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穹真覺得在勾欄裡能夠有效的集中精神。

比如說,把注意力集中在舞娘的紗裙上,徐志穹能把意念全部集中在雙眼,心無旁騖的觀察每一個動作不同的特點。

比如說,掀起來和飄起來,就有不同的特點,前者更能體現舞者的熱情,後者更能體現舞姿的自然。

天亮了,勾欄散場,徐志穹伸了個懶腰,準備回去補覺。

坐在旁邊的一名男子過來打了個招呼:“這位小兄弟,你坐在這裡整整一個時辰,目不轉睛,全神貫注,應該是個懂舞的人.”

徐志穹盯著這名男子上下打量了一番。

這男子身穿一身青衣,看模樣有三十多歲,身高大概七尺五六(一米七),身材瘦削,這長相不好形容。

顴骨高聳,兩腮塌陷,眼窩陷的比兩腮還要深。

眼窩下方青黑一片,與蠟黃的一張臉形成了鮮明對比。

幸虧剛才沒有留意到他,這廝純粹一個骷髏病鬼,在夜裡遇見,還挺瘮人的。

徐志穹抱拳,說一聲:“幸會.”

轉身要走,卻又被那男子叫住了。

“小兄弟,我覺得你這性情與我投契,時候尚早,你別急著走,我再叫上一壺酒,咱們在這聊一會,日場就要開了,說書的先生一會就到.”

勾欄分日場和夜場,像北垣的桃花棚子,夜裡客人本來就不多,白天就更不要指望,因此只開夜場。

但橋頭瓦市的臘梅棚,是數一數二的大勾欄,日場和夜場的表演幾乎沒有間斷。

這位骷髏男誠意邀請,徐志穹也不好不理,且回一句道:“在這待久了,覺得氣悶,我想出去走走,兄臺自便.”

骷髏男詫道:“你五更天才來,也就待了一個多時辰,這也算久?”

看著骷髏男眼神迷離,神情呆滯,沒想到心還挺細,他知道我是五更來的。

徐志穹道:“不知兄臺幾時來的?”

骷髏男細細想了片刻,神情恍惚道:“昨天,不對,天已經亮了,應該說是前天.”

“前天?”

徐志穹驚曰,“你在這待了兩天了?”

骷髏男一笑:“兩天算什麼,像臘梅棚這樣的好地方,待上十天都不覺得長,我曾在這裡待了半個月.”

徐志穹急忙抱拳道:“在下另有要事,告辭了.”

這個骷髏男給了徐志穹當頭棒喝,長年流連於勾欄這種地方,就會變成他這種模樣!骷髏男還對徐志穹戀戀不捨:“小兄弟,今晚你早些來,我還在這裡等你.”

你等吧,我再也不來了。

我徐志穹大好男兒,胸懷鴻鵠之志,豈能在這腐朽之地虛擲光陰?回到家裡,徐志穹小睡片刻,開始仔細鑽研技能。

想要發揮天賦技的威力,必須在極短的時間內自如操控意與象,讓象能隨時隨地生成於任脈,意則隨心所欲在衝脈爆發!只有把技能練到絕對純熟,下次再遇到那宦官,才有還手之力。

……黃昏時分,骷髏男在勾欄一角找到了徐志穹。

“小兄弟,不是說好還在原來那地方麼,你怎麼坐在了這裡?”

徐志穹乾笑一聲道:“換個地方,看得清楚些.”

他真不是沉迷於勾欄,他只是覺得勾欄能幫助他摒除雜念,沉澱心性。

骷髏男笑一聲道:“想看得清楚還不容易,隨我去二樓雅間.”

徐志穹連連擺手道:“不必了,小弟坐一會便走.”

“不用你破費,為兄做東,請你就是了.”

骷髏男把徐志穹帶上了二樓,叫了一座雅間。

臘梅棚子的雅間可比那桃花棚大了太多,雅間裡有兩張躺椅,躺椅當中有坐墩和案几。

骷髏男叫了兩隻烤雞,一罈酒,兩盤鮮果,出手非常大方。

“兄弟,這地方不錯吧?”

徐志穹有點不好意思,且盯著戲臺道:“看得也不是很清楚.”

骷髏男放聲笑道:“想看的清楚還不容易?”

