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知栩撓了撓眉心，一臉菜色。
雖然早在跟簡靈在一起的時候就想到會有這麼一天，當這一天真的來臨，他還是有些難以接受，過不了心裡那關。
葉歸舟也不著急，傾身端起茶几上的水壺，給自己倒了杯溫水，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眼睛不離程知栩，眼見他一臉鬱悶，心情愉悅極了。
他怎麼也沒想到，與程知栩鬥智鬥勇那麼長時間，最後是簡靈讓他成為了徹徹底底的贏家。
這種心情一般人恐怕不能理解。
裝聾作啞是不可能的，程知栩薄唇輕啟，緩慢地吐出含糊不清的兩個字：“舅舅.”
“你叫我什麼？”
葉歸舟偏著頭，做出掏耳朵的動作，“我聽力這麼好都沒聽清，你糊弄誰呢？”
程知栩深吸一口氣，直視著對面的男人雙眼：“葉歸舟，你適可而止.”
葉歸舟一秒恢復正經臉，語氣很不好：“程知栩，你就打算用這種態度對待女朋友的長輩？那我實話告訴你，我這一關過不了，我大姐大姐夫那一關你不可能……”“舅舅.”
程知栩面帶微笑，咬字清晰，“這樣滿意了嗎？”
葉歸舟一頓，拍了一下大腿，年紀輕輕笑得臉上的褶子都出來了：“滿意。
以後見面就這麼叫，明白嗎？從今兒起，我就是你舅舅，你就是我大外甥.”
程知栩抿著唇瓣，看著他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臉就想出言諷刺他。
他胸脯起伏，握緊了拳頭，拼命忍住那股衝動。
眼下這當口，他必須得討好葉歸舟，把他惹毛了，誰知道他會不會在簡靈父母那裡給他使絆子。
簡靈都快看不下去了，想不明白事情怎麼會發展成這樣。
兩個大男人，幼稚得跟小孩兒一樣，一個非要佔上風，另一個想反駁又不能反駁，表情極其彆扭。
她覺得有點累，捂著嘴巴打了個哈欠，眼角水汽氤氳。
葉歸舟一轉眼，見簡靈哈欠連天、漫不經心的樣子，氣又上來了，伸出食指將她的腦袋戳得一偏：“你爸媽那裡你自己說清楚，別指望我給你兜著。
我是真沒想到你膽大包天到瞞著家長跟個男人跑去國外度假.”
程知栩輕嘖了聲，擋開他的胳膊：“都說別罵她了，有氣衝我撒就行了.”
“呵，她是我帶大的，從小到大我管得最多，現在我罵她兩句你就心疼了？”
葉歸舟語調淡淡，他這做派倒襯得他這個當舅舅的是個惡人。
程知栩大方承認：“是心疼.”
簡靈見形勢不對，嘴巴一扁，眨巴眨巴眼睛，眼眶瞬間就泛起溼意，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如煙雨江南的清晨，水霧漫漫。
葉歸舟要是不知道她的小把戲，就白養她這麼大了，起身整了整衣襟：“別演了，我是不會幫你說話的，你們倆具體什麼情況你一五一十地給你爸媽說清楚，別回頭他們說我沒好好照看你.”
簡靈肩膀往下一塌，臉上愁雲滿布，撒嬌裝委屈在葉歸舟這裡都不管用了。
“聽你媽說你病了，自己照顧好自己.”
葉歸舟看著她，“我走了.”
“哦，我送你.”
簡靈收起假裝的眼淚，跟著他往玄關走。
葉歸舟走了幾步停下來，回頭看向站在客廳中央巋然不動的程知栩，眉心一凝，沒好氣道：“你不走？”
程知栩低垂著眼梢，淡聲說：“晚飯都沒吃完.”
