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我不記得了。”

井遲合上手中的雜誌,放在一旁的沙發上,起身走到落地窗前,不經意間垂眸,看一眼腕錶。

還有五分鐘到九點,會議九點半開始,二姐怎麼還沒來?難道堵在路上了?

溫璇怔怔地看著他的身影,表情是那樣的不可置信,胸口似壓著塊巨石般喘不過氣。

若是之前,他沒有印象也就罷了,他日理萬機,幫她大抵只是隨手之舉,沒放在心上。可她都描述得這麼清楚細緻了,他怎麼可能還想不起來?

有的人連自己四五歲的記憶都能留存下來,距離這件事才過去六年,六年而已,怎麼可能記不起來呢?她不明白。

溫璇深深地蹙著眉,有些傷情,走到他身側,努力幫他覆盤當初的場景:“我當時就蹲在路邊的綠化帶旁,穿一件深灰色的針織衫,藍色牛仔褲。那條街在醫院附近,你讓司機下車去便利店裡買東西,你丟給我的西裝是Hermès的高定款,黑色的……”

她努力補充更多的細節,只盼他能給她一個答案。

那個問題在她心間盤旋多年——他當時為什麼要幫她?

尤其在跟他有過接觸後,她瞭解到的他,對待一般人由來冷淡疏離,絕不是樂於助人的性子,為何會對她動了惻隱之心?

她只是想要一個答案,有那麼難嗎?

井遲被糾纏得有些不耐,轉頭對上她渴盼的目光,他抿了抿唇,淡聲開口:“如果你一定要讓我回答,我只能說,可能當時某個瞬間,我想到了酥酥。”

溫璇瞪大了眼睛,嘴唇抖了抖,怔忪地問:“什……什麼意思?”

“她有一年養了只橘貓,喜愛非常,那隻貓在一個下雨天走丟了……”

初夏的雨總是來勢洶洶,時常有著摧枯拉朽的氣勢,在那樣的雨天裡,寧蘇意不聽家裡人的勸,執意跑出去找丟失的小貓。

家裡的傭人都跟著出去找,他放心不下寧蘇意,要去追她,被葛佩如給拉住了。他那時剛大病了一場,還未痊癒,不能淋雨。

葛佩如讓他老實待在屋裡,說有傭人跟著酥酥,沒事的。

他一個人坐在客廳裡,望著外面黑沉沉的天色,沒有一刻是不擔心的,簡直如坐針氈。趁著大人不注意,他拿了傘偷溜出去。

他記得最後在一個花壇邊找著了寧蘇意,她身邊跟著個傭人,撐著傘彎腰勸說她回去,還說說不準小貓已經回家了。

寧蘇意一個字都沒聽進去,蹲在花壇邊上,小聲叫著貓的名字,這裡是貓最喜歡捉迷藏的地方。她上回找過來就看見小貓臥在花壇裡睡覺。

叫了幾聲沒反應,寧蘇意實在絕望,雙手抱著膝蓋,臉埋在臂彎裡,難過得想哭。

她的鞋子和小腿都濺了雨水和泥點,看起來髒兮兮的,好不狼狽。

井遲連忙跑過去,讓傭人替自己拿傘,脫了身上的外套披在她肩頭,帶她回家。

因為這件事,他回去以後病情加重了,寧蘇意愧疚不已,不再提起那隻橘貓。可他知道,她很自責難過……

井遲說起這件事,連提到寧蘇意的名字,臉上都不自覺帶了幾分笑意,那張偏於冷峻的臉霎時間便顯得溫柔許多。

他的記憶裡,下雨天,花壇邊,女孩蹲在那裡,有些狼狽、難過,這些畫面組成的片段只與寧蘇意有關。

溫璇神色僵滯,難以置信的樣子,心間好似寒風過境,片甲不留。

在面對與井遲有關的事情上,她不止一次覺得自己可笑,卻從來沒有哪一次,如眼下這般荒唐可笑。

原來,她從他那裡汲取的一點點憐憫、她奉之為光的溫暖、她念念不忘的情感,是因為他無意間路過,掀起眼皮看一眼,讓他想到了心裡那個人。

原來,她自以為的救贖,是得益於寧蘇意。

井遲啊井遲,你要不要對我這麼殘忍?

