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蘇意被突然冒出來的聲音嚇得夠嗆,推開井遲,匆忙往後退了一步,小腿絆到木棍似的東西。

只聽見“哐當”一聲,立在那裡的畫架終於還是在她的擔憂中倒了下去。

所幸畫架後面的木條卡在窗沿,沒徹底摔到地上。

井遲雙手扣住她的腰,將人撈回來,免得她隨畫架一起栽下去。

寧蘇意驚魂未定地看向門口,站在那處的井羨訕訕一笑,一臉深濃歉意。身前站著身高到她肩膀的譚未蘿,她的手正捂住小姑娘的雙眼。

譚未蘿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小手在空中亂劃,像只被人扼住後頸的小鸚鵡,大呼大叫:“小姨,你蒙我眼睛幹什麼?我要參觀舅舅的畫室!”

井羨繼續看著寧蘇意,一邊說“sorry”,一邊帶著譚未蘿往後撤退,確定小姑娘看不到畫室內的畫面,才鬆開矇住她雙眼的手,拉著她火速下樓。

譚未蘿被拽得踉蹌好幾步,差點摔跟頭,不滿地對她控訴:“小姨,你說要帶我來看畫室的。”

“祖宗,你跑快點吧,再晚一步你舅舅就會考慮把我倆滅口。”

“搞什麼,你說舅舅生氣有你頂著。”

“我頂不住。”

“……我白信任你了,臭小姨。”

“隨你怎麼罵,我認了。”

兩人氣喘吁吁從三樓跑到一樓客廳,忘了家裡可以乘電梯,頗有幾分慌不擇路的意思。

牌桌上的人聽到腳步聲看過來,井施華剛胡了一把,笑得嘴角合不攏,手搓著麻將堆砌成長條,隨口一問:“怎麼這麼快就下來了?我記得三樓盡頭那個房間面積不小,你是走馬觀花式的參觀吧。”

那間房改造成畫室前,家裡人都去過,的確寬敞。

譚未蘿一屁股坐在沙發裡,雙手抱臂,噘著嘴說:“別提了,小姨一點都不靠譜,說好了帶我去參觀畫室,結果剛推開門,她就捂住我的眼睛,我什麼都沒看到!”

井羨鬆口氣,補上一句:“沒看到就好。”

井施華沒聽懂,分出神去瞧井羨,見她額頭滿是細汗,瞳孔裡震驚未褪,問:“什麼情況?”

“大情況!”井羨跑到牌桌邊,瓊姨要起身給她讓座,被她制止了,“我不打了,你們也別打了。”

井施華意猶未盡:“別啊,我剛自摸贏了一把,手氣正好。來來來,繼續。”

“你猜我在樓上看到什麼?”不等別人問,井羨深吸一口氣,自己揭曉答案,“小遲和酥酥在親嘴。”

她說著,生動形象地比劃了個手勢——兩隻手握成拳頭相抵,大拇指朝內勾了勾,碰在一起。

井老太太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戴著老花鏡,腳架垂下兩條小金鍊子,聞言,朝她看去一眼,樂呵一聲:“聽你胡說八道,糊弄他們還行,糊弄我啊,沒門兒。”

井羨手扶著腰,看向拆自己臺的老太太,當真無語。

這年頭,說真話都沒人信,怪井遲和寧蘇意多年來營造的“姐弟”關係深入人心,且維繫得根深蒂固,輕易不會惹人懷疑。

偏井羨是肉眼所見,拿不出有力證據來證明自己的話。

她指著樓梯口,偏了偏頭:“等會兒人下來了,您自己問好吧。我不說了,說了也沒人信我。”

她坐在瓊姨的位置上,雙手胡亂地搓著麻將,心不在焉。

井韻蕎算是知曉內情,有幾分信井羨的話,但又不敢完全信,問了句:“真的?”

