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遲心下陡然一沉,手裡的勺子掉進碗裡,撞擊碗壁發出一聲清晰的聲響。

井從賢愣了愣神,驚訝地問:“你真喜歡酥酥?”

井遲朝井韻蕎瞥了一眼,目光涼颼颼的。後者當做沒看見,埋著頭喝粥,彷彿那句話不是從她嘴裡說出來的。

井遲收斂目光,還沒想好要如何揭過這一茬,井老太太冷靜下來擺了擺頭:“不可能不可能,小遲要真對酥酥有意,兩人早就在一起了。”

井遲眼神一黯,再不說話。

他自己都沒否認的事,別人就曉得替他否認。可想而知,在外人看來,至少酥酥對他沒一星半點越界的感情。

吃完飯,井遲起身跟老太太告辭,開了家裡一輛車去MY風投。

在電梯裡遇見剛到公司的傅明川,他最近熬夜太兇,兩隻眼眶都跟被打了似的,青裡泛著黑。眼白爬滿紅血絲,迷迷瞪瞪,隨時能倒地睡著。

“你總算是回來了,再不回來你就得給我收屍,容莘科技的那個小王八羔子真不好對付,求著我們投資,自己倒一副甲方爸爸的姿態,不就是手裡攥著專利。”傅明川勾住井遲的脖子,大半個身體往他身上掛,另一隻手搓了搓臉,“這事兒就交給你了,我不管了。”

井遲搡開他的手,站直身子理了理衣襟,給他一個輕飄飄的眼神:“我沒空。”

“你要做甚?”傅明川吹鬍子瞪眼,方言都飆出來了。

井遲走出電梯,語焉不詳:“有別的事情要忙。”

傅明川跟著他走出電梯,一路跟到辦公室,坐在沙發上,仰頭打了個哈欠,叫魏思遠給自己煮杯咖啡。

傅明川端著咖啡輕啜,不死心地刨根問底。

井遲一個字都沒透露,再次叫了魏思遠過來,給他發了兩張照片,包括店鋪的名字,讓他詢問店家是否還有一模一樣的貨。

傅明川好奇,從魏思遠手裡一把奪過手機。

“傅總,你……”魏思遠伸手,沒能將手機搶回來,無奈地看向井遲。

傅明川對著兩張圖片疑惑不解,一張小圓桌,一塊地毯,沒什麼稀奇的。就因為沒什麼稀奇,才讓他不懂井遲為什麼珍而重之地交代魏思遠去辦。

傅明川把手機丟給魏思遠,重新端起咖啡淺啜一口:“去了趟英國,你的腦袋是不是壞掉了?”

井遲不鹹不淡,也不想搭理他:“出去幹事。”

傅明川說了聲“得”,不再追問,端著咖啡出去了,一腳剛踏出辦公室門,忽然福至心靈,猜測八成是與傳說中那位小青梅有關。

恰巧魏思遠抱了一摞資料出來,被傅明川拉了一把,聽見他八卦兮兮地問:“你昨天去接機,見到井總那位小青梅了嗎?”

“傅總你說的是寧小姐?”魏思遠人老實,一問就全招了,“見到了。”

“長什麼樣?”

魏思遠一臉為難,不知該怎麼形容,囁嚅半晌,籠統地評價:“漂亮。”說完覺得不太貼切,補充了個字首,“非常漂亮。”

傅明川扭頭瞟了眼緊閉的辦公室門,哼笑一聲,不漂亮能讓井遲惦記這麼多年?

——

寧蘇意凌晨四五點才勉強閤眼,一覺睡到下午一點,睜開眼就是灰濛濛的天空,寧城的天空。

肚子咕嚕嚕地叫,她快速洗漱完,換了套家居服下樓。

客廳裡一片闃靜,珍姨在陽臺上澆花。寧蘇意走下樓梯,一樓東側的房門忽然被開啟,邰淑英從裡面出來,一抬眼見到她的身影,面上立時一喜,快步過去抱住她:“睡醒了?聽珍姨說你昨夜凌晨才回來,就沒叫你起床。”

母女倆在沙發上坐下,邰淑英趕緊叫了珍姨進來,讓她去廚房做點吃的。

寧蘇意看她面色憔悴,問:“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我?我很好。”邰淑英抹了下自己的臉,可能是最近累的,氣色不好,轉而摸了摸寧蘇意的鬢髮,“倒是你,瘦了。”

寧蘇意笑:“我昨天還跟珍姨說,家裡飯菜可口,回來幾天就得發胖。”

母女倆許久沒見,聊起來沒完沒了,大大小小的事都能扯出來說一通,直到珍姨做好吃的端過來,邰淑英才止住話題,催她去吃飯。

珍姨炒了兩個家常小菜,都是寧蘇意愛吃的,她頭也不抬地大快朵頤,循著間隙問:“爸呢?”

“去江城開會了,過兩天回來。”

寧蘇意又問起爺爺,邰淑英說:“我今天還沒去醫院,有護工在那邊守著,等你吃完我們一起去。”

寧蘇意嗯了聲,加快進食速度。

桌上的手機響了,她點開一看,是井遲發來的訊息:“起床了嗎?下午做什麼?”

寧蘇意起身將碗筷收拾進廚房,珍姨接過去洗。寧蘇意回到餐桌旁拿起手機,給井遲迴了條訊息。

邰淑英問:“誰找你呀?”

