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真的沒問題嗎?”

站在皇帝家門前,黛藍還有些拘謹:“我記得……您夫人不願意與您的工作有所交集,我冒昧前來會不會,太打擾了……”在黛藍在節目上光明正大的說出那些話後,她就知道自己從此刻開始,就已經“沒有家”了。

無論是天恩日報、自己租住的房子亦或是父母所住的地方,她就都已經回不去了。

那些被精靈董事們作為消耗品的“靈能刺客”們肯定已經盯上了她。

而這時,皇帝對她發出了邀請。

畢竟黛藍也是冰水的朋友——黛藍因為比較年輕,還完全沒有察覺到冰水對她所持有的特殊態度。

不像是霞那樣,已經充分理解了冰水在情感與審美方面的特殊喜好,並且有所遲疑的接受了一部分。

不過皇帝畢竟是冰水的父親。

如今黛藍即將遇難,他多少還是得出手救一把的。

——尤其是,他其實知道冰水是沒事的。

但如果放任不管,黛藍卻是真的會出事。

他要是真放著不管,等自家閨女回來她也是真的會錘自己。

所以哪怕會吸引人們的注意力,但他還是把黛藍直接帶回了家。

黛藍所說的話固然可以引起極大的討論度,甚至有可能會直接動搖天恩集團的地位。

但輿論是酒。

何等兇猛如虎的輿論,也都需要充足的時間才能完全發酵。

而如今幸福島已經陷入了混亂之中……在這個時候,已經沒有人能夠管黛藍這種小人物的死活了。

人們自己都已是自顧不暇。

於是,黛藍第三次做好了死亡的準備——第一次是決定開口時,第二次是決定說出所有的秘密之時……而第三次的她已經變得平靜。

當明確死亡已然迫近時,她所能感受到的唯有直面生死之間大恐怖、並將其戰爭後的坦然。

對此刻的黛藍來說,死之威脅已然無法使她動搖分毫。

簡單來說——就算現在自己立刻死掉,黛藍也感覺自己這平平無奇的一輩子也已經值了。

距離脫口秀節目開始,才僅僅只過去了一個小時。

她卻感覺現在的自己,與一個小時前的自己已是天壤之別。

若是現在再讓她作出這種決策,那麼她一定不會有絲毫動搖……更不會直接嚇到尿出來。

但從黛藍的角度來看,皇帝只是救下她一次就已經暴露了自身的立場——之後等董事會的報復來了,他也會因自己這邊的原因而倒黴,如今還要皇帝持續庇護自己……而當她以一位妻子的角度來考慮這件事,她雖然嘴上可能不會說什麼……畢竟皇帝的確就是這樣正直而硬派的英雄,所以她從理性上來說肯定早有預料。

但從感情上來說,她多半會埋怨自己給皇帝招來了麻煩。

畢竟自己是外人,而皇帝是她的愛人。

“沒有那種事.”

聽完了黛藍所擔心的話,皇帝嘆了口氣,透過個人認證開啟了房門:“我的妻子早就已經死了.”

“……咦?”

驟然聽到這個訊息,黛藍愣了一下。

她有些遲疑的走了進來,猶豫了一下還是小心翼翼的開口問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作為首席記者,我居然不知道這麼重要的情報?“因為這不是什麼新鮮事.”

他嘆了口氣:“她早就死了十幾年了,你當然不會聽到。

而冰水她也不會跟你聊這種事.”

“……十幾年?”

她有些吃驚:“但我記得您不是說,您和您的夫人很恩愛……”“那不過是人設而已.”

皇帝露出冷淡的嗤笑:“哪有什麼‘英雄’沒有自己的人設呢?”

說罷,他便自顧自的走進來。

黛藍連忙跟在他身後一併走了進來,黑色大尾巴有些怯懦的耷拉著。

這房間中,似乎還有冰水的氣息……黛藍抽了抽鼻子,隱約嗅到了冰水慣用的香水的味道……那味道還沒有散開太久。

而就在這時,黛藍看到了皇帝的照片。

那並非是十多年前的相片,而是近照——皇帝的頭髮已然變得花白。

而他的妻子也露出慈祥的笑容,像是年輕夫妻一樣挽著他的手。

而皇帝則像是看不見她一樣,就這樣挺胸抬頭望向前方。

一看就知道他是個倔老頭。

“這是用人工智慧合成的照片.”

