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蘇意霎時瞪大眼,懷疑他這話的真實性:“哪有?我們的關係不是一直很好嗎?架都沒吵過,我哪裡惹你生氣了?”

井遲垂下眼,看著她的側臉,被操場上乳白色的燈光照得分外柔和恬靜。

他抿了下唇,沉默半晌,絮絮叨叨提起舊事:“夏天的校服裙本來就短,你還私自把它改得更短。我跟在你身後,時時刻刻擔心你會走光,能不生氣?”

“……”

寧蘇意啞口無言,這不是她的錯,是葉繁霜非要學別的女生改校服,先拿她的校服裙做試驗。

井遲想了想,又說:“來例假還喝冰的,怎麼說都不聽。我勸不住你,只能生我自己的氣。”

寧蘇意聽著,氣勢漸漸弱下來:“以前身體好,不大注意這些,現在年紀大了不敢造作了。”

井遲深深吸了口氣,才沒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像動了怒,然而面色仍是不悅:“還有,我打籃球的時候,別的女生又是歡呼又是送水。只有你,只有你寧蘇意,坐在看臺上要麼打盹兒,要麼跟葉繁霜聊天……看都不看我一眼,氣死了。”

寧蘇意張了張嘴,萬分無奈,用更為細弱的氣聲說:“我錯了,我其實有看你,你沒發現而已。”不過只是單純地觀看,沒帶別的情緒。

井遲想要傾吐的話猶如開了閘的洪水,奔流不息,繼續翻起舊賬:“最讓我惱火的是你竟然把我介紹給你的好朋友,還幫她遞情書。你知道我有多難過嗎?”

寧蘇意捂住額角,垂下頭不敢看他。

她一時興起帶他來逛校園,目的是重溫舊夢,現下看來似乎是個錯誤。

“你那會兒跟我冷戰,我不是沒再給你介紹了嗎?還因此跟那個朋友絕交了。”寧蘇意小聲為自己辯解。

“你還敢說,要不是我跟你冷戰,你壓根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行,我的錯。”

寧蘇意就差舉手投降。

井遲又心軟了:“算了,我也沒怪你。”

兩人走到籃球場,井遲忽然仰頭望了眼上面的籃筐,鬆開寧蘇意的手,跳起來做了個空手投籃的動作,要多中二有多中二。

寧蘇意看一眼就忍不住笑。

井遲站在籃筐底下,回過頭來看著她,夜色裡,他的眼眸仍舊明亮,不知想到什麼,滿是惆悵地嘆口氣:“你說,我們要是高中就在一起了,會怎麼樣?”

寧蘇意搖搖頭:“不知道。”

井遲執拗道:“讓你設想一下。”

寧蘇意仰了仰頭,望著不知何時徹底黑下來的夜幕,寥落的幾顆星掛在上面,聲音幾分縹緲:“想象不出來,那會兒沒有談戀愛的心思。”

井遲洩了氣,重新牽住她的手,一邊設想一邊說:“那時我們如果在一起了,我肯定要跟你做同桌,讓葉繁霜一邊兒去……”

“哈哈。”

“別笑,我說正經的。”井遲晃了一下她的手,接著說,“上自習的時候,寫完作業要牽著你的手;午睡的時候,會把自己的校服給你蓋上;放學後,等班裡同學都走光了,會拉著你躲在窗簾後面接吻……”

寧蘇意停下腳步,傾身抱住他的腰,聲音輕柔道:“跟你說,我昨晚夢到你了。”

“什麼夢?”井遲微微一頓,挑了挑眉,語調上揚。

“不是你想的那種!”寧蘇意握拳捶了他一下,隨即嘴角揚起弧度,跟他講了一下夢裡大概的場景。

井遲抿唇聽完,蹙著眉“嘖”了聲:“你什麼時候見我接過別的女生送的飲料?就等著你送呢,偏生你長了個榆木腦袋,根本就不開竅,氣死我了,天天慪氣。”

他說著說著又繞回了方才那個話題,寧蘇意不肯服輸,手指掐他後腰,仰起頭幼稚地叫嚷起來:“你說誰榆木腦袋!”

井遲的笑聲被吹進晚風裡,低頭堵住她的唇,重重地碾了一下,同樣不肯屈服於她的威嚴:“說的就是你,你還不承認?”

兩人嬉笑的模樣,那樣天真爛漫,彷彿回到了許多年前的高中時代,親手抓住了那個夏天的尾巴。

一聲軟綿綿的貓叫,驚醒了吻得投入的兩人,嘴唇分開,目光一致瞥向牆根,是一隻長得胖乎乎的狸花貓。

每個學校似乎都有幾隻流浪貓,在食堂附近流竄,不缺學生投食,所以比外面的流浪貓肥。

寧蘇意想跟它打聲招呼,還沒伸出手,那隻貓就跑了。

別看這隻狸花貓體型壯碩,動作卻十分輕盈矯捷,一會兒工夫就跑沒影了。

寧蘇意打消了尋找的念頭,跟井遲手牽手在操場上逛了半圈,吹著不那麼涼也不那麼熱的夜風,氣氛靜謐、溫情脈脈。

他們最後從側邊一個小門出了操場,寧蘇意腳步慢下來,按照記憶裡的方位看去,那裡果然亮著一簇亮白的燈光。

“你等我一會兒,我去去就來。”

寧蘇意突然鬆開井遲的手,朝亮著燈光的地方跑過去。

井遲立在原地,身形修長挺拔,目光追著她的背影。那是一道白色的纖細身影,在夜色裡也很顯眼,跑起來身後披散的捲髮隨風揚起,很有意境的一幅畫面,讓他有種強烈的想要作畫的衝動。

