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穹帶著一臉細碎的桃花,神情淡然的和師父喝著酒。

師父喝了一盞香醪,問道:“你是怎麼弄壞的孽鏡臺?”

徐志穹拿出了那塊蛇皮,把事情的經過講述了一遍。

師父看了看蛇皮,伸手摸了摸。

在碰到蛇皮的一瞬間,他的眼仁瞬間收縮了一下。

“這是從哪來的?”

徐志穹把去陰司,收拾了周閻君,重建陰司秩序的經歷講述了一遍,但並沒有提及硯臺和石眼的事情。

他並不是想刻意隱瞞什麼,但從表情來判斷,師父對千乘國的狀況十分擔憂。

若是再拿出些特殊物品,師父可能會要求徐志穹立刻離開千乘國。

果不其然,師父吃掉一條羊腿,憂心忡忡道:“你這些日子,儘量不要去千乘國.”

“這些日子指的是……”師父大致估算了下:“三五十年,或許更長些.”

咱們對日子的概念,似乎有著不太一樣的理解。

“師父,我把千乘國的罰惡司修好了.”

師父點點頭:“我知道此事,你為道門立下了大功績.”

徐志穹又道:“我還在千乘國收了一百多名弟子.”

師父表示讚許:“這事我也知曉了,你有這份魄力,師父很是欣慰.”

徐志穹道:“師父讓我三五十年不去千乘國,且把剛建起來的罰惡司就這麼丟在那裡,自生自滅麼?”

師父沉默良久,端起了酒杯,又放了回去,只覺得這一桌子都少了些滋味。

“你把新收的弟子,都帶到宣國來,至於千乘罰惡司,留幾個人先打理著,等到合適的時機,再去經營.”

這種話,徐志穹太熟悉了。

所謂合適的時機,就是永遠都等不到的時機。

“你是讓我就這麼把千乘國的道門捨棄了?”

徐志穹漫不經心的吃著羊肉。

師父知道徐志穹的性情,越是看著漫不經心,越是不可能放手。

他拿著酒杯,喟嘆許久,對徐志穹道:“這不是你一個人能擔的下事情,神棄之地是個特殊所在,你不知道那裡藏了什麼東西,有些東西連我都無法窺探.”

徐志穹繼續吃著羊肉:“我既是擔不下,師父為何不找人幫我?”

師父一臉無奈:“為師想過,也找過,不是什麼人都能幫得上你,尋常人去了千乘國只等送死.”

“那就找幾個不尋常的.”

徐志穹抿了口酒。

師父搖頭道:“咱們道門裡,不尋常的人能有幾個?上官青剛到三品,宣國諸般事務還須他處置,嶽遠峰身兼南地多國冢宰,一時間也無從抽身,嶽軍山死了,圖努判官還在亂局之中,梵霄冢宰也有不少難處,這些年來,道門凋敝,我實在找不出能幫你的人,我恨不得自己去千乘國幫你一把,可我又不能去.”

“為什麼不能去?因為不能管凡間事?”

徐志穹又拿起一條羊腿,“凡間事不用你管,我處置就行,遇到凡間之外的事情,你且幫我一把.”

師父搖搖頭道:“我委實不能去,這其中另有苦衷.”

徐志穹放下羊腿道:“師父,千乘國沒有判官,惡人安穩死去,頭頂罪業無人採摘,這些罪業是不是要到罪主手裡?”

師父喝了口酒道:“你知道罪主是誰麼?”

“弟子不知.”

道長猶豫良久道:“這件事,暫且還不能說與你.”

“說不說與我,無妨,”徐志穹一直注視著師父,“可罪業都被罪主拿走了,道門的本分,誰來管?”

師父沉默了許久,到頭來還是那句話:“這事情,你一個人擔不下.”

徐志穹把一盞酒喝乾:“就算道門本分也不要了,天理呢?”

師父沒作聲。

“師父,你可知有多少千乘人,活的還不如大宣的牲口.”

徐志穹又喝了一盞酒,“若是連天理都不顧了,還要判官作甚?”

道長默然良久,忽而苦笑了一聲:“好個執拗的賊丕!我就不該跟你浪費口舌,你打定主意了?”

徐志穹點點頭:“打定了.”

師父看了看手裡的蛇皮,臉頰一陣陣抽動。

徐志穹實在想不出到底什麼東西,能讓身為星宿的師父如此在意。

師父把蛇皮交給了徐志穹:“這件東西要好好保管,危急關頭,能保你性命,我擔心這蛇皮的主人就在千乘國,若是你遇到了他,讓他儘快離開,但千萬不要冒犯了他.”

蛇皮的主人?能讓師父如此焦慮,難道真是玄武真神?玄武真神為什麼會在千乘國?為什麼要讓他儘快離開?思緒飛轉間,師父又道:“你有擔當起道門的膽量,為師沒看錯你,但為師有三件事要囑咐你,你千萬要牢記,第一件事,我不能去千乘國,非但不能去,多看一眼,都會招來禍事.”

