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屍間?”

羅伊驚訝道,“教堂下面怎麼建了個這種陰森森的場所?”

“主教閣下,貴客女士.”

杜爾克剛想解釋,這時穿著大軍衣、腋下夾著鋼盔的阿爾法上校上前開口了,“剛剛這位執事師傅說得不錯,勞布肯小城這兒的確建了一片停屍間,不過,主管單位是我們軍方,不是教區.”

“之所以毗鄰教堂而建,是因為前期徵求過市政和選民意見後,大家都覺得這是個更讓人安心的方案......嗯,它的確存放了一些市民的遺體,說是停屍間不為過,但遺體不佔多數,現在裡面放得更多的,應該是一個個靈柩,裝有陣亡士兵骨灰和生前隨身遺物的靈柩.”

“這是做的什麼排程?遺體存了多少,靈柩又存了多少?”

範寧疑惑問道。

“最大規模是三百具遺體和兩千個靈柩,現在的進出替換非常頻繁,但總體使用率是比較飽和的.”

阿爾法上校說道,“遺體是為了預防瘟疫而做暫存之用,靈柩則是用作運輸的中轉......每當上前線或執行任務前夕,恐於生前的心願來不及交代,我們很多士兵都有將簡易遺書留在後方或帶在身上的習慣,這其中就包括了想將自己的靈柩運回後方故土下葬的願望......”

“哪怕信仰‘不墜之火’的子民們崇尚死後火葬,運送骨灰仍是一件很耗費戰時資源的事情,不過,為了鼓舞士氣、也是慰藉生者,我們一直都在這樣去做......”

“只是出於現實條件制約,顧及不到每個士兵的頭上,按照規定,新兵、老兵、女兵、軍官、獨生子、立功者等特殊情況應予以優先考慮.....嗯,主教大人在上代問,我不否認這產生了一些攬權納賄的情況,擁有決定權或經手權的內部人員可能會拿它謀取一些私利,但我仍然認為,這項工作的存在是一件利大於弊的事情......”

範寧緩緩消化著其中的資訊。

實在是有很多的細節,包括空襲炸到教堂頭上,機組裡面有密教徒,又排查出了個“停屍間”的事情......說不上十分反常,但總覺得又“不夠正常”。

就像自己一造訪萊畢奇,就遇到神降學會暗中行事、製造出“海斯特蠕蟲事件”一樣。

自己來到這裡後,空襲教堂也成了個先例?

“羅伊小姐有什麼見地嗎?”

範寧看對面的風衣少女似乎想開口,主動出聲詢問。

“我在回憶您之前提及過的,海斯特司鐸長期做義診的事情......”羅伊說道,“如果說神降學會正在暗地裡推動所謂‘蠕蟲學’研究的話,有一個前提條件是必須的:要有被蠕蟲宿在身上的人作為研究物件,這麼一想,海斯特事件和教堂空襲事件就有了共同之處......”

“所遭逢的人綽有餘裕?”

範寧被提醒到了。

對,長期參與義診,或者把控靈柩運輸工作,共同之處就是他們能不斷接觸到大量的人!大量不同地域、不同年齡、不同靈性特質、不同過往經歷的人!

——如果“死人”或“骨灰”也算廣義上的人的話。

“主教閣下,需要現在去停屍間看看嗎?”

杜爾克司鐸問道。

“稍後.”

範寧在廣場上散步似地繞行了一分鐘,然後在一磚石開裂的破爛處蹲了下來。

融化的帶有火藥痕跡的塑膠和橡膠、變形的水泥和鋼筋、以及幾塊大大小小的金屬彈片......各類亂七八糟的殘渣事物,被範寧接二連三地牽引至手旁漂浮和觀察。

“如果這‘停屍間’和‘義診間’都是一個大量篩查‘被蠕蟲宿身者’的便利平臺,那‘轟炸’的意義是什麼?”

“類似於上次在海斯特公寓發現的‘屍環’儀式中的某種媒介行為?”

後方,整體實力更在範寧之上的赫莫薩女士,也在看著範寧的動作。

不過這位研習“衍”的邃曉三重強者,在單純對超驗事物的“靈覺”感應能力上,不一定強得過自創金鑰收容“燭”之靈知的範寧。

自始至終,赫莫薩沒看出有什麼異樣,倒是下蹲著的範寧,整個人的表情陷入了深深的“模稜兩可”之中。

過了一會,他身形騰挪,留下數個火焰腳印後,整個人佇立在了廣場側面鐘樓的磚瓦之上。

然後,眾人遙遙看到這位神父先生,緩緩掏出了一塊金黃色的光質“板磚”。

實際上是“畫中之泉”殘骸偽裝下的手機。

這個相對高的視角,可以看到北邊相對寬的一片被轟炸的街區,範寧開啟相機功能,拍了幾張照片,先是正常焦距,後來又是放大的區域性:開裂的店鋪牆體、裂縫蔓延的炮坑、缺胳膊斷腿的雕塑、焦黑的花草樹木......

