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颳了一晚上的沙塵暴。

今年駝城的冬天,與往年有所不同,遲遲沒有下雪。

本應該是深秋,才比較常見的沙塵暴,

居然在臨近年關的這個時候,還來了這麼一場大的!

這一場沙塵暴,刮的那才叫個猛烈:竇家仡佬的李老漢家,5孔窯洞上糊的窗戶紙,已經被沙塵暴刮的千瘡百孔。

每一孔窯裡,

都積攢了有差不多有李老漢,早上吐出去的、第一口濃痰那麼厚...

“唉喲!這啥灰葛刨的老天喲!眼看著就要過年了,好不容易收拾乾淨的五孔窯,又給我整的個灰包狗舔的...”

李老漢端著旱菸竿,“榮榮她娘!你喂個雞,咋比生個娃費的時間還長?”

“額就害不哈,你磨磨蹭蹭的,咋不趕緊去收拾屋子?”

李老漢很是不滿的、開口呵斥自家婆娘,“人家隊長,安排我今天架上驢車。

下午去脂米縣城裡,接來插隊的知青...這事兒可不敢耽擱下...”

老李婆娘姓姬,大名叫轉轉。

在這邊,

重男輕女的思想比較...咳咳。

如果第一胎,生出來的是女兒的話。

她的名字很可能,就會被取成“轉轉”、“改改”,或者是“調轉”什麼的。

意思就是:轉一下運、改一下命。

下一胎,好生個兒子的意思。

這和某些地方,給第一胎女兒取名“招娣”差不多...

姬轉轉今年36歲,是一個非常勤快,非常節儉的農家婦女。

此時她正在忙著、收攏被昨天晚上的沙塵暴,驚的到處撲騰的幾隻雞。

姬轉轉開口道,“他爹,省城開來的車,不得去綏丹縣倒車?放心吧,來落戶的知青,他們早了...到不了.”

李老漢眼睛一瞪,“你這個人咋解這麼拗呢?人家來插隊的知青,都是文化人!

咱不說給生產隊長臉吧,至少家裡面得拾掇的乾淨些。

你看看現在窯裡面,都是灰土土臉的,咋能招待人住哈嘛!”

李老漢的婆娘、姬轉轉笑笑,“我說榮榮她爹,你咋就是這麼個急性子呢?和你養的那頭驢,一模一樣!

知青們今天太陽不落坡,他們是來不了的。

額收拾幾孔窯,不費事。

放心吧,保準給你丟不了人.”

