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幾天假期,寧蘇意說什麼也不跟他們一起出行了,只推脫說公司有事要處理,跑回去加班。

白天不在家,晚上故意忙到很晚才回來,儘量避免碰面的機會。

那天在公園發生的事,寧蘇意覺得,不能用“兵荒馬亂”來形容。那位老太太不是輕易饒人的主兒,揚言要報警,讓警察過來評理。周圍人都在看笑話,寧蘇意無法勸動寧宗城和寧昱安中的任意一人出面道歉,只好代為表達歉意,給予對方一些金錢方面的賠償。

原本她最討厭遇事用錢權來解決,不尊重人,也不夠體面。

國慶假期結束前一天,寧蘇意比前幾日早回來一個小時,拖著疲憊的步伐進門。時間不早,家裡人基本都各自回房了,客廳裡闃靜無人。

珍姨聽到動靜從一樓房間出來,輕聲招呼:“酥酥回來了。要給你煮點宵夜嗎?我下午包了餃子。”

寧蘇意沒胃口,搖頭說:“不用,我不餓。”

“那好,你早點休息,這都九點多了。”

寧蘇意應了聲,抻著懶腰上樓,洗了個澡,敷面膜的時候點開微信,挑揀一些未讀訊息回覆。片刻,鎖了手機,揭下臉上的面膜去浴室洗臉。

興許是這幾天忙碌到很晚,睏倦感格外強烈,她躺下去後沒像以往那樣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沒過多久就睡著了。

凌晨兩點多,畢兆雲口渴起來喝水,握著杯子開啟房門,發現寧蘇意的房間有光亮從底下的門縫透出來。

幽微的一點光,灑在門口深藍色地墊上,像一簇螢火。

畢兆雲怔住,心道蘇意這麼晚還沒睡嗎?

她下樓去接了杯水,邊喝邊上樓梯,又看了一眼寧蘇意的房門,沒忍住走過去,輕敲了一下門,裡面沒反應。

畢兆雲握住門把手試著往下一壓,竟然沒反鎖。

推開門,她看見墨綠色的大床上,寧蘇意安然沉睡,床頭櫃上的檯燈忘了關,昏黃的光照亮一隅。

她從未進過寧蘇意的房間,此刻,藉著不甚明亮的燈光,第一次打量這間房內的陳設。色調略顯暗沉的復古風,不太像女孩子的喜好。

畢兆雲沒多看,畢竟是別人的私人空間,不請自來視為偷窺。不過,那燈亮一整夜也不太好,還浪費電。

躊躇片刻,她輕手輕腳進去,想幫寧蘇意把燈關上。

手剛擰上臺燈的開關,床上的人猛然驚醒,大腦尚未開始運轉,目光陡然捕捉到床邊佇立的一道影子,嚇得驚聲尖叫。

畢兆雲也被嚇了一跳,手裡的杯子脫落,砸在地上。

幸而床邊鋪了一塊圓形地毯,杯子落在上面滾了兩圈,沒碎。

寧蘇意坐起來,迅速拍亮了頂燈,刺目的燈光撒下來,照著她額頭大顆大顆的汗珠。她心臟劇烈跳動,驚魂未定地看著床邊的人,眯了眯眼,嗓音沙啞:“大嫂?”

畢兆雲撿起地上的水杯,嘴唇翕動,說了什麼,寧蘇意沒聽見,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戴了防噪耳塞。

寧昱安晚上總是打遊戲,吵鬧不堪,她臨睡前就做了應對措施,以防自己像上次那樣被吵醒就再也睡不著。

寧蘇意摘下耳塞,這才聽見畢兆雲飽含歉意的聲音:“……我起床喝水,看見你房間裡燈沒關,進來幫你關掉,沒想到嚇著你了。”

寧蘇意卸了渾身的力,軟軟地靠在床頭,手搭在額頭上,摸了滿手冰涼的汗。她慢慢平復呼吸頻率,眼眸半闔,聲音發虛:“我睡覺不關燈的。”

畢兆雲更歉疚了:“對不起,我不知道。”

“沒事,你去睡吧。”

