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路明非覺得索尼婭要轉過身來趴在自己肩膀上大哭一場的時候,他被用力推開了,那種‘你別碰我’的意味倒像是路明非剛才輕薄了她似的。

可這一路上,她賣弄風情不在克里斯廷娜之下,跟所有人肌膚相親。

她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和布寧擦肩而過,踏入浴缸,抱起了蒼白的維什尼亞克。

她就坐在維什尼亞克的血水裡為他梳理頭髮,像是母親又像是妻子。

“這間公寓封鎖,除了索尼婭,誰也不準進來。

等她沒事了,把房間打掃乾淨,遺體凍在冰櫃裡.”

布寧修改了之前的命令,出門而去。

貴賓們和警衛們也跟著退出,沒有人說話,兩名警衛留在門口看守,其他人沉默地散去。

路明非在那扇門關閉之前回頭,老歌迴盪在氤氳的蒸汽中,維什尼亞克靠在索尼婭的臂彎裡,神情安詳,像是睡著了,又像是解脫了。

顧讖和零居然也來了,卻沒有進屋,而是靠在走廊邊。

後者看了路明非一眼,跟沒事人似的離開了。

“老顧?”

路明非有些摸不著頭腦。

顧讖微微搖頭,沒有多說什麼。

而布寧站在樓梯邊的窗前,抽著菸斗。

路明非知道他是在等自己,走了過去。

“這些事不用跟克里斯廷娜說.”

布寧望著窗外的飛雪,“就說我們中有個孩子自殺了.”

路明非點點頭,“關於這件事,您不想跟我多解釋幾句嗎?”

“很遺憾,無可奉告.”

布寧淡淡道。

他下了一層樓,另一扇窗邊,顧讖和零站在那裡看雪。

無疑也是在等自己,大家都有話跟他說。

“索尼婭說,是你害死了維什尼亞克,你是劊子手。

布寧說,我們誰都不是慈善家,我們中慈悲的人,早都死了.”

零學兩人的腔調,都惟妙惟肖。

她知道路明非最關心什麼,索尼婭和布寧的那兩句對話是用俄語說的,路明非聽不懂。

路明非沉默了片刻,“索尼婭跟維什尼亞克應該有一腿吧?”

“何止有一腿,簡直是老夫老妻.”

零說:“不過維什尼亞克一路上都在撩你的克里斯廷娜小姐姐.”

“是聯邦安全域性的克里斯廷娜小姐姐.”

路明非趕緊糾正。

零聳聳肩,“你有沒有覺得自己在一個時光倒流的劇本里?老家族、老朋友、老城市、老夫老妻.”

路明非楞了一下。

零轉過身,雙手抄在大衣口袋裡,自顧自地走了。

“老顧,你也知道?”

路明非忍不住道。

顧讖看著窗外的飄雪,這是在南方的小城裡永遠無法看到的景色。

“這不重要,我們只要完成我們自己的事情就好了.”

他說:“至於其他人的隱晦,不必去在意.”

“可是...”路明非有些欲言又止,他總覺得這樣不太好,但又不知道該怎麼說。

好像他一直都是這樣,仍那麼優柔寡斷瞻前顧後,從未改變。

顧讖看過來,含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畏罪自殺?”

克里斯廷娜皺著眉頭思索。

路明非心裡暗暗嘆了口氣。

他返回自己的房間,把維什尼亞克的死告訴了克里斯廷娜。

可情報員小姐姐對於那個一路上熱情追求自己的年輕人並無什麼惋惜之情,邏輯思維也完全不線上。

“索尼婭很難過,她跟維什尼亞克是戀人嗎?”

路明非問。

克里斯廷娜搖頭,“沒聽說過,我跟那些人也不熟,多數我也是第一次見.”

路明非又問:“維什尼亞克一直在你身邊轉,他跟你說過什麼沒有?”

“稱讚我的美貌,反覆稱讚.”

克里斯廷娜無所謂地聳聳肩,“老套路了.”

“你難道也沒追問?你不是要靠美貌蒐集情報嗎?”

路明非追問。

“你在質疑我的專業程度?”

克里斯廷娜橫眉立目,“當然有追問!”

只不過她想了想,再度皺眉,“但他什麼都不說.”

路明非懶得問了,問也白問,以情報員小姐的智商,最佳的職業選擇應該是去莫斯科或者倫敦當個女演員,可她偏要以女演員的心態去闖龍潭虎穴。

不過他已經完成了一個試探。

零說這座城市裡有著時光倒流的感覺,一切都兼具新和舊兩面,但克里斯廷娜眼中委實沒有任何的滄桑沉重,這就是一個孩子,鮮花般的年紀,恣意張揚,像是一朵孤零零的花盛開在冰天雪地中。

克里斯廷娜又從坤包裡摸出藥盒來,麻利地把那種藥吞進肚裡。

這一次她早有準備,沒有流露出病態。

她的漸凍人症顯然已經開始惡化,服藥非常頻繁,只不過以前一直藏著這個秘密,但路明非既然知道了,她也就不躲了。

克里斯廷娜並不急著離去,路明非也懶得逐客,兩個人誰也不搭理誰,各幹各的事。

克里斯廷娜吃著罐子裡的杏仁餅乾想心事,也可能是在想明天拍賣會上的戰略。

路明非把玩著‘芬格爾’,去樓上的那段時間裡這臺手機他故意丟在沙發上了,用不著吩咐它也會把克里斯廷娜從頭到腳拍個遍。

他翻著那些照片,偶爾抬眼打量沙發上的女孩,就像看著刊物封面上的女明星,而女明星本人正坐在你家的沙發上。

“喂.”

路明非說。

“怎麼了?”

“你有沒有什麼理想?人生裡一定要做的事什麼的.”

克里斯廷娜愣了一下,“當情報員啊,我已經實現了!”

真是雞同鴨講,路明非又懶得理她了,繼續翻照片玩。

……布寧獨自坐在辦公桌前,墨綠色的絲絨窗簾完全地擋住了陽光。

辦公桌上是一臺黑色電木外殼的老式電話,看起來比這座城市還要古老。

幾個小時,他的視線一直都落在這臺電話上,卻一次都沒有試圖拎起話筒。

他像是在猶豫著要不要打這通電話,又像是在等著對方給他打過來。

維什尼亞克的遺書攤開在他面前,遺書的開篇是一首手抄的詩:‘我們只是路過萬物,像一陣風吹過。

萬物對我們緘默,彷彿有一種默契,也許視我們半是恥辱,半是難以言喻的希望。

’後面才是維什尼亞克留下的寥寥幾句話:‘親愛的亞歷山大,我已經厭倦這一切了。

我們活在煉獄裡,揹著自己的墓碑行走,而天堂的門永遠不會為我們這種罪人開啟。

非常感謝你這些年裡為我們做的事,儘管有時候我真的恨你。

為我昨晚說的話道歉,我無意冒犯你的女兒,她是個可愛的女孩子。

我的籌碼留給索尼婭,但不要告訴她,她不用連我的墓碑也背上。

’最後是漂亮的花體簽名。

看起來維什尼亞克確實是在清醒的狀態下寫的這封遺書,昨夜的那場‘熊爪’之後他忽然頓悟了生死這件事,與人世訣別的態度甚至說得上灑脫。

布寧忽然皺起眉頭,一把抓起維什尼亞克留下的那堆檔案,快速地翻起來,然而就在這個時候,那臺電臺響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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