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劉賜低著頭,長嘆了一聲。

“大王何故嘆息?”

夏侯賜忍不住開口詢問道。

劉賜很是無奈的說道:“西北三王會盟,狩獵安息,西庭王出謀劃策,河西王統籌後勤,北庭王更是身先士卒,皆立下不世之功勳,這兵學之內,連祭酒們對他們都是讚不絕口,賢王的名聲被天下人所得知....可恨我夏國空有鐵騎百萬,卻只能看著他們三王建功立業,我胸懷壯志,卻屈居與長安兵學,無能為力,為之奈何?”

夏侯賜忍不住開口道:“大王何不問策與群賢呢?”

劉賜看向了自己面前的群賢,左側坐著董仲舒,右側坐著貢多羅,比起他阿父的群賢來說,是要寒酸了些。

“仲舒啊,可有什麼辦法,讓我夏國也能得些好處?”

董仲舒搖著頭,“大王啊,目前夏國還不具備遠征安息的實力...雖然從名義上來說,陛下將封國外的大草原都封給了您,他們如今交戰的地方也算是您的領土...但是,夏國新立,還不曾徹底安撫收攏各部,彼此矛盾重重,不曾被整合,夏國的騎兵確實多,可是語言不通,矛盾不一,就算是您親自出徵,領著這樣的軍隊,也不是安息人的對手啊....”

“等到夏國整合了內部,猶如當初的匈奴一般,各部緊密配合,相互合作,彼此無間,才能想想對安息出兵的事情....至於現在,最好還是讓傅相慢慢整合地方吧.”

劉賜有些惱怒,“難道就眼睜睜的看著他們三國在我夏國的領地上交戰卻無動於衷嘛?這是何等的恥辱啊!”

夏侯賜一愣,隨即說道:“若是大王非要出征安息,我倒是有一個計策!”

“你說!”

“咱們就將一個小部落取名為安息...把他幹掉....”

劉賜直接繞過他,看向了貢多羅。

貢多羅遲疑著說道:“其實也不是不能插手,夏國全員騎兵,來去自如,若是大王能組織一支騎兵,規模不要太大,只要有個三四千人就好,從夏國飛奔往戰場,作為援軍...大漢的軍隊都在前線作戰,身毒內部定然不穩當,若是有夏國的騎兵支援,讓身毒人知道大漢留了很大的餘力,對前線的戰事還是很有幫助的,大王也能分到些功勞啊.”

董仲舒搖晃著腦袋,“這爭功的心思也太明顯了,怕是引起幾位諸侯王的不滿啊....”

劉賜卻不理會這個,“那幾個都是我的兄長,他們還能怪罪我嘛?再說了,我將這個想法告知傅相,是否出兵全看他自己的想法,夏國不拿出點本事給廟堂看看,這廟堂就不會重視我們...面對安息,只有我們夏國是最有優勢的,等我繼承大位,親領百萬大軍,何愁安息不滅?!現在我還沒回去,不妨就讓夏國出兵四千,號稱十萬鐵騎,去震懾那些身毒人!!”

說幹就幹,劉賜當場就寫了一份書信,令人送回自己的國。

做完了這件事,劉賜方才鬆了一口氣,神色好看了不少。

“仲舒啊,我聽聞你在太學裡的日子不是很好,常常遭受到他人的圍攻,不如來我兵學如何?”

董仲舒有些驚訝,“大王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

劉賜得意的說道:“作為君王,就是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這長安裡的事情,有什麼能瞞得住我的?若是我願意,厚德殿內的早上的言論,下午就能送到我這裡來....”

董仲舒緩緩眯起了雙眼,盯著劉賜的臉,劉賜被他盯的心裡有些發毛,說道:“是大哥告訴我的,大哥說你在太學裡引起了動亂,讓我勸你剋制點,別覺得自己天下無敵了....”

“你到底做了什麼啊?還驚動了我大哥?”

董仲舒輕輕搖著頭,風輕雲淡的說道:“也沒什麼大事,只是與百家起了些小小的爭執而已.”

“爭執??好啊,好啊,快說來聽聽!”

劉賜眼前一亮,頓時化身為長安第二樂子人。

董仲舒卻沒有再繼續說,“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他們不認可我的主張而已,說了大王也聽不懂....”

很快,劉賜等人再次返回了兵學,而董仲舒也啟程前往太學裡繼續自己的學業。

當董仲舒剛剛走到太學門口的時候,迎面就遇到了七八個學子,直接將他圍在了中間。

為首那人臉色甚是難看。

“你就是董仲舒是吧?!”

“正是在下.”

“就是你說要廢除所有的雜學,留君子之六藝,除蠱惑之亂學是吧?!”

董仲舒臉色平靜,“正是如此.”

這幾個黃老的學子氣的咬牙切齒,對著他破口大罵:“好你個賤儒!若無我們黃老,豈能有大漢之今日呢?你視我們為雜學,蠱惑百姓的亂學,你儒家又算是什麼東西?小小豎儒,豈敢這般狂妄?!”

