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前寧蘇意就叫司機先回去了,她坐井遲的車回家。

兩人坐在後座,低聲聊天。

下了小半天的雨,臨到這時,反常的有陽光刺破雲層。天未擦黑,車窗玻璃溜進來一段橘黃色的夕陽,照著人臉上絨毛都清晰可見,隨便拍一張照都是油畫質感。

井遲以為在到家之前,氣氛都會如在私家菜館的小包間裡一樣靜謐美好,直至寧蘇意提到穆景庭,他所有隱匿的欣喜一掃而空。

“景庭哥過幾天生日,你說送什麼禮物好?”寧蘇意右手撐著腮,歪頭看井遲,饜足的她有種散漫嬌憨之態,且是那種不經意流露出來的,很是動人。

井遲微不可查地皺皺眉,鼻腔裡哼出一聲:“隨便你。”

寧蘇意笑問:“你送什麼,我參考一下。”

“隨便送。”

“……”

寧蘇意眯了眯眼,審視眼前這彷彿鬧彆扭的小屁孩,半晌,低聲問:“你是在我回國之前跟景庭哥鬧了矛盾嗎?感覺你最近都挺不待見他的。我記得,你倆以前感情特好,經常一起打籃球。”

“沒鬧矛盾。”井遲降下車窗,手臂搭在窗沿,腕錶的錶盤反射一圈銀光,任燥熱的風吹進來,聲音瞬間被捲進風裡,模糊了幾分,“年紀不小了,禮物不禮物無所謂。”

“照你這麼說,你明年生日我就不送禮物了,省得我絞盡腦汁。”寧蘇意眨一眨眼,玩笑道。

“你敢。”井遲轉頭瞪她,“小時候說好了,我的生日禮物你一年都不能缺,得送到我死了。倘若我死在你前面,四月二十二日這天,你也得把禮物燒給我。”

“……你閉嘴,越說越不著調。”寧蘇意簡直想捂住他的嘴,讓他少說點不吉利的話。

幸好是在她面前,如若在井家,他話音一落,老太太手裡的棍子就得招呼到他腿上,讓他長記性。

寧蘇意撿回繞遠的話題:“說真的,距離景庭哥的生日沒幾天了,我什麼都沒準備。以往在國外就算了,我人在寧城,不送份禮物說不過去。”

畢竟,她身在國外那幾年,每年生日,穆景庭都在她生日之前寄一份禮物過來,有時恰能趕在生日當天,卻從未有過延後的。

井遲聽在耳中,吃味得很,哂笑一聲:“我看你又送他領帶,又送他西服,再送雙鞋,一身裝備齊活了。”

寧蘇意挑了挑眉,當真思考起他的提議。

井遲側目,見她一副沉思狀,當即洩了氣:“算了,當我沒說。”

寧蘇意莞爾一笑:“別啊,我覺得你的提議不錯。”

這一刻,井遲恨死自己弄巧成拙的本事。

——

生日前夕,穆景庭在好友群裡通知:明天正好週五,要是大家不忙就去他朋友開辦的場子聚一聚,權當湊個熱鬧,不用帶禮物。

擔心有人不看群訊息,他單獨給重要的朋友發了私信,寧蘇意自然囊括在內。

週五下午,寧蘇意忙完手頭的事,提前一個半小時到家。

她早晨臨出門時,讓珍姨幫忙買一些烤蛋糕需要用的食材。回家後,她換一身居家服,鑽進廚房,打算親手做個蛋糕,晚上帶過去。

珍姨原想給她打下手,在中島臺邊徘徊一會兒,發覺自己毫無用武之地,便把廚房讓出來,全權交給寧蘇意折騰。

雞蛋、奶粉、低筋麵粉、糖粉……五花八門的食材擺在流理臺上,寧蘇意有條不紊地把這些零散的食材糅合,放進模具裡,送進烤箱。

珍姨聞到香味,進來瞄一眼:“我都不知道酥酥還會烤蛋糕。”

