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遲當年之所以會打耳洞,說起來與寧蘇意關係甚深。

他記得一清二楚,那時候班裡的女生流行看《放羊的星星》,被裡面的男主角迷得神魂顛倒,除了主題曲唱得滾瓜爛熟,甚至人手一條女主角同款手鍊——仲夏夜之星。

寧蘇意也不例外。有次課間,她與葉繁霜坐在一起討論劇情。寧蘇意手裡拿著印有男主角照片的本子,寶貝似的撫摸一番,目露憧憬:“果然還是戴耳釘的仲天琪最帥氣!”

葉繁霜情緒更為高漲,激動地搖晃寧蘇意的肩膀,兩眼放光:“跟發哥堵車的時候也很帥好不好!”

寧蘇意快被她晃暈了,舉著手吱哇亂叫,兩個女孩子推推搡搡鬧作一團。

井遲打完水走進教室,從過道回到座位,正好聽見兩個女生的交談,若有所思地瞥了眼寧蘇意。

她喜歡戴耳釘的男生?

寧蘇意沒覺察到他富有深意的目光,打鬧完就跟葉繁霜頭挨著頭繼續興奮討論。

當天放學後,井遲撇下寧蘇意單獨行動,隨便找了家店打耳洞。他是過敏體質,加上天氣炎熱處理不當,打完耳洞就發炎了,回到家裡耳垂紅腫得好似掛了個乒乓球,痛得他全身冒汗。

井老太太看到以後氣得發抖,指著他的鼻子就是一頓臭罵,說他糟踐自己的身體,不知道愛惜。繼而便是老生常談的訓話,諸如他母親丟了半條命才把他生下來,含辛茹苦將他拉扯大,他怎能如此亂來。

井遲垂著腦袋緘默不言,也沒提一句後悔。

他那隻耳朵反反覆覆發炎流膿,拖了一個多月才痊癒。他藏著隱秘的心思,給自己戴了枚跟男主角差不多的藍寶石耳釘。

寧蘇意果然第一時間注意到了,湊上來直說好看死了。

井遲心道,遭了一個多月的罪也值了。

後續引發的事端就是,井遲的舉動風靡整個校園,男生們紛紛效仿,打起了耳洞,有的打了好幾個,花裡胡哨的耳釘戴了一排。為此,他被年級主任喊到辦公室裡批評了一通,念在他成績好才沒給予處罰。

這樣的傻事他不知幹了多少。

後來還有一次,寧蘇意又看了一部什麼劇,喜歡上軍人,跟好閨蜜說剃寸頭的硬漢特有魅力。井遲聽了一耳朵,隔天就去理髮店剃短了頭髮,留著板寸頭招搖過市。

他原本清清爽爽的短髮造型陽光俊朗,跟小愛豆似的,很招女孩子喜歡。陡然換了個形象,頭髮短得能看到淡青色的頭皮,更顯得五官精緻,沒得挑剔,反倒添了些硬朗的帥氣。加之耳朵上戴著枚耳釘,張揚又不失痞氣,哪個青春時期的少女能忍住不心動,是以那時候迷戀他的女生更多,情書跟雪花一樣飄進他的課桌裡……

井遲憶起往昔,走神的空當,寧蘇意已經挑好了一枚耳釘。

墨色的玉石,極為純淨濃郁,外邊鑲了一圈金色,在燈光下光華內斂,半點不顯浮誇。

“你喜歡嗎?”寧蘇意拿起耳釘在他耳畔比劃了一下,為了挑選出更好的,她又拿了一枚藍寶石的耳釘,同樣比劃一番,一時拿不定主意,“藍色好看還是墨色好看?”

