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崢越這一次並未親手將他扶起,反而垂下雙眸,像是陌生人一般地盯著他,說話的語氣亦是分外疏離。

“何人,能夠讓你都引本侯一見?”

慕文清自顧起了身來,道:“貴客已在前堂等候,侯爺請入門一見就是。”

“貴客?”

楚崢越卻是一動沒動,乾笑一聲,道:“區區一個右相,也只得你堂堂一個侯爺,稱之為貴客?”

慕文清正要說什麼,忽聽一個清冷斯文的聲音順著正廳之中傳出。

“授衣侯不愧是連陛下都忌憚三分的授衣侯,天下間,只怕無事能夠瞞得過侯爺的耳目了。”

隨著這說話聲,一個人緩步而出。

他換下了一身儒雅的紫鶴官袍,取而代之的是一身水藍色的衣袍,金鑲玉帶勾勒出纖細的腰身,更顯其弱不禁風,形容斯文。

水藍的顏色尋常人難以壓住,可謝憧之麵皮白淨,姿容甚美,將此顏色穿在身上,便更添了些難以形容的仙氣來,彷彿瑤池遺仙,是常人所不有的絕豔。

這還是第一次,楚崢越從一個人的身上嗅出威脅來。

還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只會舞文弄墨的文人。

他抿了抿唇,卻未曾言語。

謝憧之恭敬拱手,卻未曾下拜,即便拱手,他出塵的雙目也是分外平和。

楚崢越也並未打算跟他計較,敷衍地微微頷首,便算是見了禮。

慕文清顯然知道兩人此次前來的目的,待兩人落座,他便自覺迴避離去。

謝憧之笑道:“慕侯爺果真早已暗中投靠了世子爺,先是沈公子,後是袁姑娘……無數的人才皆被世子爺所招攬,憧之原有心同世子爺一較高下,可今日見世子爺短短兩句話便能讓陛下對我生疑,便知憧之必會敗於世子爺之手。”

他話說的分外坦然,顯然早察覺了今日之局,卻絲毫沒有惱怒之意,對楚崢越這個對手反倒更多的是欣賞之意。

楚崢越挑眉:“相爺的話,本侯可是聽不懂。”

謝憧之只是笑。

他不疾不徐地娓娓道來:“依照楚世子的聰慧,這天下還會有世子爺不明白的事麼?”

“你先是借軍功之事公然引袁大人一行人現身朝堂,故意高調行事,甚至同陛下並肩聽政,引起朝中老臣不滿,奈何你的軍功為實,各位大人只得借女子聽政之事發難,你便藉此機會推舉開闢女子為官,特意指明由憧之負責此事,接著又氣走了諸位大人,再當著陛下的面指明新任官員必然由我這個新的主考官來負責——如此,自然輕而易舉就讓陛下對我生出了疑心來。”

此事分明是對他說是極為不利的,可他卻就這樣坦然地說了出來,似是全然不在意此事似的。

“而世子爺方才更是有意在陛下面前同我有親密舉動,不就是為了激化陛下對我的懷疑麼?”

楚崢越冷笑一聲。

“不愧是趙旭手下的第一聰明人,本侯的每一步,竟都被你看穿了目的——你既已知道了慕文清是本侯的人,那麼即便你想在此對本侯做什麼手腳也是難如登天,更何況趙旭也已經懷疑了你,如今,你勢單力孤,又能如何?”

謝憧之並未回答,只是慢慢起身,走到了楚崢越的面前。

楚崢越只是靜靜地望著他。

這樣的文弱書生,即便他聰慧不在楚崢陽之下,可若是他楚崢越想的話,依舊僅憑單手,便能夠輕而易舉扭斷他的脖子。

然而意外的是,眼前這含笑的書生卻一俯身,單膝便跪在了地上。

接著,另一條腿,也徐徐而落。

謝憧之的話並未讓楚崢越掀起絲毫波瀾,可他此刻的動作卻讓楚崢越眉頭微微蹙起。

謝憧之的本事和驕傲顯然不在他之下。

可這樣驕傲的人,這樣謫仙般的人,就這樣心甘情願,主動地跪在了他的眼前。

雖是跪在地上,可謝憧之的雙目卻是分外平和。

他淡淡道:“憧之願以一己之身,獻上微薄之力,助世子爺完成大業。”

說不吃驚,是不可能的。

然而那份吃驚只冒了個頭,便迅速被掐滅了。

楚崢越嘴角微微勾起,眯眼盯著他,簡短詢問:“你想要什麼?”

謝憧之微微一笑。

“我想要的東西,只怕世子爺永遠給不起我。”

……

沈清漪有些焦急地踱著步子。

她不時看看天色,失魂落魄地坐回了石桌前,悶悶地趴在了桌上。

沈經年和楚崢陽端著葡萄前來,看到她這幅模樣,兩人便坐下,道:“怎麼了這是?”

沈清漪心裡隱約有種不好的預感,道:“都這個時辰了,平南侯府距離此地並不遠,楚念遙為何還不回來?”

楚崢陽並不知她心中所想,笑道:“就這麼半天不見,便想他了?”

話沒說完,就得到了沈經年一個利落的“滾”字。

沈清漪卻懶得跟他開玩笑。

她緊蹙眉頭,道:“同他見面的可是天下人敬服的文曲公子,若是謝憧之跟他起了衝突,只怕即便是他……也討不到便宜。”

沈經年皺了皺眉。

“你說,楚崢越去見的人是他?”

他方才還吊兒郎當地跟楚崢陽嬉鬧,可一聽到謝憧之的名字,那股子嬉笑便驟然退去,陡然嚴肅了起來。

楚崢陽是從他口中聽過這位謝憧之是何方神聖的。

此人彷彿一片雲,一塵不染,飄浮空中,被所有人抬頭仰望,可他卻渾然不在意,就這樣浮在空中,做一切事都全憑心意,無人能參透他的喜怒。

其實他也曾經見過謝憧之一面的。

那日他在休獨倚中同狐朋狗友們喝酒作樂,與美人調笑之際,曾撞見過沈清漪為當時落魄到被孟逸為難的謝憧之解圍。

也是從那時開始,他才會篤定,天下唯有眼前這個女子會成為哥哥的心上月光。

他倒是未曾想到,那個當初落魄如斯的狼狽男子,不過幾年的工夫,竟會高中狀元,還會成為朝中唯一能夠同楚崢越抗衡的文臣。

更何況,如今連沈清漪提及此人,都是這般意外的嚴肅。

這般的如臨大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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