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齊。

地處皇宮偏僻的落鳳宮,除了定期打掃以外,向來是任何人都不許接近的。

所以縱然落鳳宮風景獨特建築美輪美奐,讓人歎為觀止,卻也只能隔著那一池碧波遠遠看上那麼一眼,一眼也不過只看得見宮牆一隅,便匆匆離去。

那般雄偉輝煌的建築,卻再難忘記。

慕容歸遠遠的站著,看著高高掛起的‘落鳳宮’三個大字,筆走游龍,疏狂韻致。

這是十一年前容臻親自提筆寫下的。

她眼神淡淡恍惚,又悵然嘆息一聲。

安排戰事後馬不停蹄的回皇宮已經一個月,回來後容臻就將自己鎖在這落鳳宮中不見人。

她心中擔心,幾次想要過來看看,卻被皇后阻攔。

皇后說:“他執迷了十一年,總要給他時間讓他清醒.”

她想著那天發生的事,容臻表面上看起來似乎真的對鳳淺兮失望之極,心中卻又是如何的痛?堅守了十一年的深情,真的要斷得一乾二淨,又是怎樣的撕心裂肺?容臻能跨過這個坎兒麼?她不確定,所以她來了,但她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走進去。

這時卻聽得容臻的聲音從裡面傳來,有些低沉,帶著幾分疲倦的沙啞。

“是慕容麼?進來吧.”

慕容歸一怔,隨即便不再顧忌,大步走了進去。

落鳳宮的建築圖紙她曾有幸看見過,然而親眼看見落成後的落鳳宮內部構造,她依舊為那般的美輪美奐所震撼驚豔,也為他對鳳淺兮的執著而隱約悲涼疼痛。

走過前院,穿過穿堂,踏過迴廊,繞過那般精心打造花團錦簇的花圃……來到了寂靜的宮室。

門開著,裡面沒有燈,從外面看進去,一團漆黑,看不清屋內擺設。

她拾階而上,也不看那些精緻的陳設,轉過紫檀木嵌象牙花映玻璃的槅扇,來到內殿。

明光大亮。

白玉為壁,珍珠為簾,夜明珠為燈,一應陳設都價值連城,可見其用心程度之深。

容臻就坐在蒲團上,正對著牆壁上一幅畫。

畫上春色如柳,桃花灼灼,隱約還看得見遠處宮牆飛簷高高翹起如雄鷹展翅。

繁花錦簇之中,站著一個六七歲的女孩兒,眉目如畫,明眸善睞,耳邊彆著一朵開得妖嬈的桃花,卻美不過她唇邊淡淡笑意,如水柔軟。

慕容歸怔了怔,一瞬間腦海裡湧現出四個字。

人比花嬌。

這女孩兒……是鳳淺兮吧。

而那遠處隱約顯現出來的宮牆一隅,像是天鳳皇宮的建築。

這幅畫的內容,應該是十一年前容臻去天鳳求娶鳳淺兮後回來畫的吧?她站在原地,不說話,神情複雜更多感嘆。

“十一年前……”容臻卻低低開口了,他沒回頭,依舊只盯著那幅畫,輕輕道:“我向她求親,她問我,能否一生一世一雙人,我沒答應她,多年來為此深痛於心。

可我從未想過,當時的猶豫,會成為一生遺恨.”

他語氣裡飽含蒼涼苦痛,再無平日裡的驕狂自傲桀驁灑脫。

慕容歸心中不由一痛。

“容臻……”容臻依舊沒回頭,苦澀的垂下眼,道:“那年我離開南齊的時候,母后說我年紀不小了,身邊該安排幾個貼心的人伺候.”

他頓了頓,繼續道:“皇室子弟,有些事情,很早就由宮中嬤嬤教習,這是慣例。

我那時年少,自幼受母后教導和宮廷禮儀薰陶,也沒覺得這有什麼不對,便答應了。

母后對我恩重如山,我也相信她的眼光,不會挑些不三不四的女人給我。

所以丟下這件事後就匆匆離開……”說到這裡,他又頓了頓,再開口時語氣裡滿含痛楚。

“當時她問我那句話的時候,我不是覺得不能接受,更不是厭她棄她,我只是覺得驚訝,然後我就想起臨走時母后的安排……我不能在那樣的情況下給她虛無縹緲的承諾,更不能食言而肥。

至少,我得回來親自對母后說清楚,我不知道母后安排的是什麼人,如果是氏族女子,不可輕易的反悔。

當時的南齊,並不穩定,那個時候不能再出任何動亂。

所以我匆匆回國,告訴母后,我不要任何侍妾,不要任何女人……我要解決所有的後顧之憂,否則將來她嫁給我,豈非要受委屈?我不願她跟著我受半點委屈.”

