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零的話後,瓦圖京沉默了許久。

“我不該讓你那麼瞭解我的.”

他給自己倒滿了一杯伏特加,望著爐火慢慢地喝完。

長達數分鐘的沉默後,他才開啟了講述。

“西塞羅說‘國家是人民的事業’,但那不過是政.治家的花言巧語罷了。

國家,是有史以來人類能建立的最大的暴力機關,而超級大國,則是暴力機關中的暴力機關.”

瓦圖京的聲音嘶啞而悠長,充滿滄桑,“暴力是令人著迷的東西,一旦你曾透過暴力實現某種目標,你就會越來越依賴於它,就像上了年紀的男人依賴藥物,或者浮士德依賴魔鬼.”

聽到最後這句話,路明非心裡微微震動,可能瓦圖京只是無意中說到,但他立刻想到了路鳴澤。

“在這個國家最繁榮的時代,曾經獨自對抗強大的西方聯盟,那是個充滿理想的年代,當然也不可避免地摻雜著政治和暴力。

我們的經濟實力遠遠不如西方的敵人們,因此不得不靠軍事力量來達成平衡。

我們曾是中程導彈領域的絕對霸主,在日用品和燃油都緊張的情況下造出了領先美國人的重型戰鬥機和潛艇,我們還投資各種可能逆轉戰場的新技術,無數科幻電影中的武器我們都製造過,如今它們的殘骸都被封存在地下倉庫裡或者乾脆丟在海邊,鏽跡斑斑,被人遺忘.”

瓦圖京看向幾人,“而這些超前的軍事研究專案中,‘δ計劃’是最特殊的,它的研究物件,是人類本身.”

顧讖想到了卡塞爾學院的尼伯龍根計劃。

瓦圖京繼續道:“它的目標,說起來愚蠢,就是製造超級戰士。

美國人在漫畫中製造超級戰士,就像美國隊長和蜘蛛俠,而我們在實驗室中製造超級戰士。

當然,我相信五角大樓也有類似的研究計劃,但是我們更加激進。

我們從蘇聯各個加盟共和國中篩選我們認為基因優勢明顯的孩子,他們中的有些人爆發力驚人,有些人對疼痛的耐受力強,有些人則有不可思議的計算能力。

這些基因上的優勢往往也伴隨著一些缺陷,比如自閉症。

從基因學角度來說,他們都是問題兒童,在戰爭中根本沒用。

但假定他們的基因優勢合在一起,就會成為戰場的統治者.”

“一個基因工程專案,就這麼簡單?”

零不免皺眉。

“也是血腥的專案,我們反覆地製造胚胎,又反覆地摧毀它們。

生命在這個專案裡就是消耗品,他們造出過各種型別的畸形兒,有些看似成功的產品,壽命卻非常短暫。

赫爾佐格博士總在給我們希望,他的每一代產品確實都有提升,讓我們總在渴望下一代產品就是完美的定型了,但超級戰士還沒有被投放到戰場上,國家卻消亡了.”

瓦圖京攤了攤手,“這就是我知道的一切了.”

“這個人.”

零把一張照片推到他的面前,“還有印象嗎?”

顧讖瞥了眼,身旁的路明非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

照片上是一身蘇聯軍裝的赫爾佐格,當然,跟他們在曰本見到的赫爾佐格形象迥異,但事後查閱卡塞爾學院的報告書,裡面有赫爾佐格之前的照片。

“赫爾佐格博士,‘δ計劃’的負責人,他來莫斯科開過幾次會,我在會議上見過他.”

瓦圖京說道:“你從哪裡找到這張照片的?”

“克格勃的檔案館.”

零說:“關於赫爾佐格博士,還能回憶起什麼嗎?”

“他是保密級別很高的人,甚至比我還高,我跟他的接觸僅限於那幾次會議.”

瓦圖京回憶道:“他是個德國人,基因工程學家,1945年柏林陷落的時候被俘虜,這麼算來的話他比我還老,但很奇怪,他看不出年齡。

據說全套技術都是他帶來的,國家科學院的院士說他們無法與赫爾佐格博士對話,因為研究方法完全不同,但他們驚訝於這個人對基因工程學的理解.”

“那邦達列夫呢?聽過這個名字嗎?”

零又問:“據說是被派去關閉‘δ計劃’的人,他自稱是蘇聯紅.軍中一個很有權勢的家族的後代.”

瓦圖京沉默了片刻,微微搖頭,“在俄羅斯,這不是一個罕見的姓,我認識不止一個姓邦達列夫的人,但他們中沒有任何人跟‘δ計劃’有關。

‘δ計劃’被關閉的時候,我已經失去了控制權,後來的事我都不知道了.”

“所以,就只是一個基因工程專案.”

零再度確認道:“血腥的基因工程專案.”

“對失敗的實驗體來說,當然是血腥的,但在國家戰略的層面,那些都是必須支付的代價.”

瓦圖京冷冷道:“一個超級戰士投放到戰場上,能換回幾百條生命.”

很少見的,顧讖在零的臉上看到了厭惡的神情,這個向來很少有表情變化的女孩凝視著瓦圖京,眼神孤寒甚至恐怖。

“厭惡是嗎?”

瓦圖京立刻讀出了她眼中的含義,冷笑道:“這個世界,不是孩子能理解的。

我是一名軍人,軍人的職責是捍衛國家。

為了國家,我可以犧牲任何人,包括我自己!”

他又給自己倒了一杯伏特加,“聽完故事就可以走了,你並不是想來探望我這位假的養父,這麼粗糙的食物對於皇女殿下你也太寒酸了。

你的開價很誘人,但我並不想離開這個國家.”

零霍地起身,一把抓住路明非的手腕就要走,後者被她扯得跌跌撞撞。

“帶走你們的外套,這個秋天會很冷.”

瓦圖京遠遠地把零的大衣和路明非的獵裝外衣丟了過去,路明非手腳麻利地接住,小跑了幾步才把大衣給皇女殿下披上。

顧讖起身的時候,這個老人一直盯著他的動作,那樣緩慢而悠長,令人難免有種多年不見的錯覺。

只不過誰都沒有多說什麼,瓦圖京沒有,顧讖也沒有,因為他的確不曾見過對方。

他們走到門口的時候,背後又傳來了瓦圖京的聲音,卻不是挽留。

“我希望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

瓦圖京大將緩緩地說:“你和你的家族深不可測,而我只是一個已經失去權勢的老人,我幫不到你什麼,也不會為你辜負我的祖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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