省城西京到駝城的直達班車,是隔一天一趟。

而羅旋和張曉麗,為了節約時間,所以選擇先坐省城,到綏丹縣的長途客車。

然後再從綏丹縣,坐跨縣班車到此行的目的地:脂米縣。

~~~~~

脂米縣十里鋪生產隊的李老漢,正在催促他的婆娘,趕緊把窯洞給收拾乾淨。

而此時從省城西京,開往綏米縣的長途大巴車上。

羅旋、張曉麗還有彭勇。

3人正在忍受著,長途跋涉的痛苦折磨。

這一輛半新舊的“松陵”牌大客車,正搖搖晃晃的,行駛在318國道上。

這輛長途客車,行駛的非常的緩慢。

而且由於路上拉煤的重型車,比較多,這條國道上的車流量大,路況也不是特別好。

尤其是過了延州之後,原本就算得上是龜速的大客車。

直接就變成了,如同窩牛一樣的爬行了...

“唉,在我想象當中,延州應該是個很漂亮的地方.”

彭勇毫不掩飾的失望之情,“沒想到啊,就是一個灰濛濛的、小集鎮一樣的地方...比起咱榮威縣的規模,感覺都還要小一些.”

羅旋寬慰他,“城市的大小,和我們沒什麼關係...你以為到了生產隊裡去插隊之後,你還能經常去城裡逛逛啊?

每天光幹活,都累的你個半死!叫你去逛,恐怕你都沒心思.”

由於長時間的顛簸,張曉麗此時的神情也萎靡不振。

只能懶懶的,靠著羅旋的肩膀打盹...

“這位同學,你說話可就不對了啊.”

此時,

一名穿著厚厚的棉襖,還披著一件半舊軍大衣的,學生模樣的人。

跪在他的座椅上,扭頭過來批評彭勇,“那是聖地!你要看它蘊含的內在精神力量,而不只是膚淺的看它的表面!

那四九城氣勢恢宏、樓宇亭臺金碧輝煌,華府駿苑夠多了吧?”

這傢伙說話聲音洪亮,嗓門又大。

說話的語氣之中,總是充滿著一股凜然正氣,“那些錦園華府之中,裡面住的,又都是些什麼東西呢?”

這傢伙語重心長的囑咐彭勇,“這位同學啊,你看問題還是太膚淺...得抓緊時間,多體會體會他老人家的著作裡面,所蘊含的精髓才是.”

彭勇驚詫莫名,“你誰呀?”

“哦,忘了給你自我介紹一下。

我叫許大良,是彭州縣前往脂米縣插隊落戶的知青.”

許大良指著大客車前面的、

一群人2男2女介紹,“這些都是我的同學,我們一行5人,都是去美麗壯美的塞北下鄉的知青.”

“這位同學,我看你們好像,也是去插隊的知青吧?”

許大良很健談,“而且在西京長途汽車站買票的時候,我就見到你們了。

當時也聽到幾句,你們說的話.”

許大良伸出手,“我們都是同一個省,出來插隊的知識青年。

以後有機會的話,多聚聚啊。

互相多學習學習、探討一下我們學習著作的心得,也是很好的嘛.”

彭勇心不在焉的和他握握手,順便說了自己和羅旋、張曉麗,是到脂米縣十里鋪生產隊去插隊。

“這麼巧?”

許大良瞟一眼張曉麗,隨後語帶誇張的驚歎,“我們也是去脂米縣,官莊生產隊...兩個生產隊,應該離得很近吧?”

彭勇搖搖頭,“這個...我不太清楚.”

“哎,這位女同學,你知不知道十里鋪生產隊、和官莊生產隊,它們之間遠不遠?”

許大良轉向張曉麗,“你是不是不舒服啊?如果你暈車的話,我那裡還有一點橘子皮.”

羅旋開口道,“你不用問她了,她不會回答你的.”

“為啥?”

許大良臉上露出一股無辜,“出門在外、大家又是老鄉。

相互之間互相照顧、相互關心,這不是應該的嗎?”

羅旋嘆口氣,“出來之前她媽媽說過,外面的人壞的很!

遇到陌生人,千萬不要和他說話。

她媽媽還說了,無故獻殷勤非奸即盜.”

許大良臉上一紅,嘴唇喏喏,終究還是藉著大客車,猛然間一個剎車之際。

順勢坐了回去...

堵車了!

前面有兩輛解放牌載重汽車,發生了對撞事故。

似乎這兩輛解放牌汽車,一輛屬於延州煤炭供應站。

而另一輛貨車,則屬於隔著黃河的另一個省,叫做德保縣的煤炭供應站。

別看只隔著一條黃河。

居住在黃河兩岸的、這兩個地方的人,其實是死對頭。

也不知道,是因為什麼原因。

反正雙方總是看不對眼。

這邊的貨車,跑到那邊去的時候,司機要挨收拾。

同樣的道理,

那邊的貨車,跑到這邊來...也得吃虧。

總之,這一次發生了交通事故,雙方的司機和押車員各執一詞、互相指責是對方的責任。

等到他們鬧騰的厲害了,

各自車隊其他的司機、和押車員也摻和進去...這一下子就慘了!

誰也別想再往前挪動分毫!

這是一條交通大動脈。

稍微耽擱一會會兒,後面的車紛紛湧過來,於是整個國道,就更難疏通了...

“下雪了...”

張曉麗緩緩醒來,偏著頭望著窗外,“長這麼大,我還沒見過這麼大的雪呢!”

天空中陰雲密佈,北風在車窗外呼嘯。

漫卷起片片雪花,洋洋灑灑飄落下來...

一剛開始的時候,雪花裡夾雜著黃沙、煤灰,飄落在車窗玻璃上慢慢融化。

無數道黃的、黑的、灰的色彩,便潑灑在玻璃外面。

形成了一幅幅,毫無規律可循的潑墨山水畫。

變天了...

隨著凌冽的寒風,嘶吼的越來越大聲、越來越肆無忌憚。

車廂裡的溫度,開始緩慢下降。

正當車裡的人,正準備從行李架上翻找出來一點兒厚衣服,往身上加衣的時候...

“啊!好美的雪呀!”

許大良忽地開啟車窗,上半身探出窗戶。

