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荔縣大客棧,李定國這時與王家棟要了壺酒,一碟油炸花生米,自斟自飲起來,這點東西花了他們四十錢,他們感覺有些貴了,其實貴也是有道理的,這家店的酒沒有參水,所以一壺酒就價值三十文,還有這一大盤子花生米,一個個用油炸了,香味濃郁,賣十文錢一盤,不算貴。

可是就算這樣二人還是有些心疼,說來也怪,他們在起義軍的時候,成箱成箱的銀子,他們撒出去,連眼睛都不眨,可是到了藍田縣,這幾個銅子,他們倒是精打細算起來。

這讓二人都不由好笑,王家棟更是一語中的:以前的錢是搶來的,不知道珍惜,這些銅錢可是老子一鐮刀一鐮刀割出來,豈是那些銀子可以比擬的。

李定國也深以為然。

二人喝著酒,李定國臉色卻逐漸黯然起來,王家棟見狀道:“你咋了?”

李定國道:“不知道為什麼,到了藍田縣我總有一種處處受制的感覺,好像一切跟我以往認知完全不一樣,這種感覺我很不喜歡,就好像,就好像掉進了一個爛泥塘,我越掙扎,越不得勁.”

聽了李定國的話,王家棟笑了,給李定國倒了杯酒,自己也倒了一杯道:“不適應,那是因為你從來也沒過過正常人的生活.”

“就好像很多老兵在戰場上下來,回到社會,就會發現自己處處不適應一樣.”

王家棟說著,想起了李朝生曾經提過這一症狀,叫做創傷後應激障礙,好像說的就是這一方面。

李定國聽了這話喝了口酒道:“什麼意思?”

王家棟聞言道:“你從九歲開始,就加入義軍,義軍所過之處,你見過的所有商人都是王八蛋,哄抬物價,見死不救,你見過的所有地主都是敲骨吸髓的王八蛋,你見過的官府也是隻知道欺壓百姓,逼著百姓賣兒賣女的混賬,你見過的百姓也都是行屍走肉,臉上從來沒有洋溢過笑容,你住過的店,大部分都是黑店,吃的菜也要防備是否有蒙汗藥.”

“你從九歲到現在一直經歷著這些,可是突然有一天你發現這個世界的商人為了百姓可以讓利,這個世界的地主也會親自下地幹活,官府的官吏也笑容滿面真心實意的幫助老百姓解決問題,老百姓一個個都有笑模樣,過著令人羨慕的生活,住店也不必擔心是黑店,不必擔心酒裡有蒙汗藥,喝完了會被人拿去包包子,你就很不適應了,這裡與你的世界觀完全不同啊,所以你才會無所適從.”

李定國被王家棟說破了心事,臉上有些掛不住了,喝道:“世界不就應該是這樣嗎?”

王家棟道:“那是藍田以外的世界,藍田你也看到了這裡不是你想的那樣,這裡沒有為富不仁的富人,沒有作威作福的官府,甚至沒有攔路搶劫的盜賊,打架鬥毆的地痞,這是一個全都是普通善良人的世界,這也是藍田最吸引人的地方,在這裡生活只有安心二字.”

李定國聽了王家棟的話,不由陷入了沉思,他李定國在亂世可以踏馬定乾坤,橫衝直撞,所向披靡。

可是在這個世界,他卻不能把自己在戰場上學到的本事用出來一分。

你給地主家收麥子,人家好吃好喝的慣著你,臨走了還多給你二百文工錢,甚至人家婆娘還張羅著給自己娶婆娘,處處都散發著善意,你在這地方,你讓李定國如何翻臉,操刀子殺人。

甚至生出這樣的想法,都覺得自己畜生不如。

路上也沒有人惡人攔路,你走累了隨便敲響一家門,人家都會心善的給你一口水喝,看你餓了,甚至會給你一個玉米麵餅子,甚至還會善心的問你夠夠,面對這樣的人家,李定國那所向無敵的殺人本事,毫無用武之地。

這就是野蠻人來到了文明社會,發現他那套叢林法則不管用了,所以才會覺得自己束手束腳,不得一展心中抱負。

二人閒聊至深夜,然後倒頭酣睡,一覺睡到大天亮,二人起床,走出門,正好看看這繁華的縣城,昨天進城已經晚了,所以二人直接就投店了,等早上他們才出門,緊跟著就看到了繁華的大荔縣城。

街道上的所有店鋪都開門了,叫買的,叫賣的,炸油條的,賣燒餅的,各式各樣小吃,還有一些挑著擔子的農戶,把自己家裡秋天摘下來的果子,拿到城裡賣。

二人沿著大街走,很快就在一個羊湯館子前面駐足不前了,只見羊湯館子人流爆滿,裡面一群身材高大的人正在忙活著,李定國看著這些行進間很是規矩的人道:“當過兵.”

