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正是長安盛夏,公堂外面蟬鳴聲此起彼伏。

“下跪何人?”

張安清了清嗓子,眯眼看了看跪著的犯人。

“民女鄭滿.”

一個低啞的聲音響起。

那犯人慢慢抬起頭來,也想看看堂上坐著的大老爺。

這一看,委實把張安的瞌睡蟲給嚇跑了。

這人······竟與自己失蹤多年的女兒長得十分相像!張安的女兒張希,心性高潔,貌美而未嫁,十八歲那年離開長安外出遊歷,至今未歸。

家人四處找尋無果,還以為她要麼找了個人成婚,要麼找了個道觀出家修行去了。

算起來已是十年前的事了。

這鄭滿竟與當年十八歲的張希長得一模一樣!可是戶籍簿子上記載的又是另外一回事。

鄭滿,梧州人,今年三十三歲。

而且她目光裡盡是陌生,還有濃厚的梧州口音,顯然並不認識張安。

張安當下決定擱置此案,回家請夫人一起來看看那犯人。

結果思念女兒的張夫人一看見鄭滿,就抱住痛哭不肯撒手,大叫“女兒!”

不久之後,鄭滿還是被定罪問斬。

剛剛找到的“女兒”又被問斬,張夫人深受打擊,也一病不起。

張安將此事上疏朝廷,聖上也覺得十分蹊蹺,天下哪有長得一模一樣之人?半個月後,長安縣令劉遠在處理一樁案子時,發現一個死去的青樓女子竟與他失蹤的妹妹十分相像,而她的戶籍簿子上也完全記載了一個不同的人,手臂上也沒有劉遠妹妹的胎記。

一時流言四起,說是有妖怪喜食美女人心,食完之後還能化作美女的樣子繼續作惡。

聖上剛剛即位,正一心處理分·裂的國土,絕不能讓此事擾亂了民心,遂命大理寺迅速徹查此事。

楚莫接手以後,又陸續發現了幾宗相似的案子。

這些女子多為年輕貌美,失蹤多年後又突然出現,且完全換了身份,性格也與之前迥異。

後來他請了一位有經驗的仵作,才揭開此案的關鍵。

那些女子的面部雖然看不出任何痕跡,卻在腦後留下了細微的縫合口,只是平時頭髮覆蓋,完全看不出來。

簡而言之,這些人被換了臉!而之前那些失蹤女子,只怕是都已經遭遇了不測,被人切下臉來。

究竟是誰不但能行此詭異的換臉術,還能做得天衣無縫?可惜這些女子被發現時都已經死了,唯一留下的線索,便是鄭滿生前,曾經對痛哭的張夫人說了三個字。

九嶺鎮。

陳州九嶺鎮,坐落在九川山脈的山頂之上,因為與世隔絕,躲過了安史之亂。

九嶺鎮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鎮中也不乏豪門大戶,其中最引人注目的當屬陳州陸家。

陳州陸家曾經出過多位陳州刺史、司馬,安史之亂後,本有機會成為新的藩鎮,可惜陸家上一任家主早逝,家業也就衰落下來。

眼下陸家雖然無人在朝,在陳州的影響力卻也不容小覷。

楚莫說完了人皮面具的前因後果,就靜靜靠著車壁,冷眼看著對面的小姑娘。

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長得清秀可人,卻隻身一人出現在雨夜的山道旁,已是可疑。

更可疑的是,從那麼高的山崖上摔下來,她居然還能活命。

她說自己是陸雲舟的未婚妻,不如就借她的關係,去查一查那陸雲舟。

他這麼想著,就目不斜視地盯著她。

朱影被盯得脊背發涼,怯怯地問道,“你······真不是變·態殺人狂?”

“不是.”

“那你查案歸查案,帶著那些人皮面具做什麼?!”

她總是覺得這人哪裡怪怪的,又說不上來。

“這些人的身份我還要核實,那些人臉都是重要證物,怎麼能丟?”

楚莫懶洋洋地抬起眼睫,白了她一眼。

這年頭,要是有dna檢測就方便多了啊。

異想天開。

雨後天晴,山道上也好走了許多。

只是這環山道路,晃得朱影有些暈車。

昨夜什麼也沒吃,吐倒是吐不出來,就是沒多久,她又近乎昏迷了。

待她醒來,周圍已漸漸有了人聲,市井的嘈雜之聲也隨之而來,令人稍稍心安。

“朱姑娘,我們打算先在這九嶺鎮中吃頓午飯,再去陸家,你看如何?”