直到那道身影看不見了,井遲才收回視線,微垂著頭,盯著腳下一塊青藍色的地磚,磚縫裡長出一撮柔韌的青草,腳踩上去,散發著一股澀味的草香。

不多時,一串腳步聲從遠處而來,越來越清晰。

井遲猜到是寧蘇意回來了,笑著抬起頭。

她跑得太猛,一下沒能停住,扎進他懷裡,手拽住他胳膊穩了穩身形,將另一隻手裡的東西舉到他面前。

“喏,請你喝橘子汽水,補給你的,打籃球辛苦了。”寧蘇意說話時還帶著明顯的喘氣聲,是激烈奔跑後的結果。

井遲心跳慢了半拍,愣愣地看著遞到眼前的一瓶汽水。

是當年他們常喝的那一種,細窄的透明玻璃瓶,藍色的齒狀金屬蓋,跟啤酒瓶差不多,型號要小一些,裡面裝著橘色的汽水。許是剛從冰箱裡拿出來,瓶身掛滿了細密的水珠,沿著手指握出的痕跡往下淌。

“不要嗎?”寧蘇意往前遞了遞。

“沒說不要。”

井遲勉強從洶湧的情緒中冷靜下來,伸手握住汽水瓶,一瞬間,像是彌補了許多年前的遺憾,一種被治癒的感覺。

這麼說,好像有點誇張,卻是他的切實感受。

學生時代,寧蘇意其實對他很好,大抵就是因為彼此關係太親近了,很多他在意的事,在她眼裡成了尋常,所以不屑於去做。

——

回到家,寧蘇意首先跑去瞧小柴。

小柴已經吃過狗糧,乖乖在沙發上趴著,寧蘇意一坐過來,它就汪汪叫了兩聲,跳到她懷裡。

她陪小柴玩了一會兒扔毛球的遊戲,上樓去洗澡。

井遲手裡還攥著寧蘇意給他買的橘子汽水,沒捨得喝掉,已從冰鎮慢慢變為常溫。他把它放進冰箱裡,腳步沉穩地往樓上走。

他思緒百轉,繼而想起更多的往事,樁樁件件都藏在他心底,如今被翻出來,記憶仍是嶄新的,猶如發生在昨日。

寧蘇意洗完澡,穿了條很短的真絲睡裙,煙粉色,襯得面板也白裡透紅。筆直纖細的大腿暴露在空氣裡,井遲坐在沙發扶手上,視線停留在她身上的時間久了點。

她當然有所察覺,走過去,擠進井遲兩腿間的空隙,低著頭捧住他的臉,與他額頭相抵,小聲說:“那時候穿的校服裙有這個短麼?”

井遲一愣。

視線下移,落到她腿上,眸色一下就變了,腦子裡亂七八糟的往事蕩然無存,只餘不知所起的躁動。

寧蘇意伸出食指,點了點他的胸膛:“說話。”

平常不過的舉動,在此時此刻做出來,難免染上些許曖昧的色彩。況且,於寧蘇意來說,這樣的主動實屬難得一見。

井遲舔了舔乾燥的唇,手掐住她的腰,往懷裡使勁一攬。

寧蘇意沒推拒,順著那股力道撞到他胸膛上,沾著潮溼水汽的紅潤唇瓣正正好落在他耳側。

她也沒掙扎,乖順地伏在他身上,對著他耳邊吹了口氣,輕聲問:“你那時候,跟在我身後,就只是擔心走光嗎?有沒有想別的?”

井遲不作聲,扣在她腰間的手往下滑,過了好半晌,聲音低沉如深夜寐語:“想知道?我慢慢告訴你……”

寧蘇意身體跌進沙發裡,只來得及喘口氣,下一秒便被捲進更深的漩渦裡,跌宕沉浮,搖搖欲墜。

他以往總是溫柔耐心的,這回卻那樣兇猛,前所未有的刺激一瞬侵襲她的大腦。

她的心好像被他填滿了。

這一晚驚喜太多,井遲無限動情。寧蘇意時常對他說,好似無論做什麼,一輩子都償還不清他過去那些年的情意,他說不用她償還,是他要愛她的,愛情哪裡需要算得那麼清楚。

能算清楚就不叫愛了,而是交易。

可他能感覺到,寧蘇意在用自己的方式,一點點補償他,一點點抹平他暗戀時期晦澀苦痛的心傷。

——

翌日清晨,寧蘇意還在沉睡中,被一個電話叫醒,是柳西蝶的室友打來的。

柳西蝶早上起床上廁所,突然出現腹痛、嘔吐等症狀。室友送她到醫院急診室,醫生說可能是急性闌尾炎,要做手術。

闌尾切除雖然是個小手術,畢竟得住幾天院,還是得通知家人。

柳西蝶不是本地人,室友不清楚她家裡的狀況,只從她那裡得知,有個姐姐在寧城。

眼下,柳西蝶被帶去做更詳細的檢查,室友替她拿包,從她手機通訊錄裡翻到寧蘇意的號碼,備註是“姐姐”,連忙打來電話告知。

寧蘇意臉色嚴肅,一刻沒耽誤,立時起了身,一邊穿衣一邊應著話:“好,我知道了,我馬上過去。謝謝。”

“誰打來的電話?”

井遲被吵醒了,見她行動快速卻不顯慌亂,問了一句。

寧蘇意扣上襯衫紐扣,將頭髮從衣領裡撥拉出來,進了衛生間,聲音從裡頭傳出來:“小蝶急性闌尾炎,可能要做手術,我得去一趟醫院。”

井遲看了眼時間,下床套上衣服,跟著走進衛生間:“我送你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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