井羨對上她的視線,萬分篤定地說:“我能看錯?他倆真在一起了,估計時間不長,酥酥有點害羞。”

回想方才寧蘇意窘然閃爍的眼神,井羨忍不住笑,鮮少見她那麼少女的一面。

三樓的畫室裡,寧蘇意腦袋裡嗡嗡響,還處在呆滯的狀態。

從前她就萬事不掛心,自從坐上明晟藥業老總的位置,更沒什麼場面能叫她應付不來。眼下,她腦子裡卻是空白一片。

井遲扶起倒在窗臺的畫架,坐在椅子上,拉著她的手到自己跟前:“我也沒想到三姐會貿然闖進來,平時家裡人都知道我的禁忌,不會亂闖我的私人空間。多半是未蘿要進來玩,三姐縱著她。”

寧蘇意耳根是滾燙的,低頭俯視他的時候,井遲看到她的臉和耳朵都好紅。

“要怎麼跟他們說?”

寧蘇意不是很想聽井遲的解釋,她只糾結一會兒下樓怎麼面對大家。

三姐都看到他們接吻了,編別的瞎話沒說服力,肯定是要承認的,可她連措辭都沒擬定好。

井遲作為男人的擔當體現在當下:“交給我,我來說。”

寧蘇意手搭在他腦袋上,手指一下下捋著他的柔軟短髮:“你打算怎麼說,不如你先說給我聽一下。”

“這還不簡單?”井遲認真道,“就說,我們在一起了,先前瞞著大家是因為感情還沒穩定,想過段時間再挑明。既然被三姐看到了,那就索性告訴你們好了。嗯,還得額外跟奶奶說一聲,我當初跟您說的心上人就是酥酥,怎麼樣,您滿意吧?你可悠著點兒,別一激動高血壓犯了……”

“貧嘴。”

寧蘇意情不自禁笑了一下,在他腦門輕輕一拍。

碎髮掃到額前,遮蓋住眉眼,井遲閉了下眼睛,寧蘇意能看到他薄薄的眼皮上,淡青的血管。

好乖的樣子。

寧蘇意在想,他怎麼可以時而邪氣時而乖順,切換起來沒任何壓力。

井遲站起來,抬手撥了撥額髮,帶她下樓:“走吧,面對疾風暴雨的洗禮。”

寧蘇意:“你別這樣說,我緊張。”

井遲:“你還會有緊張的情緒?稀奇。”

兩人是乘電梯下樓的,走出電梯,客廳裡一切如常。

三個小孩子陪井老太太看電視節目;三姐妹外加機長,四個人圍著牌桌不動如山;瓊姨在廚房裡準備水果;大姐夫和二姐夫喝茶對弈,面色凝重,專注棋盤上的廝殺;井從賢和葛佩如夫婦倆不在客廳,估計到外面散步消食去了。

寧蘇意和井遲對視一眼,同樣的疑問:怎麼回事,他們都不感到好奇嗎?

井羨最先注意到他們,把手裡的牌一推,不玩了:“來了來了,人來了,井遲,你個臭小子,害我好苦。”

藝術家的表述能力就這樣?井遲鄙視她:“到底誰害誰?”

他和酥酥好不容易單獨待在一起溫存,說些悄悄話,她非要來摻一腳,丟了個炸彈就跑了。

井羨想想,確然是自己打攪了小情侶的好事,頓時心虛,撇撇嘴:“你自己跟奶奶解釋吧。”

井老太太見兩個孩子朝自己走來,手牽在一起,心裡驚了一下,不動聲色拿遙控器關了電視。客廳一下安靜下來,搓麻將的聲音也消失了。

井遲到老太太跟前,垂下頭,對她說:“奶奶,跟您說件事。”

井老太太張著嘴“啊”了聲,手在空中劃拉兩下:“你說,你說。”

大門在這時被推開,是散步回來的井從賢和葛佩如。兩人皆是一怔,莫名感覺客廳裡的氣氛不大尋常。

井羨悄聲走過去,挽著母親的手臂,另一隻手指了指客廳另一端,井遲的背影,而後豎起食指抵在唇邊,示意她別出聲打擾。

井遲看了眼身側的寧蘇意,發自內心地笑了,按照在畫室裡提前與寧蘇意講好的說辭重複一遍,更多了深切的意味:“奶奶,鄭重地跟您說,我和酥酥,我們在談戀愛。您看著長大、最疼愛的酥酥,我喜歡了她好多年,現在終於達成所願,希望能得您祝福。”

井老太太仰頭看他說話,脖子都要仰酸,手裡端著的一杯水灑了大半出去:“你……你你三姐她沒開玩笑?”