畢兆雲見她臉色發白,嘴唇都失了血色。煙粉色真絲睡裙裹著單薄的身體,額前的碎髮被汗水打溼,黏在白皙的臉頰上,像一尊精美易碎的瓷器,叫人不敢靠近,唯恐一不小心將其打碎。

——

餘下的幾個小時,寧蘇意自然再沒能睡著,爬起來喝了半杯溫水,重新洗了個澡,躺在床上睜著眼睛,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

她起床將窗簾拉開,站了許久才去洗漱。

寧屹揚今天正式進明晟工作,起得比平日都早,穿一身鐵灰色西裝,搭配白襯衫,立在全身鏡前打領帶。

他以前的工作也需要穿西裝,但他那時穿的都是幾百塊的便宜貨,一天下來皺巴得不能看。如今一身剪裁和材質都精良的正裝,襯得他俊逸非凡。

畢兆雲走過來幫他整理領帶,眼神閃爍,似乎心不在焉,為昨晚的事,她越想越過意不去。

她聽說過有人害怕黑暗,會選擇亮著燈睡覺,不知道寧蘇意是不是這種情況。

總歸,是她多管閒事嚇到人家。現下回想,她也懊惱自己那時怎麼就腦抽了,擅作主張進了她的房間。

寧屹揚低頭瞅著她,問:“怎麼了?”

畢兆雲搖了搖頭:“一會兒再說。”

珍姨一早做好了早餐,一家人圍坐在紅褐色的圓桌旁。寧宗德等會兒得帶寧昱安去辦理入學手續;邰淑英要去一趟醫院,幫老爺子拿藥;寧蘇意這一天行程也是滿的,是以整個用餐環境過分安靜。

畢兆雲瞅了瞅寧蘇意,幾番猶豫,最終還是囁嚅著出聲,打破了寂靜:“蘇意。”

寧蘇意坐在對面,聞言,抬頭看她:“嗯?”

“還是得跟你道聲歉,昨天晚上肯定害得你沒休息好。”

寧蘇意寬慰道:“都說了沒事,你也不是故意的。”

邰淑英聽她倆對話,跟打啞謎一樣,她一句也沒聽懂,於是攪了攪碗裡的紅豆粥,笑著問:“昨晚怎麼了?”

畢兆雲最是容易臉紅,窘迫和羞愧的時候尤其明顯。她頓了頓,簡單跟邰淑英說了一下昨晚的意外,一迭聲怨怪自己。

邰淑英出聲安慰她,叫她別放在心上,一般人不瞭解情況可能會做出跟她一樣的舉動。

畢兆雲問得很小心:“蘇意是睡眠不太好嗎?”

邰淑英斂了斂神色,心想都是一家人,以後生活在一起,還是將事情講清楚比較好,免得再發生類似的事。

“酥酥八歲的時候被綁架過,關在密閉黑暗的房間裡好幾天,患了幽閉恐懼症。之前看過三年的心理醫生,各種治療方法都用了,也嘗試過脫敏,不太管用。”邰淑英緩慢道,“所以,她的房間晚上一般不會上鎖,也不會關燈。”

畢兆雲倒抽一口氣,心驚不已,過了許久,方說:“我以前看過一個影片,有人得了飛行恐懼症,一坐飛機就會產生應激反應。心理醫生建議要麼嘗試著學習飛行知識克服恐懼,要麼以後出行永遠不坐飛機。”

“跟這個差不多。”邰淑英說著,轉頭看寧蘇意,摸了摸她的頭髮。

寧蘇意朝她笑了一笑,表示自己沒事。

用完早餐,大家都各自去忙碌。

邰淑英念著畢兆雲一個人在家無趣,問她願不願意一起去醫院,順道在附近逛一逛,買幾套衣服。

畢兆雲正愁自己閒著無事可做,欣然答應。

寧屹揚和寧蘇意一道出門,他目前還沒有自己的車,出行坐的是寧蘇意的車。同一個屋簷下相處了幾天,兄妹倆並未有多熟絡,一路上沒說超過兩句話,將沉默進行到底。

幸好寧老先生事先給高修臣打過招呼,寧屹揚到公司後,直接去找他。他們兩個男人交流起來更容易,倒不用讓寧蘇意過問。

她下午外出了一趟,約了人在茶館裡談事情。

結束時四點多,司機徐叔載著她往公司去。車子駛出茶館那條街,拐角處新開了一家星巴克。

寧蘇意揉了揉額角,疲憊道:“停一下。”

