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臥內。
顧迦洛坐在桌邊,舀了一勺粥,送入嘴中。
她臉上沒有多少情緒。
可當粥入口後,那熟悉的味道襲來的瞬間,她的心跳不由加速。
腦海中蹦出許多畫面。
大多都是跟沈律有關的。
不知不覺,他們已經糾纏了這麼多年了。
他們以前在一起的時候,他就經常做飯給她吃。
直到現在也還是那個味道。
這味道勾起她的回憶,並讓她深陷其中。
本以為,他們過去的經歷乏善可陳。
可原來還是有很多值得回味的。
她想到她那時有多任性。
也想到沈律那時有多縱容她。
想到他在時,她的衣櫃永遠是整整齊齊的。
很多事情,他都在默默地做……回憶如同洪流。
一旦開了閘,就一瀉千里,止也止不住。
顧迦洛每吃一口早飯,就會想起很多過往。
那些被她壓制的東西,一點點往外冒。
彷彿井噴一般,勢不可擋。
再度回首,她才發現,喜歡沈律這件事,從很早以前就開始了。
很久以前,他們還只是互通書信的筆友。
透過那些文字,她就在想,沈律哥哥一定是個很溫柔的人,像顧爸爸一樣溫柔。
後來,顧爸爸去世了,沈律被接到了顧家。
其實沈律一直是那個溫柔的沈律。
哪怕她那麼壞,活得那麼糟糕,哪怕連她自己都不喜歡自己,他卻喜歡她……不知不覺,他們從年少到如今,蹉跎了好久啊。
她還是無法相信,沈律還這樣年輕,怎麼會活不過五年。
她也更加無法釋懷。
因為沈律換上肺癌,都是她造成的。
是她在年少時逼著他抽菸。
後來又經常折磨他、刺激他,讓他的煙癮變得那樣重。
她甚至想到了是不是那年跳海,肺部嗆進了海水。
總之,她都能想到跟她有關……她已經欠他很多了。
難道還要再欠他一條命嗎!顧迦洛一邊回想,一邊動作機械地吃著早飯。
她的頭越來越痛。
入口的粥越來越鹹。
等到她反應過來時,才察覺到眼淚正不住往下掉。
她竟然哭了嗎?顧迦洛有些不可思議。
她抬手輕拭自己眼角,手指很快被眼淚沾溼。
那一刻,她有些愕然。
她那雙漂亮的眼睛睜大了,透著股茫然無措。
為什麼她還會被沈律牽動情緒?徐醫生不是都治好她了嗎?不是說,她不會再有那些繁瑣的感情了嗎!“騙子……”顧迦洛低聲自語,語氣含著悲哀。
屋內的女保鏢聽到聲音,下意識地靠近。
“夫人,您剛才說什麼?有什麼吩咐嗎?”
顧迦洛用手擋了擋臉,紅著眼眶,冷聲道。
“去準備材料,我要畫畫!”
為了平復自己浮躁的心情,顧迦洛試圖用畫畫來轉移自己的注意。
她從早上畫到中午。
午飯一口沒吃。
又從中午畫到下午。
晚上。
小阮去主臥送晚餐,見顧迦洛還在畫畫。
她被那鮮豔的色彩所吸引,駐足在那兒,呆呆地看了好一會兒。
直到看見顧迦洛那拿著畫筆的手一抖,小阮才回過神來。
她當即收回視線,恭敬地提醒道。
“顧小姐,該吃飯了.”
顧迦洛沒有應她,而是低著頭,用左手揉按著方才作畫的右手,眉頭顰蹙,神情有些痛苦。
小阮發現異常,趕忙上前詢問。
“您的手怎麼了?”
這下,那屋裡的女保鏢才知曉情況有異,也立馬跟著小阮上前。
“都滾開!”
顧迦洛沒好臉色地訓斥。
小阮恍然大悟,“先生說您的胳膊受過傷,難道是舊疾發作了嗎……”顧迦洛悲笑著打斷她的話。
“他倒是什麼都跟你說.”
小阮格外擔憂,“因為先生很緊張您。
顧小姐,您……”話還未說完,她就看到顧迦洛的胳膊在抽筋。
一定是長時間作畫,胳膊超負荷了。
顧迦洛好似完全不在意,還要拿起畫筆,繼續作畫。
小阮嚇得趕緊上前阻攔。
“不能再畫了!”
