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真正意識到——雲展長大了。

不再是那個在泥潭裡打滾的小子。

不再會因為偷吃豬蹄被抓住後嚎哭的男孩。

不再粘人的繞著他的膝蓋以求多給點零花錢。

有什麼東西,在悄無聲息中變了,只是他從來沒有發現。

他一直以為長不大的男孩,竟然知曉了人世的險惡,接受了命運的安排。

世人待他不公,他盡力反抗。

當發現那隻手,足夠強大到翻雲覆雨之後,他又及時認命,以求保全家人。

雲守道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變得如此懂事,懂事到讓人心疼。

“不.”

他心有愧疚,想起多年前離世的妻子,顫抖著聲音道,“皇上,不.”

“阿爹?”

雲祺臉色慘白,他哽咽的詢問,“你?”

“不,不!”

雲守道忽然推開他,骨瘦如柴,力氣卻很大。

雲祺猝不及防,生生倒退了好幾步。

他難以置信的看著父親,喃喃道,“阿爹?”

“不!不該是這樣!”

雲守道大聲的叫著。

他撲通重重跪在地上,以頭搶地,狠狠的朝著餘宣帝磕頭,“皇上!他年紀還小,不該是如此的結局!西部地區荒無人煙,且有野獸出入,把他流放到那裡去,他小小年紀可怎麼活啊!”

“那我兒小小年紀,早就一命嗚呼了,這筆賬,丞相又當如何算?”

張大人冷嗤,憤恨不已的甩了甩袖子。

衣袖翻飛砸到他面上,雲守道只當沒感覺,他眼巴巴的看著餘宣帝。

毫無尊嚴,毫無面子。

雲展的心很痛。

向來光風霽月,高高在上的父親,此刻趴在地上,像是條搖尾乞討的狗。

怎麼會因為自己,全家落入如此難堪的境地?在面對嚴刑審訊的時候,他沒有哭。

在被人冤枉扣上罪名的時候,他沒有哭。

在得知被流放到西部荒野的時候,他沒有哭。

可是看見父親叩首又磕頭,那副卑躬屈膝的模樣,深深刺痛了他的眼睛。

雲展開始痛恨自己。

恨自己為什麼要衝動。

恨自己為什麼不夠成熟。

恨自己讓全家淪落成天下的笑話。

他癱軟的跌坐在地上,力氣像是被誰抽乾了,目光呆滯,不知所措。

“丞相啊,你讓朕很難辦.”

餘宣帝哭喪著臉,擺出一副無奈的模樣。

雲守道跪著向前磨蹭了下,依舊是跪著的姿勢,“皇上,您當知微臣的忠心,難道不能看在你我二人的多年情誼……”“丞相!”

餘宣帝厲聲呵斥,忽然變了臉,“你和張大人同為朝廷重臣,朕自然秉公處理,又何必提及情誼,那你豈不是要讓朕做個不公平之人?國君若是不能賞罰分明,豈不是讓天下人寒心!丞相,朕看你是傷心過度,從而胡言亂語,就暫且不同你計較!”

“皇上,我岳父大人確然傷心過度.”

容修注意到餘宣帝的臉色變了。

相處多年,他能夠分得清,他每種表情代表的訊息。

因此,及時出聲打圓場。

餘宣帝看到容修,那張酷似她的臉,他抿了抿唇。

為了方便同那位不好哄的交代,深吸口氣,硬生生壓下不悅。

再開口時,他聲音已趨於平緩,“王爺所言極是,這件事就到此為止,雲展,你可有什麼要說的?”

“雲展沒有,只求皇上能體諒我那年邁的、為大餘戎馬多年的老父親,讓他好生休養,早日從傷心中回過神來.”

“那就這樣吧!沒事都退了吧.”

針鋒相對半天,最後的結果,不盡如人意。

雲展因為要流放,又重新被刑部關押起來,次日清晨啟程。

容修打點好,得知了刑部出發的時辰,同雲守道等人,回了雲府。

雲守道傷心過度,當天晚上就病了。

高燒不退,進食困難。

雲意哭的眼睛紅腫,請了大夫來看,只搖頭說是心病難治。

她忙前忙後,低聲在他耳邊說話,講講雲展,又講講自己,一晚沒睡。

天色漸漸亮起來時,她盤算著去送雲展,眼睛掃到床榻上時,見雲守道睜開了眼睛。

“阿爹?”

她欣喜萬分。

雲守道拍拍她的手,“扶爹爹起來,我們去送你弟弟.”

錯過這一次見面,恐怕今生再難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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