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昨日只是臨時起意將楚曄安置在冷宮,那條路也偏僻,從前未曾走過,回去的時候也心事重重沒有刻意記那路線,今日走過的時候,卻彷彿已經踏過千萬次。

還沒走進就聞到了刺鼻的藥味。

林青坐在院子裡熬藥。

抬頭看見鳳淺兮,有點訝異的笑了笑。

“來接他走麼?恐怕不行,現在還沒醒呢.”

“現在還沒醒?”

鳳淺兮皺眉,大步走進去。

“怎麼回事?”

林青邊將藥罐子裡的藥倒出來,邊道:“昨晚我一直守著,中途打了個盹兒,醒來後就幫他把過脈,脈象雖然虛弱,卻還穩定。

許是這次傷得太重,所以遲遲不醒.”

他將藥碗遞給她,“吶,現在這個狀況,大概也只有你有辦法讓他喝藥.”

他眼神裡閃過曖昧的笑光。

鳳淺兮瞪他一眼,抬腳走進去。

林青很有眼色的沒有進去打擾,而是走到院子門口,避免自己聽到不該聽到的話。

……屋內的安神香早已熄滅,有陽光透過年久失修的窗子淡淡灑進來,照見床上那人沉睡的容顏。

鳳淺兮腳步頓住,神情有剎那恍惚,最終還是走了過去。

她坐在床沿上,將藥擱在一邊,伸手去把他的脈。

脈象正常,也沒有淤血堵塞或者內息不穩。

又探了探他的額頭,沒有發熱,想來應該是太過疲憊所致。

可是這藥得趁熱喝才有效。

鳳淺兮皺著眉頭,開始犯難了。

他若不醒,這藥涼了也就失去了效用。

去太醫院取藥材倒是不難,隨便找個藉口就可以了,宮中記檔也不是誰都可以檢視的。

只是這樣一去一來的,倒是的確麻煩,只是這藥秘方獨特,本就是為他準備的,醒來後就一定要喝,好調理內息穩固真氣,熬藥的步驟也十分複雜。

再重新熬製,萬一還沒好他卻醒來了,錯過了最好藥物治療的時機,傷勢雖不至於惡化,後期休養卻要格外注意,最起碼一段時間內不能動武。

而他若要回國,必然艱險重重。

她可知道,楚長風首先就不會放過這個兒子。

心中思慮萬千現實也不過一剎,鳳淺兮決定,還是叫醒他。

她低頭,輕聲喚:“楚曄,醒醒,快醒醒.”

似乎聽到了她的呼喚,楚曄微微蹙眉,有醒來的徵兆。

鳳淺兮眼中一亮,“你的藥好了,快起來喝藥.”

楚曄的眉頭皺得更深,眉心處淡淡不耐和厭煩。

“拿走……”他聲音很輕,顯然還沒睡醒。

不過對苦澀藥汁的排斥和厭惡,即便是在夢中,也那般深刻銘記,不願碰觸。

鳳淺兮心中莫名一痛。

因中毒的關係,從小就在藥罐子裡泡大的他對藥物極度反感卻又不能自已的依賴,這種感覺,很無奈,也很悲哀。

就比如他明明一身好醫術,卻不願與人看診。

大約他覺得當初學醫也是無奈之舉,那隻會讓他時刻記住自己命不久矣,所以根本不想展示自己的醫術。

而當初自己在北周,他卻不厭其煩的每天為自己施針驅除腦部淤血。

鳳淺兮恍惚想起,似乎他總是在為自己破例。

總是?為什麼腦海裡會浮現這個詞語?難道是封存內心深處的那些模糊記憶?搖搖頭,甩開那些莫名的思緒,聽得他還在輕聲呢喃。

“淺淺……”似乎是無意識又像是下意識的呼喚,顫顫繞繞寸寸情絲,那般哀婉情長卻又字字無奈。

“你是對的……”他這樣說,“我的確不適合你。

我這樣的殘破之軀……命不久矣,有什麼資格要求你為我停留……”鳳淺兮心中一顫,眼角微微酸澀。

“楚曄……”“下輩子……”楚曄還在呢喃,“沒有下輩子了,這一生都無法圓滿,怎麼還會有下輩子?老天爺從來都不會眷顧我。

不……眷顧過的,蘭曦閣……二十三天……二十三天……”他彷彿陷入了自我的魔障之中,喃喃重複著‘二十三天’。

二十三天?這幾個字飄過腦海,鳳淺兮恍惚覺得熟悉,忽然靈光一閃,有人在說話,低低沉沉溫柔憂傷,笑意裡微微悵然。

“那是未來我的妻子住的地方.”

“我將你困在蘭曦閣而是說哪天,我可以告訴自己,一天就等於一年,這樣算起來,你變做了我二十三年的妻子。

老天爺給了我二十三年苦痛人生,最後用了最珍貴的二十三天來給與我救贖。

這二十三天,足以消弭過往種種。

我這一生……也就無憾了.”

鳳淺兮渾身一震,眼眶漸漸睜大,什麼東西在眼底流淌成珠。

她的記憶,曾經屬於她和他的記憶。

跨越了歲月的鴻溝和那些現實的阻隔,在腦海裡甦醒。

這是否是上天的預示?亦或者是命運的另一個玩笑?她怔怔的坐著,失了言語。

“淺淺……”楚曄眼睫開始顫動。

鳳淺兮立即回神,低頭就看見他慢慢睜開了眼睛。

四目相對。

他向來清明深邃的眸子有著淡淡的茫然,而她因舊事重回腦海而逼出眼底淚痕斑斑,就那樣落入他空茫的眼瞳裡,他眼神劃過一絲亮光,驅散了最初的迷霧重重,說:“為什麼哭?”

鳳淺兮又是一震,在他清澈明鏡的眸子裡狼狽的撇開頭,“我是被風沙迷了眼.”

他輕笑一聲,“強詞奪理.”

鳳淺兮抿著唇,將藥碗端過來。

“你醒了就好,藥快涼了,快喝.”

楚曄不動,就那樣看著她,眼神裡帶著淡淡笑意和幾分悵然。

鳳淺兮終於在他的目光下敗下陣來,有些惱怒道:“你到底喝不喝?”

楚曄又笑了聲,笑意卻有些遠,慢吞吞道:“你還關心我的死活麼?”

鳳淺兮一滯。

楚曄眼神又飄向了其他地方,有些疲憊道:“我死了你不是更省心?何苦救我?”

鳳淺兮默了默,眼底飄過幾分複雜。

“楚曄.”

她說:“你是不是恨我?”

楚曄沒說話,目光深邃如海,看似容納萬里,實則只有她一人倒影。

鳳淺兮自嘲的笑了聲。

“我也恨我自己,恨自己總是心軟糾結,徘徊不定.”

她悵然一嘆,用一種沉靜而認真的眼神看著他,“其實我只想證明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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