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惡之花
“你怎麼這麼虛了?”
窗邊,晚風悠悠,諾諾目光從一派熱鬧的場間移開,調侃似的看向身邊之人。
顧讖沒好氣地白她一眼,“第一,我是教員,你是學生;第二,我年紀比你大.”
諾諾有點迷惑,“現在是倚老賣老的時候嗎?”
“我是想說,你可以禮貌一點.”
顧讖捏著眉心,“還有,跟人說話的時候不要嚼口香糖.”
諾諾伸手在嘴邊哈了口氣,“薄荷香.”
顧讖呵呵一笑,極其敷衍,“是因為可以看到你的牙床和舌頭.”
諾諾微微一笑,“那不跟人說話不就可以了麼.”
顧讖當然選擇不理她。
他現在什麼都不想說,只想回去好好睡一覺。
那邊,馮·施耐德中氣十足地宣佈解散。
學生們在離開的時候,都朝著螢幕上的校長揮手致意,顯然校長在這所學院裡是個偶像派人物。
而校長只是微笑,並不回應。
只不過當路明非走到門口的時候,卻聽見昂熱在背後說:“謝謝,路明非.”
路明非詫異回頭,看著螢幕上的昂熱對他揚了揚手,“恭喜你,你已經透過了3e考試,分數是十年來最高的。
你保住了你的s級,我對你始終懷著期待,我將特別授予你校長獎學金.”
這是第二個人說對他抱有期待,當面。
路明非撓著頭,傻笑起來。
螢幕黑了下去,昂熱切斷了通訊,控制室裡再次歸於沉默。
教授們和學生們彼此傳遞著驚詫的眼神,相隔幾十年之後,又一個‘真正的’s級出現在卡塞爾學院。
這個外表和言行衰到家的男生,不但用分數,還用那超乎尋常的能力,為他的級別作了註解。
只是,似乎總有點不太對,讓人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異樣感。
路明非在所有人的目光下有點冒冷汗。
--這一切來得似乎都是一種巧合,鬼知道這些巧合怎麼都聚到了一起。
他像是碰巧偷到一件絕世之寶的小賊,心裡並沒有多開心。
他看向出口,只看到顧讖慢悠悠的背影,他的腰板不似往日那般筆直,永遠披在肩上的西服外套有些往下耷拉,他卻沒有伸手去拽。
手長腿長的人,忽然就像疲憊得抬不起來手腳。
諾諾也離開了,在走出門口的時候,大概是覺得走在前邊的那人太礙眼,腳下快了幾步,隨手給他把外套往上拽了拽,然後頭也不回地大步走了。
路明非看了看身邊,現在他身邊有很多人,因為他是被校長認可的s級,是力挽狂瀾的新生,所以難免得到了簇擁。
可這一刻,他忽然覺得有些孤獨,就像曾經坐在天台邊緣的夜晚,一個人看著星辰起落。
漸行漸遠這個詞我們總是在說,可真當體悟到的時候,才明白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難過又說不出來,路明非現在就是這樣。
……卡塞爾學院的夜晚在深秋裡格外地靜謐,高度只到膝蓋的引路燈照著鵝卵石鋪成的小路,四周環繞著哥特風格的建築,中間的百慕大草坪已經被修繕完畢,在夜風裡每根草都在擺動。
學生們走出圖書館的時候,遠處鐘樓上忽然傳來了鐘聲,響徹整個校園。
顧讖站在一棵樹下,低低喘息著,幾近透明的冷汗從鬢角滑落。
青銅大鐘一再搖擺,低沉的鐘聲久久不息。
被驚動的學生們紛紛從宿舍裡鑽了出來,他們甚至來不及穿上衣服。
男生們穿著棉質睡衣,女生們穿著絲綢睡裙,他們抱著雙臂站在夜晚的冷風裡四處張望,看起來不只是聽到了鐘聲那麼簡單。
新生們都茫然,凱撒和圍繞他的學生們卻都仰起頭看著鐘樓的方向。
大群的白鴿從那裡湧出,在空中鳴叫著,盤旋飛翔,也不知有幾百幾千羽,草坪上的夜空都被鴿子的白羽覆蓋了。
一隻鴿子撲稜著翅膀,落在顧讖眼前的樹枝上,黑漆漆的眼珠與他相視。
顧讖沉默著,不只是他,今晚連路鳴澤都一起做了力所能及的事情,可好像,命運始終不聽話,並未眷顧冷血之人的突然一熱。
他緩緩抬起手,夜空中所有的鴿子才有了方向,紛紛降落在草坪上,它們並不覓食,只是咕咕地叫著,聲音顯得有些哀涼。
剛剛還笑逐顏開的學生們都沉默了,凱撒從校服口袋裡抽出白色的飾巾,紮在草坪邊的圍欄上。
其他學生也照樣做了,圍欄如同樹木盛開了白花。
顧讖並未停留太久,此刻的他格外疲倦。
他回到了單人公寓,走道兩旁的那些房門依舊緊閉著,一瞬間他有些生氣,可馬上就不在意了。
不再去想他們是誰,背後站著什麼人,他只是很困了,想睡一覺。
但他沒有睡著,命運在沉默,逆反的心卻在呼嘯,無與倫比的洶湧惡意甚囂塵上。
顧讖已經沒有辦法揮揮手就調控開燈關燈,所以在漆黑的房間裡,一盞檯燈無聲亮起,延伸到他腳下的影子逐漸變得纖細,興奮般拉扯著遠離他,最後在房間正中匯聚成一灘墨。
他踉蹌了一下,扶著椅背才能站穩。
然後靜靜看著這灘墨像熱水燒開一樣沸騰,然後如泉眼般從地板上冒了出來,汩汩湧動間像融化的黑巧克力,直到與他同樣高。
顧讖沒有說話,他的右眼逐漸失去了光彩,最後成為白色的空洞,他不必照鏡子也知道自己此時有多難看,因此索性閉上了這隻眼睛。
而對面的‘泥石流’上裂開了一條線,一枚豎瞳金光燦烈,像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深夜裡亮起的汽燈。
如果看不到臉,看不到對方的表情,如何知道對方是在笑?答案是眼睛會告訴你。
那是徑情直遂後得意的嘲笑,是內心渴望的昭顯,是世間所有的陰險和極深的惡。
在‘載體’虛弱至此的今晚,被遺棄的惡之花終於綻放。
“奧丁!”
祂發出了呼喚,沉悶彷彿來自遠古,不算大的房間於瞬息中化作了規避一切的領域,窗外縷縷不絕的鐘聲漸不可聞,就連月光都隱沒。
無盡的暗像一團黑霧,在呢喃如誦章般的奇異音律中,朝著如同放棄了抵抗的身影籠罩而去。
“這就是奧丁的惡念?”
一個充滿驚歎的女聲在顧讖身後出現,上揚的尾音透著輕佻,但這只是習慣使然,沒有人能小覷任何與「奧丁」有關的牽連。
在作戰服中繃緊的長腿先從陰影裡邁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