“當今天下大一統,而郡國多紛爭,這是因為什麼原因呢?只因各國受雜學之困,彼此不通罷了,主張不同,想法不同,便是眾人想建盛世,可這眾人心中盛世不同,所得多相反,我苦讀多年,終於明白了一個道理,大一統並非是狹隘的領地之大一統,最重要的是,乃是人心之大一統,朝中不同主張的大臣彼此爭鋒,心不同力不齊,地方上的官吏各有想法,上下不一。

百姓不知用什麼學派的道理來教導自己的孩子,廟堂的政策總是因為持著不同主張的賢人上位而更改....”

“人心不大一統,大漢何以能大一統?所謂開元一體,此一體,乃身心之大一統也,我並非羞辱諸位,只是如今的大漢,必定需要一個統一的思想,否則,遲早使得分崩離析...重現春秋之亂局.”

“大言不慚!所論開元,何以不是我黃老,我黃老包容百家之源,君子六藝?何其淺薄!!”

雙方遭遇,一言不合,就開始了激烈的辯論。

對董仲舒來說,這並非是第一次了,隨著年紀的增加,董仲舒的思想愈發的成熟,畢竟是個歷史上二十多歲就已經拿出了成熟的思想體系的大家,在眾人看到地方強盛,大漢騰飛的時候,他卻看到了其中的隱患,沒有統一的思想,沒有大一統的意識形態,官吏們所追求的東西都不同,有力不往一處使,有些主張乾脆就是相反的,而各國所流行的主張卻不一樣,有些時候,對廟堂相同的政令,地方多有牴觸和非議。

不同學派的三觀是不同的,有學派覺得能愛惜百姓,不折騰百姓的是好官,有學派覺得能多做點事情,開水渠抓盜賊除豪強的是好官,有學派覺得能恪守自己的道德,以身作則,教化一方,將德行傳播到鄉野裡的算是好官...甚至還有墨家這樣覺得能跟百姓們一同耕作,自食其力的算是好官...

從廣泛的意義上說,他想要締造一個統一的社會觀念,價值觀,確定什麼是善,什麼是惡,什麼值得被推崇,什麼該被鄙夷。

太學門前,聚集的學子越來越多,爭論也是越來越激烈。

在這裡所發生的事情,自然很快就出現在了厚德殿之中。

“又吵起來了?”

劉長瞥了面前的劉章一眼,隨即翻出他們的辯論,翻看了幾眼,就很是無奈的丟在了一旁。

最初他還對這些人的爭吵很有興趣,可是架不住這些人不說人話啊,說的話那叫一個繞,浮丘伯又不在身邊,劉長也就懶得再去看了。

“這次沒有打起來吧?”

“倒是沒有動手,就是影響很大,很多學派的報紙都對這件事大書特書,連儒家內部,都對董仲舒有很大的意見....”

劉長輕輕撫摸著下巴。

“他的這些主張裡,除卻闡述社會貧富差距的內容之外,其餘的都有些激進簡陋....只要沒有動手,就隨他們去爭辯吧,當初我扶持百家,不就是為了讓他們去爭嗎?”

“再說了,這廝也不想想,我怎麼可能廢除百家啊?別的不說,就堪輿家剛剛立下大功,難道他儒家還能代替堪輿家嗎?”

劉章低聲說道:“陛下,董仲舒並非是要求廢除其他學派,只是要求廢除其他學派的政治主張,只保留實幹性,用儒家的主張來駕馭其餘學派的實能....”

“都差不多,往後就不必再來稟告這些了,除非是說了朕的壞話!”

“唯!!”

劉長示意劉章坐在自己的身邊,問道:“劉勃那個豎子呢?他最近如何啊?”

“代王在南邊沒有找到什麼大賢,已經從南陽方向朝著長安返回了.”

“哦?這廝要回來了?”

“這麼快??”

劉章回答道:“主要是天下的賢才都聚集在北,南邊有名的賢人都是些官員,又在忙著水利的事情,代王在南邊沒有什麼收穫....”

劉長點了點頭,“等他回來後,也該讓他前往代國正式為王了...安這邊如何啊?”

“太子還在大張旗鼓的整頓吏治,廟堂大多大臣都被太子找上了門...”

“這豎子到底想幹什麼啊?”

劉長皺起了眉頭。

既然想不明白,最好的辦法當然是親自上門。

劉長最近前往劉安府邸的次數也越來越多,倒不是因為劉安這個豎子,而是因為嫡長孫劉遷的緣故。

劉遷逐漸長大,而性格方面跟他阿父完全不相似。

劉安是個比較乖巧的孩子,而這小傢伙就要鬧騰的多,什麼時候都安靜不下來,尤其是在見到大父的時候,劉長剛剛將他抱在懷裡,他就激動的在劉長的懷裡蹦了起來,雙手亂拍,給這位帝國的老大獻上了幾巴掌,劉長眯著雙眼,任由這小傢伙胡鬧,緹縈卻生氣的教訓道:“不得無禮!!!”

劉長笑了起來,“無礙!無礙!”

“這傢伙倒是比賜還能鬧騰,鬧騰些好,活潑有力!”