溫璇眼睛泛紅,努力地昂起頭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一直以來的執念,被他幾句話摧毀,她實在心痛到無法呼吸,手裡的資料被她攥得皺巴巴的,怕是不能用了。

頓了幾秒,她決然地轉過身,大步朝門口走去。

短短几步路的距離,好似耗費了全身的力氣,她手握住冰涼的門把手,用力將那扇玻璃門拉開,差點撞到人。

溫璇猝不及防,堪堪立住腳步,抬眸看向來人,眼眶裡氤氳著水汽,早已看不清任何東西,憑直覺猜到是井韻蕎。

她頭一回失禮,連聲招呼都沒打,扭頭走了。

井韻蕎目光追著她的背影到走廊另一端,收回視線,默默地嘆息一聲。她來了有一會兒,隱隱聽見裡面的說話聲,震驚得久久無法平靜,便沒有貿然進去打擾。

井遲轉過身來,對上井韻蕎有些複雜的眼神,沒說話。

“我這算不算預言家?”井韻蕎進了辦公室,隨手關上門,把手裡的包放在辦公桌上,背抵著桌沿,兩手撐在身體兩側,似笑非笑地看著井遲,“當初一句戲言,如今應驗了。溫小姐當真沒所求,求的是我弟弟。”

井遲看了她一眼,沒接話茬,走回沙發邊坐下。

井韻蕎轉個身,繼續看著他,挑眉說:“你就沒什麼想說的?人家為了你放棄原本唾手可得的升職加薪,跳槽到羅曼世嘉,從小職員做起。”

井遲語氣平淡:“沒什麼好說的。”

井韻蕎搖搖頭,對他的冷漠態度習以為常:“好歹安慰人家兩句,別那麼絕情,我看她都哭了。”

井遲從口袋裡摸出一隻打火機,在指尖翻轉著玩。他已經不抽菸了,打火機帶在身上純屬是無聊的時候拿出來消磨時間。

他語調散漫地說:“沒必要,當斷不斷的,反而會給人家造成錯覺。”讓她誤以為他在給她希望就不好了。

井韻蕎想一想,說得確實在理,可能是她惜才之心氾濫,不忍心見小姑娘難過。

“唉,不說了,你和酥酥怎麼樣了?”井韻蕎轉了話題,“聽說中秋節她來家裡了,我到得晚,沒跟她碰上。”

“我們很好啊。”

井韻蕎整理著桌上的檔案,聞言,抬眸朝他看去:“我怎麼聽著你的語氣這麼勉強?不會吵架了吧?”

“沒有。”井遲把打火機塞回口袋裡,有點鬱悶地說,“我想先跟她訂婚,她還沒答應我,說是先考慮一下,考慮好幾天了,還沒給我答覆。”

井韻蕎噎了一下,又忍不住笑:“你有點心急了,人家沒答應你是正常的。”

井遲不理解:“我這還叫心急?”

“雖然你是我弟弟,但我得客觀地跟你說一句,女孩子對待婚姻要考慮的東西肯定比你們男人細緻得多。”井韻蕎隔空指了指他,叮囑道,“多給酥酥一點時間,別火急火燎的,只顧自己不顧她的想法。”

井遲簡直想喊一聲冤枉:“瞧你說的,我是那樣的人?”

井韻蕎笑笑,低頭看一眼時間:“不聊了,時間不早了,開會去。”

井遲站起身,理了理西裝的褶皺,跟她一道出了辦公室,往會議室的方向走。

井韻蕎側目看著比自己高了不少的弟弟,風姿卓越、清雋俊美,兼帶幾分難以靠近的冷峭氣質,還是個萬里挑一的痴情種,不怪人家小姑娘對他情根深種。

——

井遲上午待在羅曼世嘉開了個會,會議結束後,在公司裡多留了一個小時,中午陪井韻蕎去外面的餐廳吃午飯。

點餐前,他拿出手機給寧蘇意發訊息:“吃午飯了嗎?”

