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後,聖萊尼亞音樂學院,常任指揮辦公室。

“改擴建施工及建材費用,先期預付10000磅,後續很大可能還需繼續補充…”“鋼琴,最檯面的樂器必然要選擇‘波埃修斯’大九尺,每年100架的限量定製款價格10000磅往上起步,有點嚇人,而且定製出於個人喜好,反而不一定滿足不同鋼琴家的普適性需求,很有可能費力不討好,還是先選擇普通款的大九尺,嗯…這也已經是一流的手感享受了,一架3000磅,考慮到潛在的雙鋼琴曲目需求,買兩架吧,加起來還沒有定製款貴…”範寧坐在辦公桌前,看著一大摞精緻的廣告摺頁,興致勃勃地在紙上寫寫劃劃。

“豎琴,選擇西大陸神聖雅努斯王國維爾薩公司的金琴吧,學校的提歐萊恩國產琴總覺得音色不夠溼潤,嗯,這東西不比鋼琴便宜到哪去啊…‘金阿波羅尼亞’算是音樂會用琴的大眾款了,音量夠大,音色漂亮,在大編制交響樂團的聲音裡站得住,2800磅…再備用一臺大音樂會版的高價效比‘迪瓦’款,1100磅…未來演的曲子裡估計不少都是2臺豎琴的編制…”“定音鼓,就按學校裡的‘荷達紐斯’牌來採購,穩固性這幾年聽下來還是不錯的,微調系統科學友好,就連我都可以上手…32尺寸,四組一套,嗯?這一款7月底前下單送額外兩套備用鼓皮、免費的可拆卸支架裝置及調音指標器…兩套1600…”“最常見的打擊樂必然都要配上,三角鐵、小軍鼓、大鑔、豎鈸、木琴、鋼片琴…品牌款式太多了,回頭讓盧參考一下…”“運營費用該怎麼計劃呢?還有工作人員和樂手的薪酬待遇方面…”坐在對面的小姑娘突然輕咳了兩聲。

“希蘭,怎麼了?”

範寧抬頭問道。

“卡洛恩,你先算算,你目前標了價格的採購專案已經有多少錢了…”“建設10000磅,兩臺鋼琴6000磅,兩臺豎琴3900磅,兩套定音鼓1600磅…”範寧突然愣在原地。

“這就21500了?我手頭的現金加上盧的投資,按這個玩法,只剩一千多磅了?”

“我一度以為有知者的非凡開銷是世界上最燒錢的東西…我是不是有什麼誤解?”

他還沒有算日常辦公耗材、譜架、座椅、煤氣瓦斯費、水費電費這些每月固定開支。

希蘭說道:“卡洛恩,你去年和我聊天時,似乎沒說過要採購這種頂級檔次的樂器呢.”

“這真不算頂級,這充其量算一流,正常的音樂會標準.”

範寧無奈搖頭,“只能說在私人籌建的城市藝術空間裡算高檔吧…主要是建設規格被拔高了,這一上去,其他的東西沒法太次.”

他不甘心地持筆劃掉了雙鋼琴採購計劃中的另一臺,再劃掉了更貴的那一款豎琴,兩臺都選擇了中檔。

這樣還剩五六千磅,先用於覆蓋其餘的打擊樂器以及雜項採購,結餘資金用於發放樂手薪資。

對了,樂手的待遇問題。

在提歐萊恩,對於高等院校,教會教堂,及職業交響樂團所聘請的全職藝術家,薪資水平有明確的行業底線標準,這個標準甚至寫進了中央議會的文化與傳媒委員會的建議裡——週薪不低於磅!因為300磅的年收入是目前帝國公認的中產階級門檻。

就拿職業交響樂團舉例,他們所聘用的演奏者,都是能勝任帶有商業性質的嚴肅音樂會要求的…音樂世家出身、天賦驚才絕豔、公學科班出身,以上要素至少具備其一。

職業音樂家無論如何也不應該跌破中產的底線,這是所有人對於藝術的態度,其他國家情況也類似。

實際上樂手們的週薪通常在8-10磅,頂級樂團、聲部首席或有其他因素加成的話,薪資更高。

樂器價格、演出票價、畫廊票價、畫作賣價、藝術家聘請費用…範寧早就發現,相比於其他日用品價格與前世物價的比例換算關係而言,這個世界的藝術領域開支更貴。

不過從消費方的角度看亦如此,欣賞者們對於藝術消費的接受價格同樣比前世高一檔次。

“…按照三管制80人來算,若我以平均待遇聘請,每個月需要3000多磅的開支,還得加上普通人員薪水或運營廣宣費用…“真要滿狀態運營起來,自己的任職年薪只夠撐一個月,目前資金的結餘也是撐一個月。

範寧嘆了口氣:“希蘭,我怎麼這麼窮呢,你說我接下來該去哪裡弄錢,弄到很持續很多的那種?”