葉歸舟大步走回來，手臂箍住程知栩的脖子，拖麻袋一樣把人往門口拖，怒道：“別逼我真的揍你！”
“等等，我衣服沒拿……”儘管不情願，程知栩也深知今晚留下來是不可能的事，便轉頭叮囑簡靈，等他們走後要及時關好門窗，把葉歸舟帶來的湯喝了，然後他就拿上外套換鞋出門。
兩個頎長挺拔的男人一道進了電梯。
電梯向下行，葉歸舟看著壁面上映著的程知栩的臉，忽然之間想到了很多以前的事，那些曾經沒被懷疑的事蹟，如今一一浮出水面。
程知栩面對簡靈相親時的異樣，談話間故意將話題引到簡靈身上，還有簡靈那丫頭明裡暗裡打聽程知栩的事……一樁樁一件件，如今想來都是預謀已久。
可笑他把簡靈往程氏集團送，打電話讓程知栩幫忙照顧她，還讓簡靈住在他空閒的公寓裡。
這行為，跟把家裡悉心養大的白菜挖起來拱手送人有什麼區別？別人都不用費心費力拱白菜！葉歸舟越想越覺得諷刺，陰陽怪氣道：“你追的她？”
“雖然想這麼承認，但確實是她追的我.”
程知栩說。
聽這口氣還挺自豪，葉歸舟氣不打一處來：“程知栩，你知道我最討厭你哪一點嗎？得了便宜還賣乖。
別人不瞭解你，我能不瞭解？你這老狐狸，眼睜睜地看著她掉進你設好的陷阱裡，心裡偷著樂吧？”
電梯在一樓停下，門緩緩朝兩邊開啟。
程知栩手貼著衣襟，率先踏出去，結果人還沒走出電梯就被葉歸舟一把拽回去推到後面：“你懂不懂規矩？長輩沒走你先走？你的社交禮儀都被狗吃了？”
程知栩捏了捏鼻樑，無力地笑了：“你有完沒完？”
“我有完沒完我不知道，你這輩子是完了.”
葉歸舟一字一句強調，“你這輩子都得管我叫舅，跟著我外甥女一起孝敬我.”
程知栩：“……”他是想過要隨著簡靈叫好兄弟一聲“舅舅”，可是沒想過這個舅舅這麼得寸進尺，說到底都是自己當初往死裡懟他造的孽，怪不得旁人。
程知栩還能說什麼，只能皮笑肉不笑地點頭：“行，孝敬你.”
“這還差不多.”
葉歸舟勉強給他一個好臉色，沉默了一會兒，忍不住問，“我就搞不懂了，你程知栩什麼女人沒見過，喜歡那丫頭什麼？闖禍、麻煩、任性、嬌氣，大毛病三五個，小毛病一大堆.”
怎麼人人都要問他這個問題，程知栩拍了拍葉歸舟的肩膀，高深莫測道：“感情這種事情，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我以為你是過來人，會比我更清楚.”
葉歸舟嘲了他一句，驀地，口袋裡的手機響起來。
他止住話頭，拿出手機看了眼，是葉嫻心打來的電話，估計還是不放心簡靈的情況，掐著時間打來電話詢問。
程知栩瞄了眼他的手機螢幕，看清來電顯示是誰，視線微微一頓，趕在他接通電話前，服了個軟：“舅舅，幫我說點好話，有空請你吃飯.”
看程知栩吃癟是挺愉悅的，可他用這麼一副異於平常的討好腔調，葉歸舟胳膊上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走開.”
程知栩沒有偷聽別人講電話的習慣，說了聲“再見”，就先走了。
葉歸舟拿著手機快步走到停車的地方，坐進駕駛座，沒急著開車，開啟車內的暖氣，目視著前方，接通電話喚了一聲：“大姐.”
“看過靈靈了嗎？”
葉嫻心拿著手機在臥室裡踱步，手指抵著下唇，語含擔心，“她病好了沒有？有沒有咳嗽？”
葉歸舟想起方才那一幕就想冷笑，語氣都跟著變了，帶著一絲怪異：“她好得很，沒發燒沒咳嗽，我快兩個月沒見她，發現她被養得珠圓玉潤的.”
葉嫻心在那邊一臉疑惑：“啊？”
“她交男朋友了.”
葉歸舟說完，便能預見電話那邊會出現什麼情況，下一秒就拿遠了手機，免得讓自己的耳朵遭殃。
果不其然。
“你說什麼？！”
葉嫻心一嗓子嚎出來，喊破音了，“男朋友？她交男朋友了？什麼時候的事？你給我說清楚！”
葉歸舟丟下一顆重磅炸|彈，雲淡風輕道：“我說不清楚，你自己問她.”