“我也是半吊子水平,在國外試過幾次。”寧蘇意笑說,倏然聽見手機鈴聲,忙伸手到水龍頭底下衝掉手指沾的麵粉。

珍姨說:“你別急,我去幫你拿。”

寧蘇意的手機在客廳茶几上,珍姨拿起來,眯眼一瞧,快步走到廚房遞給她,笑眯眯地說:“小遲打來的。”

寧蘇意捏起圍裙擦乾淨手上的水珠,接過來按下接聽。那邊的人問她下班沒有,準備過去接她一起去穆景庭的生日宴會。

“我提前下班回來了,現在在家。”寧蘇意柔聲說。

井遲頓了幾秒,說:“那我過去找你?”

寧蘇意說聲好,掛了電話,把手機交給珍姨,轉頭去看烤箱,定時還未到,她便重新洗個手,開始打發奶油。

井遲下午在家陪老太太,開車從雍翠樂府過來只需二十分鐘。

門鈴響了,珍姨過去應門,親自給拿了拖鞋。

“酥酥在樓上?”井遲手撐著玄關的壁櫃,蹬掉短靴,穿上那雙獨屬於他的深灰色格紋布拖鞋,往裡張望。有聞到空氣裡瀰漫的奶香味,是烤麵包、點心之類的味道。

“沒呢,在廚房烤蛋糕,忙活好久了。”珍姨去泡茶,讓他自便。

井遲趿拉著拖鞋朝廚房走去,到門邊駐足,舉目瞥過去。

傍晚時分,天色尚且明亮,廚房裡仍開了燈,燦白的燈光自頭頂灑落,投一段在寧蘇意身上。

她挽了個十分隨意的丸子頭,鬆垮垮的,些許碎髮垂落在瓷白的脖頸,在燈光下染著淺金色毛邊。她穿一條居家的奶茶色背心裙,及腳踝,棉麻質地,不用觸控就知道分外柔軟舒服,罩著淺褐色圍裙。

沒化妝,素淨一張臉,蘋果肌上那粒淡色小痣落在他眼裡。那顆痣,她平時化了妝不細瞧很難注意到的,此刻卻如鉤子一樣,抓得他的心癢絲絲的。

井遲喉結滾動,別過眼去。

珍姨走到近前,說茶沏好了,問他喝不喝。

井遲說不喝。

寧蘇意這時才發現井遲來了,扭頭朝他一笑:“什麼時候來的?”

“剛到。”井遲走近,瞧見她額角蹭了一抹白色麵粉,抬手替她拭掉,動作再溫柔不過,眼神卻是從未變過的落寞,“你什麼時候學會烤蛋糕的?”

“留學期間。我沒跟你說過?”寧蘇意在他摸過的地方,用小臂蹭一下,手持電動攪拌器,嗡嗡的聲響橫在兩人之間。

井遲沒留神就把心裡話說出來:“你都沒有給我烤過蛋糕。”話裡藏著幾許委屈,兼帶著控訴。

寧蘇意頭也不抬地笑說:“這還不簡單,你要是喜歡吃,明年你生日我給你烤一個。你喜歡吃什麼口味?”

井遲遲遲不答,他要的不是蛋糕,是獨一份的心意。獨一份的。

寧蘇意沒精力注意他,因為她太長時間沒烤過蛋糕,唯恐搞砸了,每一步都小心謹慎,一心專注於此。

井遲靜立在側,靠著流理臺邊緣,手指摸上褲子口袋,沒摸到煙盒的輪廓。

蛋糕胚出爐了,寧蘇意躬著身小心翼翼倒扣脫模,完整的蛋糕胚置於轉盤中間,她鬆了口氣。

只剩下抹奶油的環節,相對前面的步驟就簡單太多,寧蘇意一邊與井遲聊天,一邊抹勻奶油。

井遲自顧從冰箱裡拿一瓶礦泉水,擰開喝了一口,拿在手裡:“你那慈善基金會籌備得怎麼樣了。”

“資料都備齊了,這個月底就能登記。”

“沒忘記我的話吧?副秘書長的位置我先預定了。”

寧蘇意看著他,比一個“OK”的手勢,還說簡歷都給他打好了,不用他自己費心去寫,到時只需掏腰包。

井遲低眉垂目,嘴角微勾,笑得兩分無奈:“我的錢包不都由你保管?”