“嗯。我是認真的,上次就跟您說過,我喜歡的姑娘您也認識。”井遲執起寧蘇意的手,晃了晃,“您看,您可不就是認識酥酥?”

井老太太瞧了瞧寧蘇意,咧嘴一笑,再三跟她確認:“酥酥,你來說,真的跟小遲在一起了?”

井遲摸了摸鼻子,怎麼又是這樣,他說的話永遠沒人相信,所有人只肯信酥酥的話。

寧蘇意鎮定地點了點頭,說:“是的,奶奶,我們在桐花鄉的時候就在一起了,沒跟你們說。”

井老太太終於確定,不是老三在開玩笑,也不是井遲在撒謊,是百分百既定的事實,連忙放下茶杯,拉著寧蘇意到自己身邊坐:“快跟奶奶說,你們在桐花鄉都發生了什麼,怎麼就……湊到一起了?是不是共患難,感動的喲,電視劇裡就是這麼演的。”

井遲皺皺眉:“奶奶,你別這麼直白,嚇到酥酥了。”

寧蘇意倒沒有被嚇到,單純有些難為情,但還是老老實實回答:“不是共患難,我們在此之前就確定了關係。”

葛佩如在一旁聽完,笑得牙齦都露出來,實難注意形象。

井從賢拍拍她手背,輕咳一聲提醒:“收一收嘴巴,下巴要脫臼了。不就是有兒媳婦了,你都當了多少年的外婆,還這麼不冷靜。”

葛佩如:“你不開心?那可是酥酥,打小在咱家住著長大的。我當初把她接來家裡真是接對了,回頭兒子得感謝我。”

老太太那邊兒還熱鬧著,她拿手指點了點井遲的額頭:“你嘴巴里說的話就沒幾句能當真的,那時候你不是說拿酥酥當親姐姐的?害我以為自己亂點鴛鴦譜,結果,你這麼多年心裡的人就是她。”

井遲看了看寧蘇意,無辜極了:“奶奶,你講講道理,酥酥那時又不喜歡我,我哪兒能說別的?”

老太太不跟他翻舊賬,連著嘆了好幾聲“真好呀”。

直到時間過了九點半,井遲才出聲打斷老太太的興致:“您別拉著酥酥問東問西了,回頭我跟您細說,現在挺晚了,您洗洗睡吧,我送酥酥回家。”

老太太:“回什麼家,住一晚得了,又不是外人,房間都還留著呢。”

井遲:“……”

寧蘇意不好意思留宿,自己提出來想要回家,錦斕苑距離這邊也不遠,開車回去方便得很。

老太太沒再堅持,只一個勁兒地叮嚀,叫她有空常來家裡玩,井宅就是她家,千萬別見外。

寧蘇意笑著應承下來,起身跟老太太告辭,由井遲開車送她回錦斕苑。

路上,她把車窗降到底,大口呼吸空氣。

井遲瞥她一眼,頗覺有趣:“姐姐,我敢說,沒人見家長能有你這麼順利。你沒看到我全家整齊劃一咧嘴角的畫面,滑稽死了。還有,我從沒見過我媽那麼不優雅端莊。”

寧蘇意捧住臉,盯著窗外的夜景:“先別說話,讓我冷靜一會兒。”

她腦子裡好亂,奶奶問什麼,她就答什麼,到現在開始回想,她發現自己說了些什麼完全想不起來,真叫一個兵荒馬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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