女保鏢也趕緊拿開畫架。
顧迦洛的情緒很激動,“你們這是要幹什麼!”
而小阮出於職責和擔憂,立馬跑出去,讓外面的人通知沈律。
因為公館內有規定,凡是要靠近顧小姐的,身上都不能攜帶手機這種通訊裝置。
當天晚上,公館裡來了位骨科方面的專家。
顧迦洛鬧得厲害,非要把那畫完成。
幾個女保鏢強行按住她。
但她本人若是不配合,專家也不知道她到底痛不痛,因此,這檢查並沒有一個較為準確的反饋。
沒多久,沈律親自過來了……保鏢們和專家在主臥外面站著。
見到沈律,他們都表現得很恭敬。
“沈總.”
沈律微微頷首,又示意保鏢把門開啟。
主臥內。
一個女保鏢正看管著顧迦洛。
既看到沈總過來了,女保鏢便自覺退了出去。
顧迦洛坐在畫架前,右手不行,就用左手畫。
只有那些鮮豔的色彩,才能讓她的情緒平復下來。
她穿著薄款外套,頭髮披散在一側,看著溫順又恬靜。
但事實上,她戾氣太重,誰都制止不了她。
剛才女保鏢極力勸阻她畫畫,但因著不敢直接動手,她便仍然自己畫自己的。
沈律進來後,顧迦洛頭也不回。
他走過去,握住了她的手腕。
筆觸驀然一停,顧迦洛當即皺緊眉頭。
她回頭,見到沈律那張臉,濃翹的睫毛如同蝶翼一般撲動了兩下。
沈律俊雅的臉上覆著風平浪靜的淡然,眼底卻攜著些微躁氣。
如今已是夏末秋初。
連著幾場雨,空氣又潮又悶。
但室內一直是恆溫,精心養著如嬌花一般的人兒。
沈律從外面來,身上也好似帶著潮、熱。
“以後都不能再畫畫,也無所謂是麼!”
他語氣嚴厲,下頜清晰可見。
顧迦洛不說話,強行去掰他的手指,卻連同著另一隻手也被他抓住了。
考慮到她那隻胳膊有異,沈律沒敢太用力。
她被迫正面對著他,兩隻手半舉在空中,掙扎不開。
“身體是我的,我願意怎樣就怎樣,跟你有什麼關係!你還不是跟我一樣……”跟她一樣不會愛惜自己。
顧迦洛沒有把話說完,聲音戛然而止後,無聲地凝望著面前的人。
她才意識到,他已經三十一了。
時間一晃而過,他早已不是她記憶中的青蔥少年。
他下巴處有隱而未現的青茬。
他的臉失去光澤,消瘦極了。
他和顧爸爸一樣,都不會活到兒孫滿堂之年。
想著想著,她心裡便有一陣突如其來的刺痛感。
沈律並未察覺到顧迦洛的異樣,他目光清冷,好似只是來押著她就醫的,不摻雜任何私人感情。
但他將她抓得很緊。
她那纖細白皙的手腕,很容易就留下了他的指痕。
顧迦洛實在受夠了。
忽然,她的眼眶就紅了。
那眼淚也是說來就來。
緊接著便是她那飽含悲憤的喊聲。
“畫畫都不行嗎!”
沈律鬆開她的手,面無表情地注視著她。
但對於她的眼淚,他不可能無動於衷。
他語氣強硬,卻也摻雜著溫和。
“你要是還想畫畫,就先把胳膊治好.”
顧迦洛反而含淚笑了。
“早就治不好了!”
她深深地凝望著他。
沈律瞳仁微縮。
隨即又聽她說。
“我這胳膊就是這樣。
活動久了就會痛、會抽搐。
“要是能治,早就治好了。
我自己都習慣了,你們反倒這樣在意……“沈律,你別再來影響我了好不好!“我不需要你對我這麼好!不需要你的喜歡!“你是受虐狂嗎!明明你自己也不好受,為什麼還要這樣!”
話落,她站起身,打翻了旁邊的顏料。
紅色的顏料最多,全都沾到了乾淨的地板上,彷彿流了一地的血……沈律知道她現在聽不進勸。
“我去讓專家進來……”他正說著,眸色突然一緊。
只因,顧迦洛突然撲過來,主動抱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