“哇,那都是什麼時候的事了,你現在說這話我都感覺你在嘲諷我。”寧蘇意終於抹好了奶油,腰都酸了,直起身歇口氣,直勾勾盯著井遲。

井遲與她對視,仍是笑著的,沒半點攻擊性,單純無害的樣子。

那是小學的事了,井遲的零花錢都是交給寧蘇意保管。當然,這是老太太授意的,她擔心井遲在學校亂買垃圾食品吃壞肚子,他那小身板壓根不能經受一點折騰。

是以,井遲用錢之際都得向寧蘇意打申請。

寧蘇意“姐姐”架子端得十足,緊攥著粉色的小錢包,以此威脅:“叫我一聲姐姐,我就給你零花錢。”

井遲憋屈得很,偏那時年紀小不懂事,也沒反抗力,被她佔了好多便宜。

後來,他自個兒都不願意回想這段經歷。而寧蘇意懂事以後,也覺得當初自己的做派忒不要臉了。

眼下井遲主動提起這件事,她就有種強烈的感覺,他一定是在諷刺她。

井遲舔舔唇,語氣平靜:“我發誓,我沒有那個意思。”

寧蘇意從冰箱裡拿出一盒洗好的草莓,挑出一個個頭大的、鮮紅飽滿的,塞進他嘴裡:“你最好沒有。”

井遲“唔”一聲,叼著草莓,滿口都是甜甜的味道。

剩下的草莓切成片狀和粒狀,點綴在奶油上。最後,用黑色巧克力醬寫上祝福語,生日蛋糕就大功告成了。

寧蘇意兩手叉腰,仰起痠疼的脖子,感覺筋都要繃斷了,大呼:“我以後再也不做蛋糕了。”

大概是老了,沒以前那麼有耐心鼓搗這些,中途幾度想撂挑子不幹,去蛋糕店訂做一個豈不方便省事。

井遲替她解開圍裙後的繫帶,順便在她耳邊輕聲埋怨:“搞什麼,姐姐剛還說明年生日親自給我做一個蛋糕,這麼快說話不算話?”

寧蘇意拆髮圈的動作一頓,刷地扭過頭,目光如炬地瞅著他:“你……剛說什麼?”

井遲摸摸鼻子,後退一步,手裡還拿著礦泉水,掩飾性喝一口:“你聽錯了,我沒說什麼。”

“你剛叫我姐姐?”寧蘇意此時的詫異神色不啻於聽見平地一聲雷。

這小屁孩成年以後,她可是一聲心甘情願的“姐姐”都沒聽到過,怎麼威逼利誘都沒見他低頭,可謂鐵骨錚錚。今兒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井遲大步走出廚房,頭也不回:“客廳等你,趕緊去換衣服,再磨蹭我先走了,不等你了。”

他步履匆忙,差點與門口的邰淑英撞上,連忙立住腳步,滿臉歉意道:“阿姨,不好意思。”

“沒事兒沒事兒。”邰淑英微笑著搖頭,指一指沙發,讓他去那邊坐。

寧蘇意包裝好蛋糕,放進冰箱裡,去樓上換衣服、化妝。

客廳裡,邰淑英與井遲坐在一處閒聊片刻,起身去收拾廚房遺留的殘局,珍姨跟過去幫著整理。

邰淑英偷瞄一眼客廳沙發上規規矩矩端坐的井遲,感嘆一聲歲月如梭。小小少年似一眨眼就長成頂天立地的男人,肩寬腿長,氣質沉冷,添幾分硬氣,不驕不躁剛剛好。

邰淑英搡一下珍姨的手臂,掩著唇小聲說:“其實,小遲跟我們酥酥蠻般配的。”

珍姨笑起來,同樣壓著嗓音,以防外面的人聽到分毫:“我也是這樣認為的。倆孩子一起長大,知根知底,若能結為連理,那可真是天賜的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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