慕容歸一言不發,眼底卻慢慢升起朦朧的霧氣。

她模糊的看著畫中那個笑意隱隱的女孩兒,心中不無羨慕。

當年容臻若是沒有隨口應下皇后例行宮廷規矩的安排,或許他和鳳淺兮就不會分道揚鑣。

只是世事磨折,翻覆無窮,那些不經意間產生的隔閡和誤會,就這樣阻斷了本該交叉的姻緣,擦肩而過,從此越走越遠。

“可是晚了……”容臻坐在那裡不動,手指卻在微微的顫抖,“沒多久就傳來獻王戰死,太子被冠上亂國之罪賜死,皇后被查出在後宮使用厭勝之術而賜死,她則被幽禁長生殿……我立即就想要去救她,卻被母后攔住了.”

他緩緩抬頭,目光重新落在那幅畫上,眼神複雜,全都縈繞著疼痛和悔恨。

“我至今記得母后當時說過的話。

她說,‘你現在去又能做什麼?天鳳建國晚,制度腐朽臣民思想落後,而且外戚坐大又有他國虎視眈眈。

如今她被廢除封號囚禁。

你知道在天鳳身為罪婦之女且被廢除封號的公主意味著什麼嗎?意味著她這輩子的命運只能被人操控只能作為一個工具一顆棋子任人踐踏。

你縱然再是喜歡她又如何?你能說服鳳暝說服天鳳百官修改天鳳那腐朽變態的制度?你能在趙馨桐的爪牙下操控他國朝政?就算你能救出她,可一個沒有身份地位在天鳳已然連普通氏族女子都不如了的她,你能說服南齊百官同意她做你的太子妃?我南齊雖是天下大國,除了北周便無所畏懼,但你想過沒有?如今的南齊並不安穩,你那幾個安全出京的皇叔至今還各自盤踞一方,勢力交錯,他們一日不除,我南齊就永有內憂。

況且如今天下七分,征戰不休。

你是可以冒天下之大不韙娶了她,但這樣做你就會得罪朝臣百官,你會成為南齊人人嫌棄憎惡的罪人,他們不會認同這樣一個太子為儲君。

是,你也可以拋棄這一切。

可離開皇宮你就是一個普通人,憑你現在的勢力能夠應付來自天鳳和高麗兩國的追殺嗎?你可以嗎?回答我,容臻,你若是覺得可以,那麼今日我就讓你去。

’”慕容歸呆呆的站著,被那久遠而沉重的一番話擊中。

那樣字字珠璣的分析,何其冷靜,卻又何其……殘忍。

她看著容臻,他仍舊仰頭看著那幅畫,眼神裡滿滿疼痛。

“母后說,‘在你沒有強大到讓所有人臣服低頭,有足夠的力量保護她的時候,你沒資格去找她。

你要救她,要娶她,我不反對。

但前提是,你必須足夠強大,你要記得你身上的責任,你是南齊的太子,是未來南齊的帝王。

只有你足夠強大,你才能讓所有人在你面前變得微不足道,你才能夠更好的保護你的女人,你才有資格說你愛她。

我要你記住,作為一個男人,你可以兒女情長卻不能因此忘記你本該肩負的責任。

作為未來的帝王,你可以專情長情,卻不能因此頭腦發昏任性而為。

她已經四面皆敵,難道你還要因一時的頭腦發熱而給她帶去更多為未知的危險嗎?容臻,你這不是愛她,是害了她。

你現在還年輕,縱然心智成熟卻也免不了少年輕狂。

我告訴你,真正的愛情,從來都不是口中說出來的那幾個毫無分量廉價得一無所有的字眼兒,而是責任,是你要用一生去承擔的責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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