她將兩枚耳釘並在一起,拿到井遲面前,讓他決定。

“墨色。”井遲看了少頃便做出選擇。

“我也覺得墨色顯得人更沉靜。”沉靜中夾帶一絲性感。

寧蘇意把藍寶石耳釘放回天鵝絨布上,將手裡的那枚墨玉耳釘遞給店員。

店員正要替她包好,寧蘇意倏然開口攔了一下:“算了,別裝起來了,直接戴上吧。”說罷,她看向井遲。

井遲沒有異議。店員笑了笑,從櫃檯後面繞出來,要給井遲戴上。他神情一頓,委婉推拒,拿過耳釘遞給寧蘇意:“你幫我戴。”

“人家是專業的,萬一我不小心給你弄出血了……”寧蘇意猶疑不定地接過耳釘,瞟了一眼他的耳垂,最終妥協,“頭低下來一點。”

井遲淡抿了下唇,微微低下脖頸。

首飾店裡空調冷氣充足,絲絲縷縷的涼爽圍繞在兩人周身,可井遲卻覺得空氣在這一刻凝滯,彷彿置身於火爐之中,渾身每個細胞都灼熱得好似隨時能燃燒起來。

寧蘇意一手拈著耳釘,一手捏住他耳垂,細細的針頭穿過他的耳洞,過程有些許鈍澀,她睜大眼,緩了緩呼吸,不大敢用蠻力。

“你確定耳洞沒堵住?怎麼戴不進去啊?”寧蘇意咕噥不停,呼吸間帶出的氣息源源不斷地拂過他的面板,讓他忽覺短短數秒如漫長歲月一般難捱。

井遲偷偷換氣,清了清嗓:“別是長時間沒戴耳釘,耳洞真長住了。”

“你不早說。”寧蘇意嘴角一塌,喪氣道,“我錢都付了。”

井遲也不確定:“要不你再試試?”

“別了,我怕給你弄傷了。”寧蘇意想要放棄,卻被井遲攥住了手,他摸索著捏住她指間的耳釘,閉了下眼,不管不顧將耳釘穿了過去。

所幸沒有想象中的疼痛襲來,井遲鬆口氣:“沒堵住。”

寧蘇意側目,果然看見銀色針頭的尾端從耳後冒出來,跟著鬆口氣,轉頭從絨布上捏起細小的蝴蝶耳堵,慢慢插進他耳後的針頭。

井遲摸了摸耳垂,一點冰涼的觸感擦過指尖,確實有些時日沒戴過耳飾,一時未能適應:“還行嗎?”

“好看。”寧蘇意挑了下眉,目光直白晶亮,不吝誇讚。

兩人又逛了一個多小時,買齊了帶回國給朋友們的禮物,裝了滿滿一後備箱,直到暮色四合、天邊流雲慘淡才打道回府。

寧蘇意好久沒這麼逛過街,腳都走痛了,坐在沙發上直呼累慘了,指揮井遲去做飯,自己先去浴室洗澡。

兩人晚餐吃得簡便,一人一碗番茄雞蛋麵,吃完各自回房。

洗澡時,井遲站在浴室的鏡子前,側過臉,狹長深邃的黑眸盯著耳朵看了許久,忍不住抬手摸了一下,因寧蘇意給穆景庭買領帶而產生的那一絲躁鬱蕩然無存。

——

兩人的度假沒有具體的規劃,今天去這個城市,明天去那個城市,汽車、地鐵、火車輪換著坐。兩個有錢人,愣是凹出窮遊的風格,也因此終於有了點畢業旅行的味道。

玩了幾天,寧蘇意高漲的情緒漸漸回落,生出一股離別的悵惘,跟井遲商量了一下,訂了三十號回國的機票。

前一天下午,她心血來潮,拉著井遲去野餐。

她叫了個保潔阿姨在家打掃衛生,自己和井遲出發去超市買東西。

井遲推著購物車漫步在貨架之間,感嘆一句:“你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昨天還說太累了,只想在家躺一天。”

“你不想野餐嗎?那我不買你的那份了。”寧蘇意挑了一盒壽司放進購物車裡,又拿了一盒拌好的沙拉。

“沒有,我很榮幸陪寧小姐野餐。”井遲眨了眨眼,賣了個乖。

熟食區這一片的燈光昏黃明媚,目的是讓食物看起來色澤更為鮮亮,增加顧客食慾。井遲在這樣的燈光下討好地笑,仿若一隻討要小魚乾的英短貓,寧蘇意心一下就軟了,眸子泛起盈盈笑意。

