就是被一把火燒光的寨子。

他帶著手下的土匪去闖官兵大營,可是人還沒到,就看到一大群女人孩子正往這邊走過來。

楊伯一問才知道,沈令澤雖然燒了山寨,可是卻把女人和孩子放出來了,只留下了那十幾個土匪。

楊伯的兒子手裡拿著一塊點心正在啃,楊伯老婆告訴他,這點心是那位大官給的。

楊伯二話不說,便投了官兵,孫當家後來也被招安了,還得了一個從五品的武將,可是楊伯卻啥也不求,他給沈令澤當了十多年的護衛,直到後來老了,他也沒有離開,一直留在國公府裡,外人看他只是國公府裡的老僕,卻不知道他就是當年名震一方的大土匪。

楊伯年輕時很風流,七個兒子五個女兒都不是同一個娘生的,兒子們如今有在軍中的,還有在地方衙門的,據說還有開武館的,逢年過節收孝敬時,楊伯總會顯擺他的兒子多,孫子多,沈逍聽說,楊伯的孫輩外孫輩太多了,他自己都認不清。

沈逍卻不知道,楊伯還有兩個武藝高強的孫女。

他頷首,再看平安的時候,感覺又順眼了幾分。

不僅順眼,而且平安這小子還懂事。

他剛剛說的是什麼,他說等楊伯的兩個孫女進京以後,帶到昭陽長公主面前!平安從自家公子眼中看到了自身價值,瞧瞧,這就是他與喜樂的區別。

如果不把楊伯的兩個孫女帶去見昭陽長公主,而是直接送到華大小姐身邊,那麼昭陽長公主又如何會知道這兩個人是他家公子送過去的?即使知道了,恐怕也會不高興,八字都還沒有一撇,你就敢往姑娘身邊安插人手?這不是不想活了,而是不想娶媳婦了。

看他家公子的表現,這是想娶媳婦想得快要迫不及待了。

正在這時,沈逍的鼻翼忽然動了動,他轉頭去看,就看到華靜瑤正從李家大門裡走出來。

他聞到了她的味道,她獨有的味道。

沈逍快步迎上去,卻沒有開口,而是遞上了一包糖炒栗子。

糖炒栗子還是熱的,華靜瑤捧在手裡,心情卻並不美好。

“天橋上的那些人,應該都出來了吧.”

華靜瑤問道。

每到過年,反而是天橋最冷清的時候。

“初五就都出來了,聽說這會兒很熱鬧.”

沈逍說道。

別問他是怎麼知道的,有個吳常,他想不知道都難。

前兩天,吳常被朱祿從床上硬拉著去了天橋。

朱祿看上天橋上“大變活人”的那個活人了。

當然,那個活人是個活的大美人。

朱祿從年前就迷上人家了,這陣子沈逍沒有給他派活,他就天天去天橋捧場,次次都要打賞,重賞,就這麼一折騰,手頭就不寬裕了。

他沒錢了,可是吳常有錢啊,吳常整日在屋裡睡覺,想花錢都沒地方花。

於是朱祿便拽著吳常一起去天橋。

第一天去,朱祿就花了吳常一百兩銀子。

吳常一年也花不了這麼多銀子,那一百兩,是吳常的棺材錢,這一下子,若是吳常下一刻就死了,連口棺材也買不起。

那天沈逍好不容易回趟國公府,吳常便像只鬼一樣在後面跟著他,沈逍走到哪兒,吳常就跟到哪兒,也不知道他有多長時間沒有洗過澡了,沈逍被燻得差點暈過去,最後替朱祿賠給他一百兩銀子,吳常這才消失。

在去天橋的路上,華靜瑤把剛剛與小喬氏會面時的情況向沈逍複述了一遍。

“大喬氏擅長敲大鼓,能連敲一兩個時辰,這份臂力,恐怕尋常男人也比不上.”

華靜瑤感慨地說道。

“不是尋常男人,就是身有武功的也堅持不了這麼長時間.”

沈逍補充。

史丁可以做到,那是因為史丁天賦異稟,遺傳了他們史家的天生神力。

可是大喬氏卻不是,她沒有天生的神力,她也不是自幼習武,根據時間可以推斷,她進了那個賣藝班子時,已經二十四歲,無論是什麼武功,二十四歲開始練也是晚了。

大喬氏敲鼓的力氣,不是武功,而是她苦練出來的。

“方家三口的屍格你也看過,而且你也是練武的,如果只有臂力,能不能把那三個人全都殺死?”

華靜瑤問道。

沈逍斷然否定:“不能,方裁縫和方大娘身有武功,以大喬氏一人之力即使能殺死他們,也不能做到悄無聲息。

這個案子的兇手還有一個人,大喬氏有幫手.”

還在正月裡,天橋上張燈結綵,比平時還在熱鬧幾分。

華靜瑤先是探頭看了看,看到有幾個和她差不多年紀的小姑娘跟著父兄也在逛天橋,她便沒戴帷帽,和沈逍一起,挨個攤子去看。

史甲心思活,和華靜瑤打了個招呼便鑽進了人群之中。

當華靜瑤和沈逍看了幾個攤子,有捲髮黝黑的崑崙奴表演口中噴火,還有大冬天穿木屐矮小如幼兒的扶桑人揮舞竹片嗷嗷怪叫,最吸引華靜瑤注意的是一個黑面板的小個子在毯子上擺出各種各樣的姿勢,如同沒有骨頭一般。

正在這時,旁邊一個人忽然往這邊擠過來,沈逍眼明手快,一把拽過華靜瑤,那人與華靜瑤擦肩而過。

華靜瑤卻猛然出手,一把抓住了那人的衣裳!

都市小說相關閱讀More+

奇物志

花下伯爵

葫蘆村的故事:正文

阿莓阿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