王家棟看了看李定國道:“你吃東西不看招牌的嗎?”

李定國抬頭,只見羊湯館子上明晃晃的寫著:老兵羊湯。

李定國見狀看了看王家棟道:“看見你不早說.”

王家棟聞言很無奈,直接苦笑著搖了搖頭,李定國這時帶著王家棟進了店鋪,緊跟著就看見斷了一隻胳膊的男人走了過來道:“二位吃點什麼?”

看著男人身上的氣勢,一看就是戰場上殺過人的。

王家棟道:“兩碗羊湯,再來六個饃.”

“得嘞.”

男人也不廢話,轉身就走,看著男人的背影,李定國道:“是個上過戰場殺過人的.”

王家棟道:“是啊,不過他能自己開個羊湯館子也不錯,畢竟,哎……”王家棟嘆了口氣,一些退伍老兵的生活,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好,義軍中也有一些曾經退伍的老兵,他們說他們退伍後,帶著一身的傷兵,回到家鄉,一分錢的補貼也沒有,所以導致生活異常的拮据,甚至很多人日子過得還不如普通人。

官府對這些老兵也很不友善,沒有任何優待,家鄉也沒有什麼好的土地,只能給地主家當佃農,過著最下等的生活,再趕上天災人禍,那真是淒涼啊。

這種事情並不少見,其實義軍裡面最強悍計程車卒,往往都是陝北的戍邊老兵,就連起義軍各大統領中,以前是大明的官兵都不少。

最早的大盟主王嘉胤,那是榆林鎮的逃兵,張獻忠那是被軍隊開革出去的,李自成那是曾經的郵遞員,而且也當過幾年的邊軍。

在下面的就更多了,可以說早期的起義軍就是大明的邊軍支撐起來的。

因此在軍營之中,他們經常聽這群老兵抱怨當年糟糕的生活,因此對士兵退役之後的生活很是清楚。

怪不得都說戰士應當馬革裹屍,死在戰場上是英雄,要是活下來,那可能就是對英雄的一種侮辱。

為什麼白雪公主與王子結婚後,就不在往下寫了,原因很簡單,結完婚之後的生活,那就是柴米油鹽醬醋茶,誰會願意看王子因為藏私房錢被白雪公主痛毆的故事。

羊湯很快就上來了,一碗滿滿是羊肉的並不奶白的羊湯,畢竟這世界可沒有三花淡奶,所以羊湯還是清澈的。

六個饃也很大,分量很足,李定國二人把饃掰開,丟進羊湯裡,就這樣吃著。

吃的很香,那個獨臂老兵見這時候人慢慢少了,就在李定國二人不遠處坐下揉搓著自己的膝蓋,這裡當年被流矢射中過,陰冷潮溼,或者長時間站立都會讓自己的腿很痛。

王家棟見狀道:“老哥,你這是箭傷吧.”

獨臂老兵聽了這話回頭看著王家棟道:“你咋知道的?”

王家棟道:“我家中有長輩腿上也中過箭,陰天下雨,或者站久了,都會疼.”

獨臂老兵聽了這話道:“是啊,這病是真磨人啊.”

老兵說著,王家棟道:“對了老哥,這家店是你的嗎?”

獨臂老兵聽了這話搖了搖頭道:“不是,這是縣裡退役兵就業中心的.”

“退役兵就業中心?”

李定國聽了這話有些好奇的問道:“這是什麼啊?”

獨臂老兵道:“就是縣裡出資,派專人找一些買賣,讓我們這些退役的老兵有份活計,不必在家等死啊.”

聽了這話王家棟道:“老哥,您這情況,還出來工作不累嗎?”

獨臂老兵笑道:“累啥,累點好啊,最起碼還知道自己活得有價值,您說是吧.”

