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禾手裡拎著一把收起來的透明雨傘,站在門外沒急著進來,在走廊抖落了傘面的水珠,笑著說:“雨下得好大,出門前還沒這麼大.”

程知栩見狀,從玄關壁櫃裡拿了條幹淨的白毛巾遞給她,讓她擦擦袖子上不小心滴落的雨水,聲音裡夾雜著一絲歉意:“麻煩你冒雨跑來一趟.”

沈清禾將雨傘立在門邊,接過毛巾擦了擦肩膀和袖子。

對上他的眼神,沈清禾清麗的面容霎時如桃花盛開,眉目溫柔至極:“本來也是要跑一趟你公司的,來你家的話,比直接去公司還近一點.”

程知栩方才說的是客套話,倒也沒想那麼多,側過身讓她進屋。

沈清禾進來,站在門內的地墊上,低頭看了眼鞋櫃,正猶豫要不要換鞋時,聽到一陣電影音效,純正的英式發音傾瀉出來。

她以為是客廳的電視機開啟了,目光越過程知栩,往裡一看,不偏不倚地與沙發上的簡靈對上視線。

四目相對,兩個人都愣住了。

沈清禾的震驚遠超於簡靈,略施粉黛的臉上表情都有些破裂,睫毛輕顫,嘴角的笑意以肉眼可見地速度收斂,最終消失殆盡,換上一張冷漠審視的表情。

接到程知栩的訊息時,她欣喜於他將談合同的地點定在他家,雖然他沒說具體原因,但她滿心以為自己與他關係親密,甚至到了可以進入他私人領地的程度。

她一面雀躍,一面拼命壓制,不想讓自己表現得過於激動,以免透露心思。

可原來……這些都是她的獨角戲嗎?程知栩關了門,低淡的聲音拉回了沈清禾的思緒:“家裡沒有多餘的拖鞋,不用換鞋了.”

這棟房子沒招待過客人,自然沒有多餘的準備。

鞋櫃裡倒是另有一雙女士拖鞋,看樣子穿過了,應該是負責打掃做飯的阿姨的。

沈清禾抿了抿唇,眼珠子轉了一圈,眼眶微溼,別過臉去一瞬就恢復自然,重新露出得體的微笑:“好.”

簡靈捂住額頭,視線從她身上撤離,轉而看向一旁的程知栩,飽含嗔怒地睨了他一眼。

搞什麼?不早說是情敵來了?她這副病容就讓氣勢落下一大截啊!沈清禾穿著質地柔軟的香芋紫刺繡襯衫,搭配淺色高腰裙,外面套著米色長風衣,纖細勻稱的小腿露出來,腳踝瘦削白皙,一雙香檳色的細高跟襯得人線條修長。

妝容不濃,整體給人的感覺是素雅又清秀。

關鍵是從上至下完美得挑不出一絲瑕疵,既不失職場女性的利落幹練,同樣保持了一般小女人的知性迷人。

同為女人,簡靈豈能看不出她的手法——看似隨性的打扮,實則每一處都花了心思。

反觀簡靈自己,頭髮被程知栩一毛毯蓋下去給弄亂了,她病殃殃的,渾身犯懶就沒去梳理,只用手指當梳子隨便抓了幾下理順。

身上套著寬鬆得看不出前胸後背的家居服,外面裹著老花色的毛毯,牌子倒是名貴,可是不襯人。

最最可惡的是她現在純素顏!兩相對比之下,高下立見。

簡靈恨不能一頭栽進抱枕裡。

多看沈清禾一眼,她對程知栩的怨念就多一分。

程知栩接觸到她的目光,有些莫名地眨了眨眼。

他提前說了下午會約見負責人,她沒道理表現得這麼驚訝、糾結以及怨念深重。

程知栩轉身對沈清禾指了下書房的方位,讓她先過去稍等一下。

沈清禾頷首,提著包踩著高跟走進書房。

客廳裡只剩下兩個人的時候,程知栩出口詢問:“不舒服?”