大張著雙手,在那裡豪情萬丈的讚歎,“壯哉!我的大塞北!美哉!我夢想之中的黃土高原!

太美了,太壯闊了!

塞北的雪...是那麼的潔白;塞外的風...是如此的豪邁!!

哈哈哈,只有讓這暴風雪,來的更猛烈些吧!”

許大良越說越激昂,“就讓這鵝毛般的大雪,來洗滌我的靈魂。

就讓這凌冽的北風,來刻畫我的傲骨吧!”

“後生,你怕是個憨憨囉.”

在許大良的身後。

一位頭上裹著白羊肚毛巾、身上穿著羊皮襖子的老漢。

衝著正在抒情的許大良呵斥道,“大傢伙都冷的寒咧咧解...你把窗戶敞那麼大,這是想作甚?”

許大良一愣,

從窗戶上縮回身來,正準備發火。

可當他看見,那個老漢臉上溝壑縱橫、如同刀雕斧鑿一般的稜角。

尤其是那個老漢,

舉著旱菸杆,瞪了滿臉不服氣的許大臉一眼,

吐出兩個字,“你想咋解?”

之後...

許大良頓時沒了脾氣。

只得悻悻拉上窗戶,坐在椅子上生悶氣。

“莫生氣嘛。

他那種山卡拉的人,啷個曉得你的情懷哦.”

坐在許大良身邊的,是一起和他來插隊的女同學。

這個女同學,長的膀大腰圓。

小鬍子比許大良還濃密,頗有幾分“小熊英”的架勢!

只聽她柔聲安慰,心中很是憋屈的許大良,“莫跟他計較,鄉壩頭的人,他曉得個啥子?”

由於這個女同學,她用的是巴蜀方言說話。

因此,

坐在許大良他們斜對面的,那個塞北老漢。

並沒有聽懂。

要不然的話,

以羅旋估計:接下來可能就有好戲看了...

塞北民風彪悍。

他們以長城外的蠻夷,已經廝殺了上千年...這一帶的土地,曾經被匈奴、東胡、韃靼、金人佔據過。

但他們從未曾屈服...

還會怕區區一個許大良?!

又等了一會兒,客車外的雪花越飄越大。

從先前的飄飄灑灑,已經變成了漫天亂卷。

由於車廂裡的溫度高,一剛開始掉落下來的雪花,慢慢堆積在車頂。

隨後緩緩融化...

接著,

融化的雪水,被寒冷的北風一吹,一條條的冰凌,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成型。

羅旋從自己的箱子裡,翻出一件嶄新的高仿軍大衣,給張曉麗披上。

“你穿吧,我不冷.”

張曉麗柔柔一笑,“女人天生就比男人,更能抗凍一些。

再說了,你身上穿的衣服比我還少呢.”

羅旋微微一笑,“也知道我練過武功,並不怎麼怕冷,而且箱子裡面,我還另外帶著有棉大衣.”

彭勇感覺詫異,“學校裡的同學,他們能有一件棉大衣都不錯了...你帶這麼多大衣過來幹啥?”

“為啥?當然是穿啊.”

羅旋呵呵笑道,“等你趕到了我們插隊的生產隊,然後待上兩天。

你就知道帶這麼多厚衣服過來,究竟是為啥了.”

巴蜀地處大西南,談不上有多冷。

尤其是在巴蜀腹地,一到了冬天,是很難見到下雪的。

尤其是像塞北這種鵝毛大雪,那就更是非常罕見了。

彭勇和張曉麗,他們都沒到過北方。

不知道塞北的冬天,究竟有多麼的冷。

那可是零下20多度啊!

車廂裡的人,紛紛在翻著衣服出來,給自己添衣。

此時下車去檢視、前方路況的司機。

匆匆忙忙的跑了回來,“球勢咧,前頭賭求死了!走求不成.”

司機一邊在引擎蓋旁邊搓手剁腳。

一邊衝著車廂裡的乘客們,嚷嚷道,“額跟你們說,前頭至少堵了幾十輛車。

在我們後面,可能還有上百輛...這哈走球不成咧.”

“那咋整?”

罵許大良的那位老漢問,“從這疙瘩到綏米縣,足足還有30多里地。

你不開車,額還能展展走路過去?”

許大良怕這個塞北老漢。

那個長途客車的駕駛員,可不怕他!

只見駕駛員臉上,露出不耐煩的神色,

厲聲回懟道,“額說你這個憨老漢,球也害不哈!額開的是汽車,又不是飛機。

額不想走?不和你哈說了.”

說著駕駛員提高音量,

衝著滿車廂的乘客吼道,“大家都聽好了啊,現在已經堵死球了。

大家可以有兩個選擇,要麼就在這車上繼續等。

要麼你們就下車。

展展介順著這條路走,趕緊去找個招待所。

到了明兒,看看再怎麼到綏丹縣.”

老漢心疼車費。

於是又嚷嚷,“那我們的車票錢,咋解?”

駕駛員大怒,“羞你大的筋了!你還想讓我給你退車票錢?你個灰老漢啊,這不是想挨頭子麼?

額又不是不拉你去綏丹縣,這不是走球不成嘛!

你要是不怕冷,你就在車上待著。

堵三天你就待三天,我也不給你加車票錢,咋樣?”

老漢嘿嘿一笑,“那我還真就不走了。

住招待所,一晚上還得8毛錢哩.”

“走吧.”

羅旋看著似乎壓在頭頂的、黑漆漆的天空。

伸手拉起張曉麗就走,“這邊的夜晚,特別的冷。

要是在這車上待上一晚上...咱們肯定是扛不住的.”

說完,

請司機開啟車門,羅旋一行人頓時被捲入蒼茫的風雪之中...

“好冷啊!這風颳的臉上,像刀子一樣的!”

甫一下車,

張曉麗頓時體會到了,這塞北的風,究竟有多麼的凌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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