楚莫已經跳下了馬車,隔著窗戶問她。

“也好.”

她早已餓得肚子咕咕亂叫。

馬車在一間酒樓門口停了下來。

“鴻十,你將馬牽到後面去.”

另一匹馬上的侍衛也跳下了馬,楚莫便向他囑咐了一句,帶著駒九和朱影走進了酒樓。

朱影對著旁邊的駒九怒目而視。

想起剛才被他反綁的事,她就覺得憤憤不平,這人也太不懂憐香惜玉了。

駒九也毫不示弱地瞪了她一眼,二人目光相接,火光四射。

九嶺鎮不大,這座兩層樓高的酒樓,在九嶺鎮的大街上算是比較顯眼的了。

四人吃過了午飯,就坐在二樓的雅座上,俯瞰九嶺鎮的街景。

“線索就只有‘九嶺鎮’三個字,這滿大街都是人,你怎麼查?”

朱影指了指樓下來來往往的人,又給自己倒了杯茶,大口喝了起來。

唐朝的茶水也不知是加了什麼調味料了,又甜又鹹,嗆得她一陣咳嗽。

“首先,要行這換臉之術,少不得要用到醫藥,咱們先從鎮裡的藥鋪開始查起,看看那些郎中有沒有可疑的。

再者,鄭滿是梧州人,說話帶很重的梧州口音,她若是來過九嶺鎮,或許會有人記得她.”

楚莫說完,又若有所思地看向朱影,“陳州陸家,我一直有心拜訪,這次既然來了,也去看看.”

說到陸家,朱影的腦袋裡又有些支離破碎的記憶碎片浮了起來。

一個身姿飄逸的長髮男子,氣度清俊淡雅,笑起來如秋水長天,說話的聲音就像風吹樹葉般沙沙作響。

她陷在深深的回憶裡,直到楚莫不悅地用指節敲了敲桌案。

“朱姑娘,恕楚某冒昧,你說陸雲舟是你的未婚夫婿,不知令尊是······”陳州陸家,門第可比一般的小藩鎮,陸雲舟又是陸家家主,一般的女子可高攀不上。

這個年代,聯姻極講究門當戶對。

“我父親只是滄州一個小小的醫者.”

朱影從腦海中的片段裡慢慢串起一段回憶,“三年前陸雲舟路過滄州時遭遇山匪,生命垂危,我正巧路過救了他。

後來陸雲舟便來我家提親了.”

“照這麼說,這陸雲舟還真是一個重情重義之人.”

楚莫微微頷首,神情依舊冷漠。

陳州陸家,位於九嶺鎮北,始建於隋朝初年,幾次擴建之後,面積已佔了三分之一個九嶺鎮大小。

陸家的產業遍佈陳州,從商鋪田產,到制賣絲綢茶葉,樣樣俱全,也是如今的陳州首富。

三個身著暗色勁裝的年輕男子,領著一個藕色衣裙的少女,站在硃紅色的陸府門前。

鴻十懂禮,楚莫便讓他前去叩門。

“你們找誰啊?”

一個小廝將門開出一個小縫,探出頭道。

“我家主人是長安來的大理寺少卿楚大人,這位小姐是你們雲舟公子的未婚妻子,我們在路上遇到她,煩請小哥給通報一聲.”

鴻十說著,拱手作了一揖。

“雲舟公子的未婚妻?”

那小廝仔細看了一眼他身後那少女,“是朱小姐?”

“阿貴,是我.”

朱影說著,上前一步讓他看清楚臉。

“小姐總算回來了,昨夜公子一陣好找呢!”

阿貴激動地連連拍手,“我這就去告訴公子!”

不多時,四人一起進到了陸府的正廳之中。

眼下剛剛入秋,九川山雖地處南方,山頂上天氣卻十分寒冷,院中紅葉落了一地。

縷縷淡香,從一個精緻的鏤空銅香爐中嫋嫋升起。

廳中裝飾樸實無華,卻彰顯貴重,無不顯示著主人的高雅品味。

朱影已不是第一次來了,有一種奇怪的感覺,眼前的一切既陌生,又熟悉。

“花心,花心!”

人還未至,一陣清冽的男子聲音就傳了進來。

楚莫轉頭瞥了她一眼,挑眉道,“原來你叫花心?”

朱影一個皺眉,訕訕地笑道,“小名······”緊接著一個寬袖錦袍的俊朗公子就如一陣秋風般吹入了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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