他確實不知道程知栩和簡靈是什麼時候在一起的，沒問。
葉嫻心與葉歸舟先前的顧慮一樣，生怕簡靈被外面的男人給騙了。
為什麼讓簡靈相親，因為相親物件都過了她的眼，是她千挑萬選出來的人，人品和脾性都不會差。
她自己談的男朋友，誰知道人家是什麼德性，兩面三刀的人多了去了。
“不行，你馬上找人給我去查男方的身家背景，有無不良嗜好和不清不楚的感情史.”
葉嫻心冷靜不下來，腦袋裡彷彿煮沸了一鍋水，瀕臨爆炸，“簡靈這丫頭，這麼大的事情怎麼能瞞著家裡呢，她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媽媽.”
葉歸舟就知道，葉嫻心聽到這個訊息只會比他更震驚，連調查人家身家背景的話都說出來了。
“不用查了，人我認識.”
車裡溫度有點高，他調低了氣溫，慢慢道。
“你認識的人？”
葉嫻心最關心的還是那一點，“人品家世怎麼樣？”
葉歸舟不想幫程知栩說話，讓他這麼快得逞，但也做不出顛倒黑白的事，手指搓了下額頭：“人品還行，家世配得上簡靈，感情史也清白.”
葉嫻心稍稍放下心來：“那就好。
我相信你的眼光，既然你都這麼說了，說明對方人還不錯.”
葉歸舟糟心得很，怎麼就好了，怎麼就算人不錯了？他沒忍住添了一句：“人到底怎麼樣還有待考察，到時候你自己審問.”
葉嫻心臉色一變，剛落回實處的心又懸了起來。
“不說了，泱泱給我發微信了，我得看看她說了什麼.”
葉歸舟看到螢幕上彈出微信訊息的標識，不想再聊簡靈的事。
——簡靈喝了葉歸舟送來的湯，動手收拾了一下餐桌上的殘羹冷炙，心裡仍惦記著程知栩晚飯沒吃完就走了。
她放下碗碟，拿手機給他發訊息。
掌上明豬：“程老闆，用不用給你叫份外賣？”
她知道他的地址。
程知栩很快回了條語音過來：“不用，我直接打車回家了。
我要是餓了，家裡的阿姨會做宵夜.”
掌上明豬：“哦.”
掌上明豬：“你和我舅舅出去的時候，他沒有為難你吧？”
橙汁：“沒有.”
掌上明豬：“那就好。
我好睏，要睡覺了.”
橙汁：“晚安。
蓋好被子，別再著涼了.”
如果不是被葉歸舟警告了一通，程知栩原本是打算留下來陪她的。
她感冒的確還沒好，讓人不放心。
叮囑完他的姑娘，程知栩就收起手機，拾級而上，推開門走進正廳。
時至九點，家裡的人難得沒有休息，程終南和鬱織錦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許久未見的兒子毫無預兆地回來，她臉上並未表現出欣喜若狂，動了動嘴角，波瀾不驚地哼了一聲：“不得了，終於想起來自己有個家了.”
程知栩知道鬱女士這般態度為了什麼，不過是他前幾次拒絕回家接受她安排的相親，她生他的氣了。
“嗯，想起來確實有些時日沒見，過來看看您.”
程知栩鬆了領帶，坐到兩人旁邊的單人沙發上，兩手交握置於腿間，神色溫和，“順便，給您說個事.”
鬱織錦細長眉梢吊起，語氣仍舊不好：“你說的準沒好事.”
“這回您就冤枉我了.”
程知栩無奈一笑，決定不繞彎子，低著嗓音鄭重說道，“我有女朋友了，以後就不要給我張羅相親了.”
鬱織錦正想著不管他說什麼，她都要挖苦幾句，誰讓他在外面飄蕩，連家都不回了。
然而當她反應過來他說了什麼，眼睛倏忽一亮，側過身正視他：“真的？！”
“我有必要拿這種事情欺騙您嗎？”
程知栩語氣正經，含著淺笑，“談了有幾個月了，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時機跟您說.”
鬱織錦雙手一合，滿臉喜色，甚至沒忍住搡了他胳膊一下：“你這孩子，怎麼不早說呢，我本來打算過幾天讓你見個人.”
