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羅素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又回到了那所聖堂中。

那看起來像是一所聖堂的走廊。

正午時分的陽光從側面照進來,透過一部分琉璃色的透明牆壁,在地上烙出七彩的、不斷流轉的虹光。

而更多的陽光則不知從何處流入,將整個聖堂映的無比光明。

但當羅素低下頭的時候,卻連自己的影子都看不到。

這並非是完整的建築物,只有一條走廊。

一側是彩色的玻璃、另一側則是諸多肖像畫。

一部分肖像畫上面還蓋著沉重的紅布,另外一部分則已經揭了下來。

整條走廊都以純白色的石磚堆砌而成,除此之外還每隔著一段距離就擺著一個銀白色的燭臺,另外還有象牙白的牆面和天花板。

那些燭臺正安靜的燃燒著蒼白色的火焰。

可就算是燭臺本身也完全沒有影子。

就正是羅素在完成靈能移湧之後,在自己心靈深處所見到的那所無比光輝的聖堂。

羅素並沒有立刻停下來,而是試著往前走。

他路過了那幾面肖像畫,繼續往前走。

但他走了很遠很遠,總感覺這走廊似乎沒有盡頭、也沒有結尾。

他身邊的畫全都蓋上了紅布,而他似乎已經看到了七八十面蓋著紅布的肖像畫。

走廊沒有盡頭,也沒有結尾。

無論往前走多遠,都只不過是在這套走廊裡往復迴圈。

但當他回過頭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並沒有走出去多遠——前方不遠處,就是那幾面已經摘下紅布的肖像畫。

他只是往回走了幾面畫像,就停在了摩根的畫像面前。

當羅素看過來的時候,這肖像畫不知何時就變成了一面鏡子。

她望著鏡中的自己,有些好奇的抬起手來。

鏡外的她,手也已經變成了摩根的手——當她好奇的伸手摸向自己的耳朵時,手中的觸感是馬耳、而非是自己所熟悉的貓耳的手感。

“原來我的變化……是這樣的嗎?”

摩根喃喃道:“那蒼白色的面具,不過是一面鏡子?”

但鏡中的“摩根”卻不滿的雙手叉腰,抱怨道:“你出戏了,羅素。

“摩根才不會用這種語氣說話。

理髮師還差不多.”

“那麼……摩根應該是怎樣的呢?”

摩根輕聲說道:“她是一個堅強的人,心中長懷著愛與決心。

但同時她也是一個脆弱的人。

“沉浸於她心底的,依然是對過去自己奪走藍歌鴝升學機會的愧疚。

這種愧疚延伸出來,產生了一種自滅慾望……她渴求著有意義的死。

“與其說她是有決心對抗卡瑪爾瑟,倒不如說是她在為自己選定一個合適的墳墓.”

“我不需要墳墓.”

鏡中的“摩根”搖了搖頭:“我只要溶於這場暴雨就足夠了。

“我不足為道,一無是處。

只不過是運氣好了一些的普通人……能夠讓我有幸遇到他。

但幸運也終究會耗盡的,我也終究會溶於水中.”

“是群青色的水中。

或者說,是溶於海洋中。

誕生於藍歌鴝的羽翼所相近的色調中、最終在陽光之下化為七彩的泡沫……”摩根注視著鏡中的自己,低聲喃喃道:“就像是‘海的女兒’,你的核心是‘犧牲欲’.”

“不是‘你’。

是‘我們’.”

鏡中的“摩根”變得愈發不滿。

但當摩根再度抬起頭來的時候……她從氣質與神態上,都已經完全變成了真正的摩根。

與之相反的,反倒是鏡中的摩根更像是一名演員。

就像是穿上了摩根服飾的演員,在休息室裡大大咧咧的坐下喝水一樣。

那是與“角色”不相襯的動作。

“是的……我們.”

摩根順從的說道,溫聲應允道:“是我說錯了.”

因為摩根理應如此。

她有些畏縮的退後一步,但隨後又堅定下來、注視向鏡中的自己。

因為摩根理應如此。

她抬起手來,只是心念一動、她的右臂就變得無色透明,溶解成了水。

可它們卻非常反物理常識的,沒有從空中自由落下、而像是搖動只有三分之一水的礦泉水瓶時一樣,泛著白色泡沫的水在空中劇烈的變化著形態。

隨後,它們又再度聚攏成了一條手臂。

就連衣服都有,彷彿與之前沒有任何不同。

那是完美的模仿。

恐怕就連藍歌鴝,都無法分辨哪個才是真正的摩根。

“但充其量,這也不過是‘模仿’而已.”

鏡中的“摩根”搖了搖頭:“你還是不明白……羅素.”

隨著她話音落下,鏡外的摩根不知何時變回了羅素的形態。

但鏡中的她卻依然是摩根。

第一次靈能失敗,讓羅素有些愕然的睜大了眼睛。

鏡中的摩根巧笑嫣然,以摩根絕不會擁有的、如同少女般的輕盈語氣答道:“你太像了,羅素!但正因為太像了,才不真實。

“你不過是在讀劇本而已。

你所成為的不是真正的‘摩根’,而是你所見過的‘最終的摩根’.”

……不,這也並非是摩根絕不可能擁有的神態。

它或許是存在的。

但只是不可能存在於這個時期的摩根……畢竟摩根也是有著屬於她的少女時期。

這樣考慮的話,她或許也有自己長大嫁人的那一天。

或許也有和藍歌鴝生下孩子,成為母親的那一天。

或許還有變得衰老,躺在病床上子孫滿堂的那一天。

而他所扮演的,不過是靜滯在那個瞬間的摩根。

但其他的摩根也同樣是真正的摩根。

羅素恍然大悟。

他心悅誠服。

他終於知道了,自己究竟在哪裡有了疏漏。

人都是在變化的,可被他模仿的人卻不再變化了。

這正是最大的破綻。

“……神之容器.”

羅素輕輕呼喚著鏡中摩根的名字:“我應該授予它們成長性嗎?”

聽到這話,“神之容器”變得沉默了下來。

她看向羅素,示意他跟上自己。

於是她向著旁邊走去。

“與其說是成長性……”她一邊走著,一邊說著。

羅素也跟著她一起走著,看著她從屬於摩根的畫框中,走到了隔壁樂園鳥父親的畫框中。

原本的摩根一瞬之間變成了白髮的中年人,可他的言語卻沒有絲毫改變:“倒不如說,那是‘退化性’.”

他繼續往前走著,然後變成了藍歌鴝。

“你應該給人性留下些許‘錯誤’的可能性。

你的神性太強了,以至於你可以理解人性,但無法真正成為一個人.”

隨後,藍歌鴝變成了愛麗絲。

她以清脆而溫柔的聲音,繼續說道:“你應當給予這些面具以靈魂。

“記住……是你在扮演他們,而不是成為了他們。

藝術來源於生活,而高於生活……“無論如何,你都應該成為你自己。

你要容許這些面具偏離‘你所認知的角色’,因為‘再認知’這個過程同樣也是對角色的理解與詮釋……”最終,愛麗絲變回了羅素。

他回過頭來,看向鏡外的自己,露出了惡作劇般的笑容。

“現在,你還能篤定——在鏡外的是你,而不是我嗎?”

羅素一字一句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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