皇帝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嚇得黛藍的黑色狐狸耳朵一下就豎了起來。

“在冰水六歲那年,她就已經走了……你看。

這是我們以前的照片.”

她下意識的接過了那張被封存於水晶板中的沉重照片,看了上去。

那何止是十幾年前——皇帝老來得女,如今他已經是個六十多歲的老頭了。

而這張照片看上去,皇帝恐怕最多也只有三十歲。

那時皇帝的髮色還是茶褐色的捲髮,只有一縷帝企鵝標誌性的金色挑染倔強的豎起。

強壯而堅毅的青年穿著雙排扣的立領風衣,板著臉、挺胸抬頭望向前方。

而在他身邊,豎著一對白色貓耳、身材小巧的少女笑眯眯的把腦袋放到皇帝的肩膀上,雙手抱住他的一條胳膊。

她身後的尾巴輕輕繞在皇帝的另一隻手臂上,那看上去有些壞壞的頑皮笑容,讓黛藍剎那間便聯想到了冰水。

年輕時的皇帝看著是一本正經,卻沒有對她有任何抵抗。

他的眉眼之間都很放鬆,眼睛炯炯有神,他很是小心自己的動作,讓自己不會擠到自己的愛人、甚至微微傾斜了自己的肩膀,來讓她能枕的更舒適。

黛藍下意識的移開那張舊照片,看向桌面上擺著的那張ai合成的新照片。

在她眼中,那位慈祥的老太太竟然隱約間變得模糊了起來。

皇帝的照片中,只有一片虛無。

老皇帝這幅姿態,顯然是單獨拍的照。

因為他眼中並沒有那位老太太的存在——從各個細節就可以看到,她並不真實存在。

就像是演員一樣。

假設這裡存在某種特效,然後對著空氣全心全意的演出……但他終究不是一位好的演員。

老皇帝在黛藍面前拉開了抽屜,她這才看到這裡面擺滿了各種照片。

兩人從三十多歲到六十多歲,每年都拍了許多張照片。

姿勢、地點各不相同……就彷彿兩人一直在一起,一同長大、變老。

但作為女性,黛藍能敏銳的意識到,那些照片中老皇帝的眼中並沒有愛——他的眼中並沒有妻子的影子,只有一種深深隱藏著的苦痛與肅穆。

因為他根本就看不到她。

“這麼多年了,”皇帝輕聲說道,“每年都會做個好幾張。

我經常會幻想著她的一舉一動,用於回應像你這樣的記者的盤問。

有些時候,睡迷糊了……我還以為我的幻想是真的.”

“……是,被人復仇……嗎?”

“不,是意外。

一個夜晚,一場槍戰,一顆流彈。

但就像是你所想的一般,人們一定會下意識的懷疑她是被我的仇人殺死的……因為我有太多太多的仇人了.”

皇帝注視著那張老照片,輕聲呢喃:“很可笑吧。

幸福島最有資格的老英雄,連自己最愛的人都無法保護……“而為了騙人們去舉義舉、行善行,我卻隱瞞了這件事,偽造出她還存在的模樣……就彷彿她留存於這空氣之中。

為了讓人們不至於覺得‘英雄’什麼都保護不了;為了讓人們相信英雄始終在監視一切不義之舉;為了讓人們不會意識到,英雄是可以被報復的這個事實……“我最對不起的就是冰水。

“我從小就教她說謊。

讓她對老師同學,都作出一副媽媽還在的樣子。

她很小就懂了事,從小就學會了說謊……作為懵懂的孩子,她是隱瞞這個真相最有力的聲音。

畢竟人們都相信童言無忌,既然冰水這麼說,那麼人們就相信了。

“可這謊言,卻是為了維持整座空島的秩序。

現在想想,我又是什麼人?幸福島的秩序要讓我一個平民來維持?要讓一個小女孩必須從小開始就對所有人撒謊才能維持?”

皇帝從來就不乾淨,也不偉大。

只是人們給予了他過多的期待。

他甚至沒有靈能。

還是在最近,才覺醒了曾經屬於天送禍來的靈能。

可是,早幹什麼去了呢?在我最需要靈能的時候,它為什麼沒有回應我?老人凝視著照片,嘴角抿緊。

他像是要嗤笑,卻笑不出來。

眼中流淌著一種苦咖啡般淳厚的悲傷……那並非是眼淚。

因為他早已沒有眼淚。

“——如此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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