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周大爺又結婚了
周老大的話,是故意那樣說的、還是他真的不懂?那就不可考據了。
反正最後由周老大代筆,寫出來的、用紅紙做成的簡易請帖,上面都是寫著[恭請某某,於某月某日,蒞臨6生產隊周某人茅房,來小啄幾杯...]小酌的“酌”,周老大不會寫。
周老大反正記得相聲、評書裡面,說書先生談到請別人喝酒,都說小啄。
小啄就小啄吧!反正一桌酒席席面上,攏共就8兩肉,想放開了大吃大嚼也是不可能的...“張大叔一家,就不請了吧?”
葉二孃跪在院壩裡,屁股撅的老高,嘴裡唸唸有詞,“他兩口子雖說上禮還算是大方的人,可他們飯量大、太能吃了.”
“要是他帶上家裡的三個娃,咱從他家身上,恐怕也得倒貼...”葉二孃掰著手指頭仔細算賬:“一個大人一頓,咱就算他吃半斤糧食,他兩口子就得1斤,3個娃算1斤。
2斤糧食,細糧4成,粗糧6成...1斤糧食算上糧票,估計得2角4分錢...2斤糧食得4角8,再加上一包煙,1角7,這就是6角5分錢了。
一桌子席面上是6碗菜,他們張家的人吃掉6成,起碼得1塊錢。
上禮,就算張大叔上1塊6...哎呀,咱還得賠進去幾分錢哩!不行不行,這家子人,不能全請!”
這個時期的生產隊裡請客,主家去和客人捎話、或者是發請貼的時候,就會說明是不是“全請”。
如果主家特意說明了“全請”,那意思就是請客人全家都一起去吃飯。
反之,如果主家沒有申明“全請”兩個字的話,那意思就是:只請那戶人家的“當家人”獨自去赴宴。
很是搞笑。
但這是實情。
都是被貧窮逼出來的套路...提著一大桶豬潲水的周老大,此時正好路過屋簷下。
只聽他咕嚕出來一句,“結婚席面上用46糧,你也不怕人家丟你家的碗?”
生產隊裡的社員們,平時自己吃飯,有些時候會用28糧:也就是粗糧佔8成、細糧佔2成。
但等到年初,生產隊裡把糧食剛剛一分下來的時候,那個時候為了能夠吃上一點兒好的,大家夥兒會適當的加大細糧的比例。
但最多也就是46糧。
也就是細糧佔4成,粗糧佔6成。
農村的宴席上,飯裡面的細糧,則會有一個大幅度的提升,一般都是37、甚至是28。
剛才葉二孃趴在那裡嘀咕,說在她的婚宴上要用46糧,這讓周老大很是不爽!你們結婚快活?老子啥也撈不著?!周老大對他爹結婚不感興趣,但他心裡也就圖個能吃上一碗好一點兒的飯菜。
沒想到啊,這個婚宴,竟然和自己家裡平常的飯食質量差不多!人家羅旋那邊,給幹活的人吃的飯,都是用的73糧。
也就是說,羅旋讓張大孃給幹活的人做飯的時候,細糧要達到7成。
如今周大爺和葉二孃結婚,吃的飯,竟然還不如人家羅旋用來招待幹活的人的飯?周老大在他家裡面,也是個大孩子了,算的上市半個頂樑柱。
這半路入家的葉二孃,自然也不敢太過於小瞧於他。
聞言,葉二孃開口問道,“那你的意思,那一天該做什麼樣的飯才好?”
“純乾飯!純純的大米飯!”
周老大丟下一句,“菜不好、肉又少,飯裡面還苞谷多過米,誰來吃你的這個破席?”
“砰——”一隻破破爛爛的布鞋在半空中劃過一道弧線,準確無誤的擊中周老大的背脊,“你個狗曰的,老子看你就沒安好心!這是想吃垮老子嗎?”