程知栩就是怕她瞞著他亂來，才在關係挑明後，深夜趕回老宅說明此事。
一直沉默的程終南放下手裡的茶杯，問：“女孩子長什麼模樣？你那裡有照片嗎？家裡都是什麼情況？你們怎麼認識的？”
“您一下子問這麼多問題，我哪兒回得過來.”
程知栩溫聲笑說，“我找個機會帶她回來見見你們，到時候再細聊吧.”
程知栩一向穩重，生活和事業都沒讓家裡人操過心，感情上的事想必他也能拿捏妥當，不會出什麼問題。
程終南很信任他：“也行，你看著安排.”
又簡單說了幾句，程知栩看了眼腕錶，起身往樓上走，一步一個臺階，從背影看起來罕見地輕快。
鬱織錦回頭望了他一眼，眉目帶笑，半晌，感慨一句：“圓滿了.”
——簡靈推遲了一天上班，一到崗位就忙得焦頭爛額，一堆事情等著她處理，喝口水的時間都是奢侈。
中途葉嫻心還發訊息過來，讓她晚上務必回家，不然她就去公寓抓人。
她就猜到，葉歸舟昨晚離開，一定給葉嫻心說了她有男朋友的事。
葉女士能忍一個晚上已經相當不容易，以她的脾氣，沒當晚讓她回家就不錯了。
結束一天的工作後，簡靈給程知栩報備一聲，打了輛計程車回家。
一推開門，葉歸舟也在，三位家長各佔據一方，妥妥的三堂會審架勢。
簡靈有點發憷，換完鞋慢吞吞走過去，挨個打招呼：“爸、媽、舅舅.”
葉嫻心沒給她喘息的機會，上來就開始盤問，怎麼認識的，什麼時候在一起的，發展到哪一步了。
前面的問題都好說，後面那個問題她就含糊帶過了，心虛地看了眼葉歸舟。
葉歸舟表情不變，賞給她一個冷漠的眼神。
簡靈最後說道：“他真的對我很好，這段時間都是他在照顧我。
他那麼忙還親自下廚做飯給我吃，燉湯給我補身體。
媽媽，我很喜歡他.”
葉嫻心盯著她的臉左看右看，葉歸舟昨晚說的她還不信，這麼一看，臉蛋跟以前相比確實圓潤了些。
到了晚飯時間，三堂會審的地點由客廳轉到飯廳。
葉嫻心邊給女兒夾菜邊問：“你舅舅說認識你男朋友，還說對方家世也不錯，那他是做什麼的？”
簡靈眼睛水亮，眨了眨，下意識看向葉歸舟，驚訝之色浮出來，他竟然沒有說程知栩的身份。
葉歸舟知道她心裡想什麼：“說了讓你自己交代的.”
可能是情侶之間的心有靈犀吧，簡靈眼珠轉了轉，見爸媽似乎不反對她談戀愛，笑眯眯地說：“等過段時間，我不那麼忙了就帶他回來見你們，我們坐下來好好談。
現在先讓我吃飯好不好，好餓.”
葉嫻心嗔笑，手指點了點她的額頭：“你害不害臊呀？這麼早就帶男朋友見家長，你想嫁給他？”
簡靈臉頰飄上兩朵紅暈，低著頭不說話。
一頓晚飯吃得還算和諧，飯後葉歸舟就離開了。
葉嫻心想到一件事，避開簡靈，拿著手機到偏廳給自己的好姐妹打電話。
“我給你說個事，實在是不好意思，本來說好要介紹我女兒給你兒子認識的，可我女兒突然說自己有男朋友了.”
電話那邊，那位太太微微一愣，竟是笑了一下：“要不怎麼說我們投契呢，我也正要跟你說，我兒子也有女朋友了.”
太巧了。
葉嫻心鬆口氣，放下心中掛礙，惋惜道：“唉，可能是他們倆沒緣分吧.”
“不妨事，做不了親家我們可以繼續做姐妹.”
女人溫溫柔柔道，“下次你帶著女兒來我家做客吧，我最近新學了幾樣甜品，想讓你嚐嚐.”
“好.”
葉嫻心笑著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