寧蘇意很快回了他:“還得忙一會兒。”

井遲擰了擰眉,有些不滿:“怎麼那麼忙?別忘了吃飯。”

寧蘇意:“知道了。”

井遲想到她前兩天都是回錦斕苑歇息,多問了她一句:“晚上回鐘鼎小區?”

寧蘇意:“嗯。”

井遲情不自禁翹起嘴角,笑了起來,打字跟她說:“下午我去老宅把小柴接過來,你下班回來就能看見。”

想了想,他又補充一條:“要不我順路過去接你下班?”

寧蘇意回道:“狗窩、狗糧、狗狗用的飲水機都在一樓陽臺放著,你直接去我家。不用來接我,我今晚不加班。”

井韻蕎坐在對面,小口喝著白開水,眼看著自己這弟弟一會兒皺眉苦大仇深,一會兒揚唇笑意溫柔,不用看就知道他在跟誰聊天。

她把選單推到他面前,手指在上面點了點:“該你點餐了。”

井遲收了手機,拿起選單,以前在這家餐廳吃過,他沒怎麼細看,隨便點了幾樣原先吃過的。

井韻蕎支頤,笑眯眯地看著他:“跟酥酥聊什麼?”

井遲把選單遞給一旁等候的服務生,隨口說:“沒聊什麼,問她吃過午飯沒,她還在忙。”

井韻蕎“哦”了聲:“你下午什麼安排?”

“先去一趟MY,有點事情要處理,然後回老宅接狗。”井遲看著她,端起手邊的杯子抿了口水,“有事?”

“沒,隨口問問。”

兩人閒話家常,吃了頓午飯。飯後,井遲先開車把井韻蕎送回羅曼世嘉辦公樓,而後掉頭前往MY風投。

下午五點左右,他忙完工作上的事,從公司出來,順道捎帶上傅明川。

傅明川坐在副駕駛座上,開了側邊的車窗,點燃一支菸,夾在食指和中指間,手臂搭在窗沿,吞雲吐霧。

井遲嫌棄得很,掃了他一眼,將自己這邊的車窗也落下了:“你能不抽菸嗎?把我車都燻臭了。”

傅明川一臉黑沉,分外無語。

“你裝什麼,你自己不也抽?”

“我戒了。”

傅明川沉默著想了想,最近確實沒見他抽過煙,他原本就沒什麼煙癮,戒起來也容易。他認命地點點頭,撳滅了指尖夾著的香菸,誰讓他坐著人家的車。

“是你那小青梅讓你戒菸的?”傅明川笑一笑,一副調侃的語調。

井遲偏了下頭,不吝嗇地給了他一個笑臉:“酥酥很尊重我,只說少抽點,對身體不好,沒說讓我戒菸。是我自己要戒的,抽著也沒什麼意思。”

傅明川撇嘴:“能別秀恩愛了嗎?”

“沒秀恩愛,說的都是實話。”井遲看著前方的路,把車靠邊停了,揮揮手,驅趕的手勢,“到地方了,趕緊下車吧。”

傅明川笑罵他一句,推開車門,拎著公文包下了車,自言自語道:“我這做牛做馬給你賺錢,你倒好,抱著媳婦兒瀟灑快活,對比起來未免太慘烈。”

他隨手甩關了車門,沒急著走,轉個身,手臂搭在副駕駛車窗邊沿,望著穩坐在駕駛座上的男人,挑了挑眉梢,吊兒郎當地問:“哎,你給個準話,照你這情況,婚期是定在今年還是明年?我好提前給你準備份子錢。”

井遲頓了頓,扯了下嘴角,要笑不笑地說:“我給不了你準話。”

“得,明白了。”傅明川手臂收回來,站直了身體,一臉瞭然,“這事兒你說了不算,得問你的小青梅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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