最開始發現美術館鑰匙可以聚集耀質靈液後,他以為自己得到了生錢利器,但事實並非如此,這個世界的非凡管控還是挺嚴的,雖然存在黑市,且官方組織也有一定收購能力,但根本找不到可以長期大量消化的渠道。

他這半年賣出的零星幾次百分純靈液,還不及自己在題獻、手稿、曲譜出版上的收入。

“這…這我不知道.”

少女茫然搖頭,“我能幫你做一些事情,這樣你可以少聘用一個人,如果你實在有缺口,我也可以幫你用家裡存款先填一部分…”“那倒不用。

我日後應該同樣給你支付薪水,怎麼能要你一小姑娘的錢去填進這種帶有風險的投資專案裡…嗯,剛剛帶有一些抱怨調侃的成分,我會自己想辦法的.”

“沒關係呀…不過說起來,你之前邀請那群畫家來美術館辦展,沒有選擇收取租金,而是以畫代償,是不是看重了什麼潛在價值?我知道你的眼光很好…”“我希望落選者沙龍的那群人裡能儘快出幾個印象主…暗示流大師,這樣我可以樂器全上頂級,待遇直接拉滿,把世界上所有優秀的樂手和獨奏家都聚集到這裡來,排出高水準的曲目,錄製具有歷史影響力的唱片,音樂會票房場場爆滿…算了還是先別做夢了,時間還有幾個月,先想想如何湊出更多啟動資金,把年底的畫展和音樂會做起來,並且至少能保證樂手們三個月的薪資開支…”範寧站起身來:“走吧,希蘭,我們去排練廳,連續折騰了他們十天,我已安排明後兩天放假,所以今天的工作任務還蠻重…忙完今天,週末讓他們自己好好消化一下,我們也能騰出時間,去尋找一下那個所謂不存在的‘瓦茨奈小鎮’.”

他擰開房門,和剛剛準備敲門的赫胥黎大眼瞪小眼。

這位副校長看起來恢復得不錯,也沒客套,直接問道:“卡洛恩,你那個音樂會定價是什麼情況?我認為你說的那些有利因素言之成理,但是18磅的尊客價位也太誇張了吧?他的語氣有些擔憂:“要不我們改成12磅吧,各價位在原先方案基礎上乘以2而非3,至少保持和皇家音樂學院他們的價格平齊,因為對於消費者而言,這仍然存在微妙的競爭關係和比對心理…”在整個夏季藝術節期間,每個學校的音樂會是一天一天各自排開的,理論上來說沒有時間衝突,想聽皇家音樂學院音樂會的聽眾,照樣可以買聖萊尼亞音樂會的票,但一口氣連聽十天的樂迷恐怕少之又少,他們自然還需權衡比對,選出最心儀的那麼幾場。

“康芒斯教授呢?”

範寧卻是問道。

“去排練廳等你了.”

赫胥黎說道,“他叫了幾位教授,準備聽聽你這十天的排練成效…卡洛恩,我們馬上就要把劃票方案報送到聖塔蘭堡那邊了,勸你趕緊再調整一下吧,要不然,聖萊尼亞大學賣出比皇家音樂學院還貴的票價,我感覺這會立馬登上幾家主流音樂媒體的頭條訊息…”“是嗎?那豈不是正好…”範寧輕鬆一笑,帶著希蘭往排練廳走去。

“你說什麼正好?我們今天過來正好?”

赫胥黎瞪大了眼睛,大步跟在後面,“你不會是說這種事情登上頭條訊息正好吧?”

“都正好…”範寧沒有回頭,當他推開半掩著的排練廳側門時,又再一次和康芒斯教授碰了個大眼瞪小眼。

“範寧教授,你這是要搞什麼!?”

康芒斯厚底鏡片後的眼睛瞪得比赫胥黎還大,臉上週圍擠在了一塊,“見鬼,這幫人是從哪過來的?羅伊為什麼認識他們?這不會是你叫來的吧?”

只見排練廳內,羅伊指揮著明顯有十來個不是學生模樣的人在忙碌著,有人從推車上不停卸下各種複雜的器材,有人負責組裝,有人趴在地上接線,還有一個傢伙拎著一支小號走走停停,在不同的位置上到處試吹,好幾個位置都架起了拾音電極麥克風。

已到場的同學們有些在好奇打量,有些在茫然撓頭,只有新來的專職譜務貝琳達,專心在各處譜架上分發樂譜。

“卡洛恩?你這是…要錄唱片?”

赫胥黎感覺自己看懂了,又感覺好像還沒看懂,“我們不是要開音樂會嗎?你錄唱片幹什麼?而且樂團的水平,包括現在的排練進度,應該還沒達到可以出唱片的水平吧?”

“準確地來說,是‘預告片’.”