在瀏覽時,範寧的眉頭逐漸皺了起來。

這些照片直接看上去也還好,但當區域性的那些照片,再度用手指扒拉,放大到極限時......

他發現時不時就有一處視覺上很怪的地方。

怎麼說呢?

那一團團不同事物和光影下的“畫素點”就像是被人給抹了一把,抹亂了,樹幹的黑塊進到了雕塑的銀塊裡,血汙的紅點滲到了另一透視位置的白牆上,炮坑裡的灰褐又和煤氣燈的亮黃雜糅到了一起......

範寧轉眼間就聯想到了一些其他的東西。

海斯特司鐸公寓內,融在玻璃茶几的“蠕蟲學筆記”!

蠟先生出手調查自己時,拿出來的那瓶極度怪異的“鬼祟之水”!

對,這幾樣事物的確太像了。

都呈現出某種顛倒錯亂、成份雜糅、讓人視覺不適的怪異效果。

“聖者說‘鬼祟之水’是一種極其罕有的高位格神秘物質,可以看作是‘秘史’相位的耀質靈液,那麼,‘蠕蟲學筆記’中難道也有著某種秘史的色彩?這幾個密教徒也是在原本正常聽命出戰計程車兵炮彈裡,摻雜了什麼和秘史有關的物質?”

如此,倒能解釋為什麼,在自己和赫莫薩女士都察覺不到明顯異樣的情況下,這蘊含秘史之力的手機相機,卻能將其異質的光影捕捉進去。

那麼這種神秘物質隨著此次空襲轟炸,覆蓋沉降得到處都是,會造成什麼未知的影響?

範寧在思索之中重新降回廣場,對阿爾法上校和和氣氣地開口道:

“你且領一下去停屍間的路.”

“是.”

這位軍官聲音洪亮地聽令。

“神父先生,我們也可以去看看情況嗎?”

羅伊試著問道。

她覺得涉及神降學會的事情,有可能會跟自己想要了解更多的失常區存在聯絡。

範寧差點下意識地答應,但想到令人諱莫如深的“蠕蟲”,哪怕是有赫莫薩女士做陪護,他還是一口回絕了這個可能會給她帶來危險的建議:

“抱歉,羅伊小姐,上主垂賜的平安,也須臨到貴客頭上,來不得半點怠慢.”

......怎麼爸爸管我,範寧先生管我,拉瓦錫神父也要管我。

看著範寧、杜爾克司鐸和阿爾法上校三人離去的背影,站在原地的羅伊心中暗自咕噥了一句。

但她隨即做了做心理建設,別人教堂下面的隱秘場所,自己一個來做客的外邦人加非信徒,冒冒失失地跟過去好像確實有些不講禮節。

“蘭紐特上將,兩位相不相識?”

去停屍間的路上走了半路,範寧突然問向一左一右的兩人。

“當然.”

杜爾克司鐸點頭,“雅努斯司鐸百餘,現任上將不過七位,略接近於在西大陸的主教數量,蘭紐特上將是雅努斯的高階軍事將領,不如主教或副審判長這般尊崇,但單論行政上的級別,比起在下還是高不少的.”

“蘭紐特上將算是我的上司.”

阿爾法上校也說道,“他直接坐鎮阿派勒戰區衝突前沿,也負責聯絡排程後方的旁圖亞郡,是埃努克姆元帥的得力親信.”

“哦,如此甚好.”

範寧再次開始在衣襟內袋裡摸索起來。

兩人想到了這位主教傳聞中的事蹟,突然感到,事情好像有點不對勁。

該來的還是來了。

範寧拿出了一本小冊。

並翻到已經儆醒悔悟的博爾斯准將的上司——也算是身邊這位阿爾法上校的上司——“蘭紐特上將”名字那一頁,繼續溫和地向兩人問起話道:

“這蘭紐特上將既然已經被拉了清單,現在臨到他的地盤,又有一個白晝有餘,怎地不見他拿著記有過犯的冊子,到我面前來辦告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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