“這到底是什麼緣故?”

“你且記住,凡塵之上,不入神棄,尤以判官為甚,說直白些,就是二品或二品之上的判官,千萬不能踏入千乘國一步,其他道門凡塵之上的修者,若沒有千乘種血,也不可輕易進入千乘國,位階越高,越是兇險,稍有不慎,就會招來萬劫不復的禍患.”

凡塵之上都不能踏進千乘國?洪俊誠有龍之身,算不算凡塵之上?或許他只是接近二品的凡人。

“李沙白來過千乘國.”

師父搖頭道:“李沙白修為與二品相當,但尚未脫離凡塵.”

“洪華霄有怎麼算?”

“洪華霄有千乘種血,屬於特例,我因此敢讓他來幫你.”

還有人來過。

殘柔星宿來過。

徐志穹仔細回憶了一下,梁玉瑤被洪振康的封竅之技害了,事後聽李沙白說,是殘柔星宿救了她。

殘柔星宿來過不止一次,她還教了常德才特殊的茶藝。

徐志穹剛要發問,忽覺額頭一陣抽痛。

師父用手掌按住徐志穹的額頭,慢慢平復了他的痛楚。

“公輸班告訴過你一些事情,這些事情,你本不應該知曉,你的體魄無法承擔,為師要說的事情,你更承擔不了,箇中緣由不要深究,記得為師的話就是.”

師父什麼意思?他要說的事情,難道和公輸班所說的有關?換句話說,他要說的事情,難道跟混沌有關?師父接著說道:“第二件事情,有件東西千萬不能離開千乘國,陰司與陽世交疊,把那東西送去陰司倒也無妨,但判官地界在兩界州,若是……”師父話沒說完,徐志穹疼的直翻白眼。

師父趕緊按住徐志穹的額頭,緊鎖雙眉道:“我不能把那東西告訴你,你遲早會遇到它,到時候,你要想方設法將它留在千乘國,第三件事,你在千乘陰司救了無數亡魂,這是大善舉,也是大功績,你晉升在即,這些日子儘量不要與人交手,實在避無可避,千萬要給自己留條後路.”

徐志穹點頭道:“弟子記下了.”

師父又道:“為師本想送你件東西,為師的面具能提升意象之力,可惜自為師上次昏睡,面具便丟了.”

“師父再好好找找,或許還在星宿廊裡.”

徐志穹下意識的碰了碰腰間的面具。

師父一直看著徐志穹,眼神十分複雜。

有些期待,又有些不捨。

他給徐志穹倒了一杯酒:“多吃些,多喝些,多在思過房裡錘鍊,還有什麼事情要問為師?”

徐志穹指了指自己的臉道:“師父,我是罰惡長史了,是體面人,這一臉桃花,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適?”

師父長嘆一聲道:“洗是洗不掉了,你好生思過,來思過房一次,桃花就會少一朵.”

“一天能來幾次?”

“一天至多一次.”

“一萬天?那豈不是要三十年!”

“三十年長麼?”

師父一笑,“一會吃飽了,跟我在星宿廊裡走走.”

師徒兩個吃飽喝足,走出了正殿,在長廊之中悠閒踱步。

走出大概一里多遠,師父一揮手,一扇門留下了三個字——馬尚峰。

“以後,你在這裡思過.”

徐志穹看了看那扇大門:“這裡有什麼特別之處?”

“等你去了便知.”

“那我現在就去試試.”

“不可!”

師父攔住徐志穹,“我看你今日有些疲憊,且待養足精神再來,一次不要貪多,堅持半個時辰,便算你好本事.”

徐志穹垂下眼角道:“師父,你若是放了頭熊在裡邊,可得事先告訴我.”

“熊……”師父想起熊神道,臉上又有幾分憂慮。

“若是放了個美女在裡邊,也要事先告訴我.”

師父沉下臉道:“你當這是什麼地方?”

徐志穹臉頰一顫:“若是放了個美男在裡邊,你且告訴他,不要假扮成美女來騙我.”

兩人又在長廊走了許久,徐志穹始終沒有看到長廊的盡頭。

“師父,這星宿廊有多長?”

師父思索片刻,笑一聲道:“為師不記得了.”

這還能不記得?“星宿廊有多少間房子,總該記得吧?”

師父還是搖頭:“也不記得了.”

徐志穹詫道:“那我們什麼時候能走到盡頭?”

“怎麼走,就像現在這麼走?”

徐志穹點點頭。

師父仔細想了想:“若是走上個百十來年,差不多能走完一半,或許就能看到盡頭了.”

徐志穹眨眨眼睛:“師父,你又說笑.”

“為師沒有說笑,”師父活動了一下筋骨,“為師要去趟西域,你自己多加小心,正殿書案上有些紙張,遇到難處,且留書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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