說著就要去摸她額頭,擔心她高燒反覆,簡靈靠著沙發背,電腦被她踢到一邊:“嗯,不舒服,心裡不舒服.”

程知栩伸出去的手一頓:“什麼?”

他懷疑自己聽錯了。

“你沒告訴我是她.”

簡靈不太習慣拐彎抹角說話,直接了當地表示自己的不滿,加上本就在病中,情緒格外敏感脆弱,“你怎麼可以讓別的女人和你女朋友同處一室,而且還是在家裡這麼私密的地方.”

程知栩定了兩秒,忽然福至心靈地想到前段時間發生的那個“烏龍”,抿嘴一笑:“講點道理,我和她只是單純的合作關係.”

簡靈凝視他片刻,搖了搖頭:“不要跟戀愛中的女人講道理。

上次她叫你名字的口氣那麼親密,絕對不是普通的合作關係.”

程知栩想了許久,想到他與沈清禾的另一層關係,露出個無奈的笑:“除此之外,她還是我的同班同學.”

簡靈雙手抱臂,仰著脖子追問:“大學還是高中?”

程知栩如實說:“高中同班,大學同一所學校同一專業不同班.”

簡靈一副瞭然於心的模樣,她就知道不會那麼簡單,她就知道女人的直覺錯不了。

就算程知栩對沈清禾沒有合作之外的情誼,難以保證沈清禾就沒有。

“好了,沒事了,你去忙吧,我要看電影了.”

簡靈問清楚了,心裡也有了底,不會再胡思亂想,猜忌一些有的沒的。

程知栩端起自己剛倒的那杯水往書房走去,背對著她說:“有事叫我.”

聽到簡靈的回應,他才進了書房,門半掩上,留了一條一尺寬的縫隙。

程知栩見沈清禾背對著門口立在書架前,目光掃著上面的書籍,他出聲說道:“久等了.”

沈清禾微微偏頭,笑容舒淡,找了個話題:“你這裡還有我們高中的畢業照嗎?我的搬家弄丟了。

你這裡要是有,我拍一張留作紀念.”

“不在這裡.”

程知栩翻閱著桌面的資料,漫不經心地說,“上次我媽要看從前的照片,我拿回老宅了.”

“這樣啊.”

沈清禾攏了下耳邊的髮絲,目光落在留了條縫隙的房門上,若有所思了片刻,垂在身側的手慢慢攥起來,大拇指在食指邊緣掐了幾道月牙印,面上仍不動聲色,“上次我就問過你,你都沒回答我,外面那個女生和你什麼關係……”她聲音停了停,故作輕鬆地聳聳肩,開了個玩笑似的:“我們多少年的老同學了,有好訊息不用瞞這麼緊吧?”

程知栩抬起頭看了她一眼,沈清禾目光清澈透亮,神色平靜坦蕩,看起來無懈可擊。

他拿著整理好的資料豎起來磕了磕對整齊,指了下一旁的沙發,示意她坐:“女朋友。

她是我女朋友.”

沈清禾側過身,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眼睛一閉,睫毛劇烈地抖動著,如同受了驚嚇的蝴蝶竭力煽動著蝶翼。

果然是這樣。

上次她在辦公室裡就看出那個女孩對他來說不同尋常,即使她有了警惕也沒太放在心上,私心裡不願意承認他會喜歡那樣的女孩。

誰知道她真的是程知栩的女朋友,居然還住到了他家裡。

玄關壁櫃上擺放的一排盲盒,茶几上的髮圈、卡子、零食,沙發上的棕熊抱枕,樓梯欄杆上綁的一長溜捕夢網……這個女孩子在程知栩家裡留下的每一處痕跡,都明晃晃地提醒她,她住在這裡的時間並不短。

怎麼會?程知栩怎麼會喜歡手底下的職員?他這樣耀眼奪目的天之驕子,合該配一個與他比肩的女人,成為他事業上的助力,而不是拖累。

沈清禾想不通,心不在焉地坐下來。

程知栩想起自己忽略了什麼,起身出去給她倒了杯水。

沈清禾捧著杯子,直視著對面那張稜角清晰的臉,無意道:“你什麼時候談的戀愛,都沒聽說過.”