他叫了兩個舞姬上來陪酒。

這位兄臺也太爽快了。

清秀的舞姬能在膝蓋上跳舞,但徐志穹覺得藝術含量下降了不少,掀起來的時候很多,飄起來的時候幾乎沒有了。

喝了兩杯酒,徐志穹意識到不能繼續墮落下去,他找了個藉口,出去上了趟茅廁。

臘梅棚雖然是一座奢華的勾欄,但不可能有室內廁所,徐志穹想借尿遁脫身。

眼下還不到二更,正是瓦市熱鬧的時候,各家勾欄燈火通明,徐志穹不敢久留,他對自己的自制力沒有太多信心。

出了瓦市,徐志穹抄了一條小路回家,這小路很僻靜,幾乎沒有行人。

越僻靜越好,墮落中的徐志穹似乎很難抵禦望安河的誘惑。

回到家裡必須好好反省,看看自己這德行,哪還有一點成大事的樣子。

在小巷裡走了許久,徐志穹停下了腳步。

身後好像有人尾隨。

巷子裡如此安靜,那人離自己似乎不遠,以徐志穹的聽力,按理說早就該聽到了腳步聲,可那人的腳步實在太輕了,和一隻狸貓緩緩前行的聲音差不太多。

這真的是人的腳步聲麼?徐志穹回過了頭,看到身後果真有個人。

那人身形有些熟悉。

他的腳步沒有停下,等走近了些,發現他的臉更加熟悉。

那是一張黝黑模糊的臉。

是那個八品宦官!徐志穹的第一反應是逃命,好在他冷靜了下來。

不能跑,因為他根本跑不過對方,把後背暴露給對方等於送死。

可不跑還有什麼辦法?當初手裡拿著燈籠,還勉強能和對方周旋幾合,如今赤手空拳,對方一個回合就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情勢危急,但徐志穹沒亂了陣腳,在勾欄裡修煉的成果,此刻應該派上用場了。

象從任脈起,意由衝脈出。

徐志穹控制著技能,蓄勢待發。

機會只有一次,在他碰到自己的一刻,立刻發動技能,吸乾他,然後要他的命。

宦官越走越近,雙方距離只有十餘尺,那人開口了。

“燈郎大人,我找你找的好辛苦.”

徐志穹神色平靜:“你找我作甚?”

“我想問問我家娘子哪去了?”

“那根本不是你家娘子.”

“那就是我家娘子,夫妻之間有點口角,卻讓大人生出些誤會.”

徐志穹一笑:“可別說那笑話,你一個閹人哪來的娘子?”

宦官的語氣變了:“燈郎大人,說話有些分寸.”

“我說錯了嗎?你不是閹人嗎?脫了讓我驗驗!”

激怒他,讓他在憤怒之下出手,這樣更容易對他的動作做出預判。

宦官確實被激怒了:“既然不願好好說話,我可要換個手段與你聊聊.”

“我沒心思和你聊,拐帶婦人是死罪,襲擊本官也是死罪,閹人,你知罪嗎?”

宦官腳尖點地,即將衝向徐志穹。

徐志穹運轉意象,準備發動技能。

千鈞一髮之際,忽聽有人喊道:“小兄弟,上個茅廁,你怎麼跑這來了?”

聲音從宦官背後傳來,宦官大驚,趕緊回頭,但見一個乾瘦的男子站在背後。

是骷髏男,他怎麼來了?骷髏男搖搖晃晃走到徐志穹身邊,轉眼看了看宦官:“這人誰呀?”

徐志穹搖搖頭道:“我也不認識他,他不知為何非要找我要他娘子.”

“你要找娘子?”

骷髏男看著宦官,“瓦市裡有的是娘子,那裡我熟,我陪你找找?”

宦官後退兩步道:“看來是我認錯人了,得罪,得罪.”

眨眼之間,宦官消失在了夜色之中,徐志穹擦了擦額頭的汗水,長出了一口氣。

這骷髏男到底是誰?能悄無聲息出現在宦官背後,徐志穹和宦官都無察覺,看來這人修為不低。

他為什麼接近自己?是好意還是歹意?徐志穹正在揣度,骷髏男看著徐志穹道:“小兄弟,你不是說上茅廁麼?”

徐志穹回手胡亂一指:“茅廁就在那邊.”

骷髏男笑道:“不用去那邊,瓦市裡就有茅廁.”

徐志穹故作驚訝道:“瓦市裡有茅廁?”

“你連這都不知道?隨我來,我帶你去.”

徐志穹真不想去勾欄了:“兄臺,我倦了,想回去歇歇.”

“你回哪去?哪有比勾欄更好的地方?你是不是賞舞賞厭了?我帶你換個地方聽曲.”

徐志穹連連推辭道:“兄臺,實不相瞞,我是掌燈衙門的提燈郎,今晚還得巡夜.”

知道我是提燈郎,想必他也不敢再糾纏。

沒想到那骷髏男笑道:“提燈郎好呀,我是你們武千戶的朋友,今晚你陪著我,不用去巡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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