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瞪大了眼睛,眼前許多畫面飛轉而逝。

從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嬌貴公主,到深陷情網的貴妃,再到手刃血腥的皇后。

一步步走來,她早已記不得自己手上沾染了多少人的鮮血,揹負了多少命。

她只是恍惚還記得,最初的最初,她想要守護的,是她萬分珍視而帝王最不可能給予的,愛。

追逐了那麼多年,那個人棄她如敝屣,卻將唯一的真情給了另一個女人。

就連十年前自己最為得意的連環殺局,也是他為那人的女兒鋪就的血路。

她,輸得一無所有。

……知道鳳淺兮回來必定是設局對付她,知曉自己大勢已去本該隨師父離去,可終究不甘心。

一生驕傲,一生尊榮,怎能就此一敗塗地?即便是死,也要拉著他陪葬。

可他那麼狠,那麼狠,隨時隨地都在防備著她。

她嘴角勾一抹詭異的笑,慢慢閉上了眼睛,閉上了這一生所有的尊榮富貴血腥骯髒,就那樣,沉沉的、墜入無邊無際的黑暗深淵。

"馨兒――"折柳爆發出一聲歇斯底里的嘶吼,忽然震退了四周禁軍,如泰山崩頂之勢般撲過來,鳳淺兮上前一掌拍過去,他一手操起趙馨桐就借勢逃走。

禁軍要追,鳳淺兮喝道:"別追了,他活不了。

趙氏這禍國妖婦,罪惡多端,罄竹難書,不配葬在我天鳳皇陵,且由得她去吧。

""是。

"大臣們恭敬頷首。

鳳暝由宮人們攙扶起來,用力的咳嗽了幾聲。

"陛下,您怎麼樣?快去傳太醫……"鳳暝揮手打斷老太監,看向那一群神色各異的大臣。

"剛才你們都聽到了,趙氏禍亂後宮,陷害皇子皇妃,十年前所謂厭勝之術,皆由她策劃,曦華公主調查多年,今日終於真相大白。

"大臣們都沒有說話。

鳳暝神色肅然,道:"傳朕聖諭,廢趙氏皇后之尊,平前太子及前皇后之冤,昭告天下――"鳳淺兮一直緊繃的神經剎那崩斷,連日來馬不停蹄趕路的疲憊,一路遇襲的緊張以及頻繁與高手對決的體力透支和內傷齊齊湧來,她雙腿一軟就要摔倒。

站在她身邊的白華立即扶了她一把,內力源源不斷的從她手心湧入,緩解疲憊。

鳳淺兮抬頭看他一眼,沒說話。

趙馨桐所有罪行已經揭發,眾目睽睽她自己親口承認,比所有證據都管用。

鳳暝宣佈了母親還活著的事實,下令將她從長生殿放出來。

至於趙馨桐那些同黨,自然各自依法判罪。

斬的斬,流放的流放。

這個時候,斷不能輕縱一人。

她看向被洛雪抱在懷裡早已昏迷不醒的藍初,道:"幫我救救他。

"白華點頭,二話不說立即上前,手抵在藍初背上替他傳輸內裡,另一隻手點在他眉心上,白光自指尖慢慢溢位,浸沒藍初的身體。

剛下達完命令的鳳暝回過頭來看見那白光,眼神又是一凜。

他眯著眼睛,對著空氣暗自打了個手勢。

鳳淺兮突然道:"你到底還要造多少殺孽才罷休?"她知道,鳳暝在召喚自己的近身隱衛,七國皇族之中都有秘密訓練的隱位死士,而向來帝王身邊都會有一批高手,更有近身隱衛,只尊皇帝命令,只護帝王一人性命,其餘之人再是身份貴重瀕臨絕境,也絕不出手相救。