坐在沿坎上的周大爺,手裡還抄著另一隻爛鞋作勢欲打,“這娶妻娶妻,吃飯穿衣。
嫁漢嫁漢,穿衣吃飯。
日子是用來慢慢過的、慢慢熬的,哪有你這樣不管不顧的,想掙面子、餓肚子的?狗日的,盡來格老子的出這種餿主意!”
周老大把泔水桶往地上重重的一墩,“那你自己餵豬,自己去結婚,自己去過日子去。
反正我要和你分家了,誰還當你的孝子賢孫?”
說完,周老大撒腿就跑!慌的葉二孃趕緊開口打圓場:“哎,大娃呀,你可別走!這請貼還得你來幫忙寫呀。
咱以後都是一家人啦,得商商量量、和和氣氣的過日子嘛.”
周老大丟下一句,“誰和你一家人?你姓葉,我姓周,強盜和小偷。
說起來,大家乾的都不是正經行當,可那是一家人嗎?天生就尿不到一個壺裡...”說完,周老大已經跑的遠了。
“讓他狗東西走!氣死老子了,孃的,咋就養了這麼一個報應啊?”
周大爺氣不打一處來,“不說去學著羅旋那樣,賺點錢回來貼補家用也就算了,這個報應娃,還敢罵自己的娘?”
周老大剛才那一句‘尿不到一個壺裡’,這一句,是很多人喜歡說的口頭禪。
但要真要深究起這句話的含義來的話,其淵源還比較流長。
在古時候,士子之間罵架,最是怕被別人罵成婦人。
而古人晚上起夜,男人都是用的夜壺,女人用的是尿桶。
可以想象一下:男人用的夜壺,和女人用的尿桶之間,差距有多大?而且周老大前面說的,“沒人會來吃葉二孃這個破席”。
他的這句話,其實也是一語雙關:席子都被睡破了,那你說上面有多少人來滾過?農村裡面,這種暗暗罵人的話、一語雙關的話,多的很!周老大不用現學,都能張口就來一大串這種噁心人的話。
“算了算了,孩子都大了,再打罵也沒用.”
葉二孃原本想和周老大搞好關係,也好讓自己在這個家裡立穩足。
沒成想,周老大根本就不認她這個娘!“算了,咱不慪氣。
再算算,該請哪些人來吃飯?”
葉二孃低聲道,“羅旋那裡,肯定是‘全請’的。
戴紅梅家,他爸是公家人,一般不會回家。
家裡面就剩戴紅梅和她娘,也就全請吧。
羅旋和戴紅梅,都是講究人,禮金應該不會少。
哦,還有個易陽...”易陽是獨門獨戶一個人過日子,正是適合“全請”的完美物件。
但一說道易陽,葉二孃不禁就犯了難:“易陽現在閉門不出,也不肯見人。
生產隊裡的工分,他也不掙了,哎,多俊的一個小夥子啊!只可惜毀了...他爹啊,這個易陽請還是不請?”
“長得好看有個錘子用!他能給家裡弄回來糧食,還是能靠他的一張臉拿到補貼?”
周大爺吧嗒著葉子菸,開口道“請!我親自把請帖跟他送過去,哼,我好歹也是生產隊裡的貧儂代表,他敢不給我幾分面子?”
這個時期,每個生產隊裡都有一個品儂主席。
這個職位沒什麼實權。
也就是學校裡、單位上開什麼乙苦斯田大會的時候,這些人就能派上用場了。
他們會巡迴去各個學校裡面表演。
因為生產隊距離學校、單位上路途遙遠,所以學校或者是單位裡面,會給他們管一頓飯。
有些時候,還會給上一點補貼。
僅此而已。
周大爺和葉二孃在飼養室,絞盡腦汁的思量誰該請,誰不該請?哪一家該全請,哪一家又不該全請。
而此時的羅旋,卻被戴紅梅給扯到易陽的家裡,去探望躺在床上死活不肯起來的易陽去了。
“羅旋,你說這可怎麼辦才好啊?他這樣不吃不喝、也不說話的,讓人看著就揪心.”