徐叔聞聲,靠邊停了車。

“我下去買杯咖啡。”寧蘇意喝不慣茶館裡的茶,之所以將人約在那裡,不過是投其所好。她接下來還有的忙,喝杯咖啡提提神。雖然,可能對她來說效果也不大。

徐叔朝外頭看了一眼,太陽毒辣,白晃晃的光刺眼得緊,扭頭問:“你要喝什麼,我去幫你買吧。”

“不了,我去。”寧蘇意笑說,“茶館裡拘了幾個小時,透透氣。”

她推開車門,拎著提包下車,頂著太陽走過去,推開玻璃門,裡面的空調涼氣撲在面板上,涼絲絲的。

寧蘇意走到櫃檯前,服務員微笑著問她要點什麼。她從包裡摸到手機,還未開口,邊上一道聲音驀地響起來:“寧小姐。”

寧蘇意側目,眼眸微微亮了一霎,是有過一面之緣的溫璇。她穿一條靛藍色長裙,罩著白色雪紡襯衣,胸前掛著工作牌,手裡拎兩杯咖啡,笑意溫柔地看著她。

寧蘇意也笑起來:“好巧。”

說完才發覺這裡距離羅曼世嘉的總部不遠,穿過一條街就到了。

溫璇將手裡的咖啡放櫃檯上,問她:“你喝點什麼,我請你吧。上次吃飯你請的客,怪不好意思的。”

寧蘇意挑了挑眉,沒在這等小事上推讓,從容道:“一杯冰美式。”

溫璇連忙攥住掛在手腕上的手機繩,雙手握著手機,點開付款的二維碼,伸長手臂讓店員掃了一下。

寧蘇意:“謝謝。”

“不客氣。”溫璇問,“你怎麼會在這兒?”

“約了人在附近談點工作,剛結束。”

溫璇點點頭,拿上櫃臺上的兩杯咖啡,食指指了一下門外,聲音攜帶一股清爽的甜:“那我先走了,回見。”

說完,她揮了揮手。

寧蘇意說了聲“回見”,往門口看去,意外地發現井遲恰在這時推門進來,單手抄進褲兜裡,穿著白襯衫黑西褲,照常的散漫和落拓。

井遲見到她驚訝極了,肉眼可見的笑意浮上眼底,加快腳步走過來,問了方才溫璇問過的問題:“酥酥,你怎麼在這兒?”

寧蘇意只好再回答一遍。

原本準備離開的溫璇頓住腳步,定定地望著他們倆。井遲要給寧蘇意點單,寧蘇意說自己已經點過了,溫小姐請的客。

井遲這時候才注意到溫璇,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兩秒。

溫璇心裡湧上來幾分難言的酸澀,若不是寧蘇意提及她,他恐怕都沒注意到她吧。

她一垂眸,笑一笑掩飾過去,拎高左手的咖啡杯:“也已經幫你點過了,紅茶拿鐵對吧?”

寧蘇意一副“八卦”的表情看著井遲,與此同時,店員做好了冰美式遞過來,寧蘇意神情微斂,側過身去拿咖啡。

溫璇的手懸在半空,井遲抿了抿唇,不好拒絕,接了她手裡的咖啡。他無視掉寧蘇意窺探秘密的眼神,低聲對她說:“晚上一起吃飯?”

寧蘇意抬手腕看錶:“恐怕不行,我得回公司了,有點事沒處理完。”

井遲便不做挽留,目送她出去,許久,人都走沒影了,他的姿勢也一動未動,宛如一尊雕塑。

溫璇握著咖啡杯的那隻手微微收緊,一瞬不瞬盯著井遲的臉,輕聲問:“你喜歡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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