寧蘇意將垂在臉側的髮絲勾到耳後,揚唇一笑:“小遲弟弟。”

邰淑英看著女兒如玉的側臉,她唇角帶著一點可能自己都沒察覺的笑意,想問什麼,最終沒有開口。

寧蘇意回完訊息,小坐片刻,上樓去換衣服。

寧城的夏季最是炎熱,昨晚下了場暴雨,到現在烏雲還蔽著天,反多了絲清涼,空氣裡漂浮著泥土的腥氣。

第三醫院坐落在市中心,離家有點遠,近一個小時的車程。

下了車,寧蘇意挽著邰淑英的胳膊,一同往住院部走去。寧蘇意環顧四周,想起井遲的大姐就在第三醫院,是非常有名的婦科聖手。

住院部底下的小花園裡花團錦簇,幾處涼亭裡都有穿著條紋病號服的病患,或站或坐,身邊跟著護工。

走進大廳,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縈繞在鼻尖,走廊隨處可見匆匆走過的醫護人員。

兩人乘電梯到6樓的VIP病房,正準備推門進去,護工剛好從裡面出來,微微一頓,輕聲說:“老爺子吃了藥剛睡下。中午醫生來檢查過一次,說還得住院觀察一段時間。”

“行,我知道了。”邰淑英點頭,側了側身,讓她先出去。

寧蘇意輕手輕腳走進病房,室內溫度正好,窗戶留了一條兩指寬的縫隙,灰白色的窗簾隨風盪出幾許漣漪。

病床上的老人紙片一樣,蓋著被子幾乎看不到身體起伏。頭髮黑白摻雜,眼窩深陷,形容枯槁,眼角處生了幾塊淡褐色的老年斑。因呼吸不暢,嘴巴微微張開,即使睡著了也會無意識發出粗重的哼聲。垂在床邊的那隻手佈滿枯樹皮一樣的皺紋,骨頭凸起得尤為明顯,手背上扎著輸液針,藥水滴答滴答往下落。

寧蘇意佇立在床邊,心上如同壓了一塊巨石,一時喘不上來氣,喉頭髮堵,鼻尖也酸酸的。

她竟不知爺爺病得這麼嚴重,她不該貪玩,該早早地回國。

邰淑英輕拍她肩膀,安慰道:“別難過,所有的檢查都做了,醫生說休養一段時間就能恢復。”

寧蘇意別過頭哽了一下,搬來椅子守在床邊。

窗外天色愈發沉了,黑壓壓的,看樣子昨夜的雨沒下夠,今天還有一場雨。看得時間久了,讓人的心情也止不住壓抑。

邰淑英出去找主治醫生詢問具體情況,病房裡只剩下寧蘇意和躺在病床上的寧老先生。

寧蘇意思緒飄遠,很久以前,她是恨過爺爺的。

那時候,她剛上高二,家裡的企業在父親寧宗德手裡一落千丈,爺爺在書房裡訓父親,她站在門外偷聽到。他罵得很難聽,現在倒記不清楚了,只依稀記得大致意思是自己戎馬一生,怎麼就生了一個優柔寡斷的窩囊兒子,只知道附庸風雅,不思進取。

父親窩囊嗎?

他不是,他只是熱愛文學創作,無意繼承家族企業。他只是力不從心。

寧蘇意想衝進書房替父親說話,然而下一秒,她就聽見爺爺怒氣沉沉道:“你自己不上進也就算了,若是生了個小子,如今也有十六七歲,我還能培育起來繼承家業,偏偏生了個女兒,早年就讓你和淑英要二胎,你死活不肯,現在倒好,想生也不能生了……”

那一年,邰淑英做了個手術,無法再生育。

其實,要是沒有做手術,寧宗德和邰淑英原本也沒打算再要一個孩子。

寧蘇意聽了那些話,如墜冰窖,手腳都是冷的,再沒有勇氣進書房去理論。之後就瞞著家人準備出國事宜,努力學金融、學醫藥相關,為將來做準備。

她隻身一人在國外,再苦再累都沒抱怨過一句,也很少回來,就是想拼著一口氣,證明給他看。

男人能做好的,她也一樣可以。

現在想來,糾結這些,似乎沒什麼意義。

寧老先生睡了四十多分鐘,護士進來拔針時,他醒了過來,看到病床邊的寧蘇意,渾濁的眼睜大了,嗓子發出的聲音跟鋸木頭一樣,沙沙的:“蘇……蘇意?你什麼時候回來的?”說完,喘了幾口氣,有些供氧不足。

寧蘇意躬身向前,握住他一隻手:“昨晚回來的,爺爺。您慢點說話。”

“以後……以後不走了吧?”寧老先生咳嗽一聲,嗓音依然喑啞。

寧蘇意斂了斂神,搖頭:“不走了。”

寧老先生拍了拍她的手:“好……好。”

在醫院待了一下午,寧蘇意跟邰淑英離開。回家的路上,手機接連響了幾聲,群裡的訊息跳出來。

鄒茜恩:“酥酥大美女,什麼時候出來讓我們見一面?當新娘子都沒你藏得這麼嚴實,回來了也不主動找我們。”

鄒茜恩:“昨晚就想找你狂歡了。”

鄒茜恩:“我的禮物你沒忘吧?”

葉繁霜:“就屬你最閒,你們百海銀行的員工都跟你這樣,早倒閉了。”

鄒茜恩:“你是專業拆臺的?”

寧蘇意看她們倆鬥嘴,扯了扯唇,半晌,往群裡丟了一條訊息:“過幾天再聚吧,最近有點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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