程知栩開了膝上型電腦,放在茶几上,連線了法務部的人,隨口道:“沒多久.”

“難怪沒聽說.”

沈清禾輕不可聞地笑一笑,“你今天約我在這兒見面,多半也是因為她吧?”

恰好書房外響起女孩的咳嗽聲,程知栩的視線從電腦上抬起來,點了下頭,又低下頭去看電腦:“她生病了,沒人照顧.”

沈清禾手指抖了一下,握緊了水杯,送到嘴邊抿了一口水,聲音沒帶感情:“你以前不會這樣沒原則.”

程知栩沒說話,沈清禾以為自己猜中了,是那個女孩要求他陪在家裡。

她眼簾低垂,將杯子放上茶几,故作輕鬆道:“總不能以後每次女朋友跟你撒嬌你都拋開工作,都是成人了,也不存在不會照顧自己.”

程知栩撩起眼皮,淡淡地掃了她一眼,一貫清冷的眉目沒什麼情緒起伏,話音平靜:“你今天是過來做採訪的?”

沈清禾一滯,旋即從包裡掏出資料與程知栩對接,膝上型電腦在一旁開著,程氏集團的法務部很快根據兩人的商榷細節草擬了合同。

客廳裡,簡靈嚼著地瓜幹,縮在毯子裡,一會兒看電腦螢幕,一會兒看書房門口,裡面隱隱有說話聲傳來,聽不真切。

一部電影看得七零八碎,她連劇情都沒捋清楚。

播放演員表的時候,書房門傳來響動,簡靈立刻丟下零食袋子,正襟危坐,裝作認真看電影的樣子。

沈清禾路過客廳,餘光在簡靈身上流連,沒停留太久。

她走到玄關站定,朝程知栩伸出一隻手,公事公辦的態度:“我回去拿給徐總過目,沒問題過兩天就能籤合同,事成之後請你吃飯.”

程知栩與她的手虛虛握了一下:“好說.”

沈清禾拿起立在門邊的雨傘,頭也不回地進了電梯,全程沒有與這個家裡的另一個人打招呼,將簡靈忽視得徹徹底底。

簡靈倒是有想過說點什麼,奈何人家一副不願搭理她的樣子,她只好吞下自己的說話慾望。

人走了,門關上,程知栩折回來,眼神充滿打量,最後落在她面前的電腦上:“看的什麼電影?”

簡靈把筆記本蓋子一合:“沒什麼.”

國外的,名字沒記住。

程知栩笑了一聲,走過去站在沙發旁,俯視著她頭頂的髮旋,總算品出一點異樣,捏著她的臉頰:“你這是……吃醋了?”

“沒有沒有.”

簡靈拍了下他的手背。

程知栩哪兒能聽不出她在說反話,沒再掩飾笑意,一瞬過後,唇畔的笑肆意蔓延,笑容晃眼。

簡靈都被弄得不好意思了,想要像以前那樣伸手捂住他的嘴,她剛從沙發上跳起來,程知栩就像是會預判一樣,迅速鉗制住她的手。

“幹什麼?”

程知栩低著眼睫瞧她,大概是情緒起伏的緣故,她的臉頰浮上兩團薄薄的紅,細小的絨毛在燈光下清晰可見。

外面的雨不停地下,彷彿將他們困在這棟房子裡,密閉安靜的空間總是能催生某些情緒。

他心神搖曳,受了蠱惑一般,慢慢低下頭。

溫熱的呼吸離自己越來越近,簡靈心跳加速,趁他不注意三兩下掙開了他的手,這次卻不是捂住他的嘴,而是捂住自己的嘴,含糊不清的幾個字眼從指縫中流淌出來:“不能親,我感冒了……”程知栩眸色黯了黯,眉梢一挑:“誰說我要親你?”

簡靈:“……”很好,又被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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