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淺兮捏著那本書,手指顫巍巍的發抖,喉嚨堵塞,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你遠嫁北周,容臻得到訊息便立即跟來。
我是故意放走白華,將他一路追趕至允城的方向,因為我知,容臻不會放過意圖傷害你的人,他們就能互相牽制……"他忽然拉住鳳淺兮就往外走。
鳳淺兮回過神來卻沒掙扎,只是問:"你要帶我去哪兒?"楚曄不說話,帶著她出了暗室,一路來到蘭曦閣,趕走所有丫鬟,來到她的房間,取出那副她置於枕邊的畫卷。
他盯著那幅畫,眼神凝定若初又晦暗不明。
"昨日書房裡陰差陽錯的肌膚之親,你未曾對我拔劍相向而是落荒而逃。
我以為……你也是動心的。
所以,便讓人給你送來了這幅畫。
"鳳淺兮心中又是一痛,昨日諸般情景在腦海回放,歷歷在目。
楚曄已將那幅畫展開在桌面上,"你未曾仔細研究過這幅畫的真正奧妙之處吧?"說完不待她回答,便取來茶壺倒了一杯水,端著水杯對她道:"我現在讓你看看這幅畫的真正內容。
"他手指傾斜,淨水潑灑在畫面上。
鳳淺兮阻止不及,眼看著水染墨畫。
"你做什麼……"她的聲音悠然頓住。
似陰沉的天破開雲層的那一抹日光,層層疊疊灑下,退去了滿目的迷霧,斑斕的色彩淋漓盡致。
畫中青山高聳入雲,山腳一汪碧波清澈如明鏡,葳蕤叢林環繞在側。
華衣頎長的身影靜靜佇立,看著那亭中彈琴的窈窕倩影。
他說:"《望秋》便始於此。
"鳳淺兮死死的看著那幅畫,腦海裡有些畫面欲衝破迷障暴露在她眼前。
"我以鳳求凰探你之心,你回我一句'陌上少年空思量'。
我賦上下半闕,並以《望秋》為題贈與你。
望穿秋水,盼伊人回眸。
你卻回以我《忘秋》,忘川三途,待記憶成灰。
是嗎?""你寧可嫁他人為妾也不願留在我身邊,我便有通天之能乾坤之變,也無法扭轉你的心意。
"他閉了閉眼,窗外明光淺淺照進來,他眉宇間覆上一層化不開的憂鬱。
"現在你知道,我究竟對誰……情深意重?"鳳淺兮張了張嘴,半天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楚曄眼睫低垂,沒有看她,好半晌才說:"鳳淺兮,你一定不知道,我有多恨你。
"鳳淺兮心口狠狠一揪。
楚曄已經閉上了眼睛,眉目籠罩著些微疲倦,輕輕道:"可是這世上,只有一個淺淺。
"鳳淺兮呼吸急促,腦海裡翻滾著無數模糊的畫面,她努力想要抓住,卻終究只是徒勞。
楚曄睜開眼,眼裡似縈繞著濃濃霧氣,朦朧幻滅。
然後從她身邊走過,步履輕緩沉重。
這一步囚心的牢門,他總是要走出去的。
十年前他選擇將那個模糊的影子永存心底,十年後卻意外與她相逢。
只是那時,他沒能認出她……當日在棲霞峰,他讓她跟他走,她拒絕。
再相逢,她成了天鳳為接待北周使臣他洗塵宴上的舞姬。
楚逸看上了她,鳳帝猶豫著說出她的身份,彼時方知她原是深宮金絲雀。
可她不是金絲雀,她是鳳凰。
而他,並不是她棲息的那顆梧桐樹。
他腳步加快,眼看就要跨出房門。
"楚曄。
"鳳淺兮忽然抬頭喚了聲。
楚曄腳步一頓,未曾回頭。
"你墜落山崖頭部受創才會失憶。
再等幾天……除夕,等到除夕過後,你就能恢復記憶。
那時候,容臻也應該來到盛都了,我便放你離開……"他說完後跨門而出,再未停留。
鳳淺兮怔怔的站在原地,窗外有風吹來,臉上一片冰涼。
她伸手一摸,這才發現,不知何時自己竟早已淚流滿面。
青玉走了進來,愕然看著失魂落魄的她。
"公主?"剛才她看見殿下走出去,神色從未有過的陰鬱低沉,心中擔心,便進來看看,不成想……鳳淺兮伸手擦乾眼淚,道:"你出去吧,我想一個人靜靜。
"青玉張了張嘴,眼角餘光瞥見桌子上那副畫,閉上了嘴巴,默默的走了出去。
……楚曄走後,鳳淺兮便渾渾噩噩的躺在軟榻上,神情呆滯而遙遠。
這世上,真相永遠比想象中更加撕心裂肺。
一夢十六年,她早已不是當初的雲兮,而是這個世界的鳳淺兮。
不知前塵,不知未來的鳳淺兮。
她與楚曄相逢在棲霞峰,楚曄喜歡她,她無動於衷,遠嫁來了北周。
她被趙貴妃刁難,他冒著寒冬入宮相救。
她住進太子府,他對她冷嘲熱諷卻又曖昧親暱。
……早該發現的。
只是她一直主觀的認為,他那樣的人,生來便是無情的,何以對她如此情深意重?看她執意嫁予他人,他不是無動於衷,而是無可奈何。
可,自己為何一意孤行?鳳淺兮從一堆迷障裡總算摸索出了最關鍵性的問題。
楚曄說過,她是不願嫁給楚逸的,可為何又拒絕他非要來北周?這其中還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她猛然坐起來,思緒放空,正準備出門,忽然想起那天楚曄說這段時間京城恐怕有些亂,讓她不要出門。
不知怎的,她起身的動作便是一頓。
怔怔的坐在榻上,這一坐就是一下午,直到夜色降臨。
—叩—叩—叩—"公主,晚膳的時間到了,您現在要用麼?"鳳淺兮激靈靈回神,"進來吧。
""是。
"吱呀—房門被推開,幾個丫鬟魚貫而入,將晚膳放在桌子上便走了出去。
唯有青玉猶猶豫豫,幾次欲言又止。
鳳淺兮終於抬頭看著她,"你想說什麼?"青玉眉峰微蹙,咬咬牙,終是說道:"殿下今日回去後就吐血了,現在還躺在床上,也不喝藥……"鳳淺兮騰的站起來就要往外走,而後想到什麼,生生止住了腳步,道:"為什麼不請太醫?"青玉眼眶微紅,"殿下不讓人進宮,怕皇后娘娘擔心,所以……"她咬了咬唇,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公主,奴婢求求您,您去看看殿下吧,殿下的身體一直都不好,常年用藥養著。
以前雖然也會犯病,但從來沒有這一次嚴重。
方才奴婢聽那邊的丫鬟說,殿下現在已經昏迷不醒了。
再這麼下去,怕是……公主,等等奴婢,夜裡風大,您披上大氅再去……"她話未說完,鳳淺兮便已匆匆走了出去。
青玉呼叫無用,連忙站起來小跑著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