王家棟聽了這話閃過一絲疑惑,獨臂老兵道:“哎,你們這些後生是理解不了的,俺們這些當兵的,不怕死,不怕累,就怕沒有價值,雖然在俺們藍田當兵,待遇很高,退役,尤其是傷殘之後,每個月都有足夠的錢供我們溫飽,我們哪怕什麼不做,就在家裡睡覺,每個月都能去領糧食.”

“而且俺們藍田百姓對當兵的也很擁戴,俺在家其實待著也行,可是這總不是個事啊,縣尊每個月都掏出真金白銀養著俺,俺卻什麼也做不了,這多糟心啊,現在好了,俺可以在這羊湯館幫著照顧生意,每天活得都很充實,雖然累點,可是心裡滿滿登登的,不像那時候在家吃乾飯,總是覺得空嘮嘮的啊.”

獨臂老兵說道這裡看了看天空道:“俺們這群人不怕苦,不怕累,就怕自己沒有價值成了累贅,而現在能在這裡幫著縣尊乾點活,我真的要好好感謝縣尊啊.”

“你給他幹活,你還感謝他?”

王家棟不解的看著獨臂老兵,獨臂老兵聽了這話道:“那咋不要感謝啊,這羊湯館可是好活,一天不咋出大力,還能有一百多文薪水,知不知道外面多少人想要來幹,而縣尊那麼多人都不用,偏偏用我這個殘廢,這不值得感恩嗎?”

聽了這話王家棟沒有話了,人家說的有道理啊,一堆好人藍田縣尊不用,專門用這些老兵,可見藍田縣尊是專門有意厚待這群老兵的。

獨臂老兵讓二人說上了興致,便看著二人道:“二位來俺們藍田縣作甚啊?”

王家棟揮了揮胳膊道:“家鄉混不下去了,來咱們這裡討生活的,現在當著麥客.”

“哦,討生活你們來藍田就對了,俺們這裡只要肯幹,討生活不難.”

“是是.”

王家棟說道,李定國這時開口道:“老哥,你們大荔縣一直如此繁華嗎?”

獨臂老兵聽了這話笑道:“這裡算的什麼繁華,真正繁華的是藍田縣,跟藍田比起來,俺們這裡也就算是個熱鬧.”

“這僅僅算是熱鬧?”

李定國看著外面洋洋灑灑的人群,以及叫賣的小販,在他看來這已經是頂級繁華了,就算他當初攻下朱元璋的老家鳳陽也沒見過如此繁華的場景啊。

見李定國沒見過世面的樣子,獨臂老兵呵呵笑道:“少見多怪了吧,我跟你講整個陝西現在最繁華的就是藍田縣,那是縣尊呆的地方,不論是商業,還是民風民貌都是極好的,尤其是商業格外的發達,那裡有來自全國各地各大商號的人馬在採買,甚至還有一條繁華的商業步行街,那裡才叫繁華,跟那裡比起來,咱們這也就是個小集市.”

“老哥你吹牛了吧,要是這樣繁華,我看皇帝老兒的京城都不如這藍田了.”

獨臂老兵聽了這話很認真的點頭道:“我聽走北路的商隊說過,京城就那個樣子,還不如藍田繁華呢,現在不是我老頭子吹牛,最繁華的地方一定是我藍田縣.”

看著獨臂老兵如此,李定國與王家棟也都笑了笑,心中並不認同,畢竟京城他們也沒去過,不過這時他們對藍田縣就更加嚮往了。

想著二人看著獨臂老兵道:“對了這裡往藍田縣怎麼走?”

獨臂老兵聽了這話道:“你們要去藍田討生活?”

王家棟笑道:“富貴的地方好賺錢,俺們出來就是賺錢的.”

獨臂老兵聽了這話道:“正好,我這有一車杏子要送到藍田縣的玉仙樓,你們要是願意,就跟著押車卸貨吧.”

聽了這話王家棟看看李定國,李定國點點頭,王家棟道:“那太好了,有勞老哥了.”

獨臂老兵道:“不叫事,出門在外能幫襯一把就幫襯一把.”

說著獨臂老兵道:“你們快吃,一會兒裝車就走了.”

“得嘞.”

二人應了一聲,獨臂老兵起身看看二人,眼睛卻往不遠處一個賣豆腐的看去,那人見狀二人微不可查的點點頭。

魚兒上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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