“孺子可教。”寧蘇意隨即多拿了一份壽司。

兩人開開心心逛完超市,提著即食品、水果、飲料前往一早就看好的公園。

這兩天倫敦的天氣雖晴空萬里,溫度卻並不高,沒到三十度,濃密繁茂的樹蔭底下有穿林風而過,送來陣陣清爽,是夏日裡難得的愜意時刻。

寧蘇意將一塊奶黃色的餐布鋪在草地上,從塑膠袋裡拿出食物一一擺放在上面,吃了幾口,躺下來用手臂當枕頭,眯著眼假寐。

她今天穿了件白色連體衣,躺下來不用顧及形象,怎麼舒服怎麼來:“跟我說說,你這幾年在國內過得怎麼樣。”

“很好啊。”就是少了她,日子沒滋沒味,索性把精力全用在工作上,所以MY風投才會蒸蒸日上。

寧蘇意偏頭看他,井遲適時用塑膠叉子紮了一小塊西瓜喂進她嘴裡:“真挺好。”

井遲見她感興趣,多聊了幾句關於自己的事,而後自然過渡到她身上,問她:“一直在說我,你呢?”

“我有什麼好說的?”寧蘇意側過身躺著,神情憊懶,手指拈了塊壽司丟進嘴裡,鼓著腮幫講話,“上學、兼職,除此之外沒別的了。”

“沒遇到喜歡的人嗎?”井遲低頭斂下眼睫,聲音略沉,“比如,那個和你四手聯彈的男生。”

談沒談戀愛是一回事,有沒有喜歡的人是另一回事。他明瞭她沒談戀愛,卻不知她是否有傾心的人。

寧蘇意噎了一下,咳嗽一聲,含糊問道:“哪個?”

蓊鬱的樹蔭下,仍有陽光從極為細小的罅隙中漏下來,落在井遲臉上,襯得他臉色晦暗難辨。

他側了側頭,做徒勞的掩飾。寧蘇意緊緊盯著他,他乾脆躺下來,頭枕在她腿上,一時無言。

去年夏至,他悄悄摸摸從中國飛過來看她,打算像幾天前那個晚上那樣,給她一個驚喜。他坐在計程車後座,車子開進寧蘇意公寓所在的那條街。他不期然扭頭,沒承想,透過車窗看見路邊一家商鋪裡,靠窗的位置,寧蘇意和一個華人面孔的男人坐在琴凳上,手指被鋼琴擋住,只能憑手臂的動作判斷他們在四手聯彈。

井遲急急忙忙叫停司機,下了車,孑然站在馬路邊,隔著稀稀拉拉的行人,專注地看著他們。

一曲畢,男人親暱地摸了摸寧蘇意的頭髮,她與他四目相對,笑得很開心。

井遲不願打擾這樣的畫面,也沒勇氣前去質問。站了一會兒,他嘴裡直髮苦,頹然地轉身離開,隻身奔赴機場,買了最近一趟航班回國。

那次兩人沒見上面,驚喜自然不存在。

他回國以後很長一段時間情緒低落,工作上也不如以往盡心,常常正開著會議卻不自覺走神想到別的。被傅明川調侃,說他的狀態像是得知自己的女人出軌了。

此刻提及,井遲猶記得當時自己的心情,心口被刀劃過一樣,初時可能感覺不到疼,過了片刻才發現已經剜了個口子,汩汩流血。

寧蘇意吃著壽司,等他的下文,奈何他不言不語,她只好推開他坐起來問:“我跟誰四手聯彈了?”

井遲搖頭,表情匱乏:“沒什麼。”

不知為何,突然又不想知道了。

井遲盤腿坐著,修長手指捏著叉子晃了晃,紮了塊哈密瓜吃進嘴裡,紮紮實實的清甜溢滿口腔,正如她在身邊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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