戴紅梅滿臉痛苦,愁眉苦臉的把羅旋拉到易陽家的灶房裡。
低聲道,“以前,你看易陽有說有笑的,在生產隊的地裡,多少人喜歡和他挨著幹活?可你看看他現在這個樣子,哪還有一點點以前的影子嘛.”
說著,戴紅梅用手絹擦擦眼淚,“我,我只想求你想個辦法,讓他還像以前那樣,哪怕他愛虛榮、愛裝幹部派頭也行。
只要他不這樣半死不活的,我...讓我幹啥都願意.”
哀莫大於心死。
易陽名聲毀了,他的前程也就跟著毀了。
遇到這種事情,其實羅旋也是深感無奈:總不可能讓永興水庫指揮部,給他來一個登報澄清情況吧?受時代所限、受大家的傳統觀念作祟,沒有人會在乎一個小小的個體的感受的。
就像沒人會在意一隻螞蟻在想什麼一樣。
但眼前這位戴紅梅,其實是整個生產隊裡,對自己最為親厚之人:一個人對你好不好,不用看別的,就張口給她借一大筆錢。
看看自己在她的心目中,到底價值幾何?除了自己的親人父母。
這個世界上誰最值得自己看重、最值得信賴?這其實有一條很直觀的評判標準:那就是自己手頭拮据之時、急需借錢的時候,首先想到的那個人。
以前,羅旋每到手頭不太寬裕,急需要一筆錢週轉的時候,首先想到的就是戴紅梅。
而且但凡去找戴紅梅,她從來就沒有拒絕過自己。
所以,現在既然戴紅梅開口了,羅旋也只能盡力幫她一回。
“紅梅姐,你可要想好了.”
羅旋也低聲提醒她道,“現在生產隊裡的人,她們究竟是種什麼樣的。
成天東家長西家短、時時刻刻都在議論別人家的事兒。
錦上添花的人不多、落井下石的倒栽貨倒是不少。
你也是知道的,易陽那件事情,雖說我們都知道他很冤...可又能怎麼樣呢?光我們相信他,又有什麼用呢?”
戴紅梅美眸中眼淚簌簌而落,“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
可...我就是放不下!”
羅旋緩緩抬頭看了戴紅梅一眼,心中暗歎:有一些人,天生就母愛氾濫。
這個戴紅梅,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幹嘛要把自己拔高到“聖母”的高度上去烤呢?戴紅梅雖說是一個小寡婦。
但她人年輕,家裡條件也好,她爸是公家人,還有一個當軍官的哥哥。
如果她選擇另嫁的話,就算嫁給紅星鄉上那些吃國家糧的,也不是不可能。
但她如果選擇嫁給易陽,那麼,戴紅梅的後半輩子,註定日子就會過得不容易...最起碼,戴紅梅和易陽兩個人將一輩子都跳不出農門,這是肯定的。
而且他們將來的孩子,也會被別的孩子欺負。
“賊娃子”三個字,恐怕會伴隨他們孩子們的一生...羅旋要戴紅梅想清楚後果,就是在提醒她這一點。
而不是擔心她和易陽會餓死。
已經被羅旋在心裡,暗自劃為“保護物件”的戴紅梅和易陽,羅旋是不會眼睜睜看著他們,餓死在三年困難時期的...別的不說,糧食自己有的是。
要保住他們不至於被餓死,那還是很容易做到的。
羅旋等到戴紅梅停止抽噎之後,開口道,“紅梅姐,這幾天你就不要過易陽這裡來了。
你在家裡,好好冷靜幾天,然後我們再來說這件事情好吧?”
戴紅梅盯著羅旋看了看,然後點點頭,轉身走了。
女人多半是感性的。
羅旋打算讓她回家冷靜下來之後,再做決定。
畢竟,這個選擇事關戴紅梅三代人的前途,衝動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