所以剛才她被折柳和趙馨桐圍攻的時候,即便是鳳暝,也不能號令那近身隱衛棄他而救自己。

而趙馨桐撲過去的時候,鳳暝早有準備,所以沒有讓那隱衛出現。

這時候危險已除,而自己筋疲力盡,根本沒辦法從這人手中救出白華。

鳳暝一頓,臉色黑沉。

"你既知你母親的來歷,就不該阻止朕。

"鳳淺兮淡淡道:"我只知道,從十年前開始,我娘已經後悔嫁給你。

"鳳暝如遭雷擊,慘白著臉踉蹌後退。

"陛下――"老太監忙扶著他,對鳳淺兮哀求道:"公主,您就別再說這些話中傷陛下了,這麼多年,陛下心裡的苦您……""張德。

"鳳暝冷哼一聲,老太監張德立即住了嘴,又小聲請示道:"陛下,您龍體堪輿,還是傳太醫來看看吧。

"鳳暝卻只看向鳳淺兮。

天際已經矇矇亮,卻無端端的陰沉。

之前那一場將下未下的暴雨,似有傾盆之勢。

她就站在那裡,眼神灰濛濛似這天色,冷然倔強而睥睨不屑。

自從十年前宮闈政變之後,她每次見他都是這幅表情。

依稀還記得當年他奪她封號將她關押長生殿,她歇斯底里的說:"我鳳淺兮,自此刻起,不再是你的女兒——"轟然—又是一聲雷鳴,震得那年少女絕望之後決然之語翻滾了數倍,層層壓下來,壓得他無法喘息。

"咳咳――"他又開始劇烈咳嗽,推開了張德的攙扶,扶著旁側的欄杆,咳得撕心裂肺,咳得內腑翻江倒海的痛。

天空開始淅瀝瀝的下起雨來。

他想起十年前那場漫天雪花,想起那溫雅孱弱天資聰穎死時才十二歲的兒子,想起十歲出徵十三歲戰死衣冠冢都無法下葬皇陵的長子,想起早已被時間淡化記憶深處的原配妻子,和那些兒子女兒……想起最深愛的女子……忽然覺得身心疲憊。

他薄情寡恩冷血無情,只因他將所有的愛都給了接連關在長生殿的兩個女子身上。

多少年來的苦心算計,多少年的無奈隱忍,不惜囚禁自己最愛的女人,不惜將最疼惜的女兒送去幽冥山歷經那地獄煎熬的廝殺,只為了,將最好的都給她……最後換來的卻是,父女成仇。

十年前她曾立下毒誓,自此後再未喚他一聲'父皇'。

而被他囚禁在長生殿的女子,對他再無從前柔情蜜意。

他閉了閉眼,再未看鳳淺兮一眼,慢慢的支撐著站起來,道:"起駕回宮。

"張德立即高呼,"陛下起駕回宮――"還沒有告退的群臣俯首齊聲道:"恭送陛下。

"鳳淺兮至始至終沒有說話,冷眼看著鳳暝離去,再看著邱太傅領著朝臣離開,鳳棲宮前院空地上只剩下了寥寥數人。

雨下得越發大了。

鳳晞貞不知從哪裡找來一把傘,撐在她頭上。

"兮兒,這兩個月來你幾乎沒睡過一個安穩覺,如今又體力透支內傷在身,還是早些回去休息吧,剩下的事,交給邱太傅他們就好。

楊大人也已經抓了曲元英,趙馨桐的同黨一個都逃不了。

"鳳淺兮忽然道:"明天,是二哥的忌日。

"鳳晞貞一頓,面色一片哀慼之色,所有勸慰之語全都梗在喉嚨深處,再也無法吐出一個字。

二哥的冤屈昭雪,兮兒怎會不去祭拜?快馬加鞭的趕路,甚至未曾親自去前線指揮作戰,為的就是趕在二哥忌日之前為他平反然後光明正大的祭拜。

十年隱忍,終於到了這一天,即便身體再是無法負荷,她也絕對不會允許自己倒下。

鳳淺兮又輕聲道:"六姐,你先安頓好他們,我要去長生殿接我娘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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