範寧微微一笑,不過他覺得教授們可能理解不了這個詞,於是又進一步解釋道,“僅針對我即將首演的新作,僅錄一小段,屆時我會讓幾家廣播公司以此為音樂背景,在開票日前幾天播報廣告…”希蘭問道:“你請了霍夫曼唱片出版公司的人?擁有帝都三大權威音樂媒體之一《霍夫曼留聲機》的那家公司?…說起來,爸爸年輕時在出版《d大調小提琴協奏曲》唱片一事上,有考慮過他們,不過處於各方面原因,合作並未達成.”

霍夫曼唱片出版公司作為提歐萊恩唱片業的頂級代表,價格偏貴,提成偏高,而且對於出版者的甄選存在一定門檻,他們一般不接受此前未有反響作為參照的新人合作意向。

“嗯…這還得感謝羅伊小姐幫我牽線搭橋.”

範寧說道,“我給他們看了總譜片段,加之僅僅錄製片段,並非出版銷售之用,他們就答應了這個不違背原則的請求,較短的時長和錄製週期,花的錢也沒有想象中那麼多…”至於演出當日的錄製,雖然之前範寧託羅伊打了招呼,但他們表示還是得先看看反響,不過範寧這也有備選的唱片公司。

…錄製預告性質的片段去投放電臺廣告?幾位教授只覺得這種思路聞所未聞。

帝國近幾十年雖然廣告業發展迅猛,但涉及領域多是尋常工業商品,在藝術領域的營銷對大家來說是一個陌生的概念,提起如何增加音樂會熱度的問題,所有人的常規思維都是提高業務水平、打通媒體關係、尋求大師合作以及緩慢積累口碑。

但他們從邏輯上理解…針對帶有首演環節的音樂會,如此操作似乎確實可以影響到門票銷售情況,只是這需要具備上乘的質量才能起到正面效果,不然可能起的是反作用。

這位新來的常任指揮,對他的新作品如此自信?他的《第一交響曲》確實收割了一波眼球,但是…“卡洛恩,我不是質疑你的作曲能力,只是一首大型管絃樂作品動輒三四十分鐘起步,哪怕你僅僅選擇展示第一樂章,也是十五分鐘…你在電臺裡面能投放多少秒?30秒?50秒?…100秒到頂了,這別人能聽出來什麼呢?”

赫胥黎的這點質疑不無道理,康芒斯和另幾位教授也深以為然。

就拿範寧他自己的《第一交響曲》直接舉例,這首作品在電臺裡預告播放一分半,連引子都沒結束,恐怕所有人都是懵的。

“放心,你們待會聽聽就知道了.”

範寧神秘一笑,“有些作品,一分半聽不出所以然,而有些作品,把它在一分半處掐掉,可能聽眾會心裡癢到睡不著覺…”不然自己為什麼要選這首曲子呢?範寧早有考慮。

“別說這麼多了,讓我先聽聽你的排練效果.”

康芒斯扶了扶眼睛,語氣逐漸嚴肅,“音樂會可不止一首曲目,演奏水平上不去,首演大師級別的新作都是枉費功夫…範寧教授,今天副校長也在場,我再次重申此前對你說過的,如果我發現你的排練成效不盡如人意,我會要求你撤銷那些盲目激進的方案.”

“您有沒有發現,大家已全部入場?“範寧卻是如此問道。

“全部入場?沒錯,怎麼呢?”

康芒斯疑惑道。

不過他過了幾秒後,隨著另外幾位教授的目光,一起看向了指向七點五十分的時鐘。

老指揮家眼裡閃過了難以置信的神色。

這群學生們之前是個什麼樣子他還不清楚?這是發生了什麼?範寧沒有再說話,他登上指揮台:“我們先來一遍斯韋林克《萊畢奇的夏夜》.”

手勢下落,大提琴和低音提琴響起68拍的撥絃聲,e大調的如歌行板徐徐奏出,木管的柱式和絃不僅音色溫潤統一,而且突出了和絃中暗含的第二旋律線,一幅盪漾著絲絲甜意的夏夜街景,就這樣展現在聽眾們面前。

“這出來的聲音,完全不像這個樂團啊!?”

幾位教授馬上就察覺出了區別。

雖然這一段難度比較簡單,但是這…這也太細節了吧?而當中間富有戲劇性的暴風雨場景插部到來時,絃樂聲部激烈卻整齊劃一,定音鼓聲酣暢淋漓,那充滿肅殺和暴力感的銅管響徹之際,其餘聲部的音響平衡卻仍然得以維持…尤其是尾段的復現,他們竟然在基本相同的音樂材料中,聽出了更為複雜微妙的處理和心境…怎麼十天的時間,已經有了點入流職業交響樂團那味道了?幾位教授的目光已經陷入呆滯。

十分鐘的音樂過去,指揮棒落下,幾聲稀疏得可憐的掌聲響起,卡普侖發現自己是唯一一個鼓掌叫好的,尷尬地把手收了回去。

沒給幾位教授組織語言的時間,範寧微微一笑:“接下來請我們的獨奏家上臺吧.”

“《e小調小提琴協奏曲》,題獻希蘭·科納爾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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