劉遷總是會表現出對這位大父的極大好奇心,面對這位巨人,他是一點都不害怕,格外的親近,抓住了劉長就不會放手。

爺孫倆玩鬧的時候,劉安就站在遠處,看著他們這溫馨的一家人。

只是過了片刻,這小子就已經犯了困,窩在劉長的懷裡就睡著了,劉長躡手躡腳的將他遞給了他阿母,隨即示意劉安出去說話。

父子倆走出了內屋,劉安無奈的說道:“這豎子實在是太頑劣了...真不知該如何管教他.”

“當初我阿母說,莫要說人的壞話,若是說了誰的壞話,孩子便會像了誰....現在想想,當初我大概是說了賜很多的壞話吧!”

劉長卻不在意,“他年歲還小,長大了就未必會如此,賜這麼大的時候,比良還乖巧呢....”

兩人說著話,走到了前院,劉安的門客們急忙行禮拜見,劉長只是點頭回禮,劉長認真的問道:“聽聞你這些時日裡乾脆就住在了御史府?”

“是啊,兒臣在御史府處置奏表,出臺了一些新的政策,又提醒大臣們要按著法度來做事,整治了一些不良的風氣....”

“怎麼?這是有點等不及了?打壓乃公的大臣,好給你的心腹讓路?”

劉安急忙晃起了腦袋,“阿父...莫要如此嚇唬我.”

“唉...只是這大母給了個差事,實在讓我犯難.”

“給你差事?什麼差事?”

“她讓我在御史府內的政績超過四仲父....”

劉安看向了阿父,聲音裡甚至帶些委屈,“您說我能怎麼辦啊?大母說的那叫一個輕鬆,好像我隨便做點就能超過他,可是四仲父這些時日裡在御史府內,做的好大事,我要怎麼去超過他啊?”

劉長皺起了眉頭,“讓你超越你四仲父??阿母是怎麼想的...所以你這些時日跑來跑去的,就是為了做件大事是吧?我還以為你等不及要開始動手了呢....正好大軍在北,長安空虛...”

“阿父莫要再說笑了...我自認能力不如四仲父,故而就發揮了自己的優勢,召集門客,商談要事...”

劉安緩緩說出了自己的方案,劉安跟自己的親信們搞出了一套“調均法”,這個法令是建立在黃老主張的基礎上的,主張調均社會的貧富差距,限制私人的購田數目,取締私人對奴婢生殺權,也就是所謂的殺奴犯死罪,反對官員經商等等...劉安作為學術大家,在這方面還是有一套東西的,過去的州刺史制度,以及不在故鄉為官等制度,都是劉安所搗鼓出來的。

此刻聽到劉安的這些話,劉長瞥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借閱了別人的主張啊?”

“沒有啊.”

“那這套法令怎麼跟董仲舒說的有些相似呢?”

劉安有些不悅,“阿父,若是說抄,那也是董仲舒來抄襲我的主張,是我最先講述以黃老兼併百家,以黃老的爭執主張為綱,以百家之能來輔佐,也是我最先講述了調均之事,還寫了專門的文章,他的理論在我之後,怎麼就成了我去效仿他呢?”

劉長大手一揮,“誰效仿誰,這個我不管,但是你要用御史府來施行新法令,這我就得管了,無論如何,施行之前,要先問過我和欒布等人,然後再推行.”

“也不要想著去超過你四仲父,每個人所擅長的東西都是不同的,就說寫文章和做學問方面,你四仲父能超過你嗎?你大母的這些話啊,你聽聽就好,我大概也能猜出來,她是不是怕你鎮不住我的這些人,想讓你趁機多積累點名望啊?她年紀大了,知道吧,腦子不靈光了,不要聽她的,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就好了.”

面對如此大逆不道的話,劉安不敢附和,只是低著頭。

就在這個時候,門外忽然有一個門客激動的闖了進來。

“殿下!事成了!事成了!”

那人大叫著衝了進來,也不抬頭,叫嚷道:“晁錯那邊...”

話說了個開頭,一抬頭,看到了站在劉安身邊的皇帝,那門客的話也就戛然而止,呆滯的看向了面前的皇帝。

劉長瞥了一眼身邊的劉安。

“還跟地方大員密謀?要不我先出去,你們倆將大事給談妥了我再進來?”

劉安苦笑了起來,“阿父,我才能不足,只能尋求他人的相助啊,論出策,這天下沒有人能比得過晁公的,因此我才將自己編訂的政策送到了他那邊,讓他幫我看看,進行修訂,並非是有意瞞著阿父....”

“安,你就說吧,你還有多少事是瞞著我的?”

“沒有了,真的沒有了...兒臣怎麼敢...”

就在這個時候,又一位門客走了進來,來人正是雷被,他朝著劉長附身行禮,隨即又朝著劉安行禮,低聲稟告道:“殿下,青州豪強的名單,我已經送到了劉敬的手裡,他已經著手去辦了,他說希望能多弄點梁國的豪強名單,直說此處豪強氾濫,不可不治...”

劉安茫然的看著他,隨即又看向了劉長,“阿父...我剛才險些忘了,其實我還幫著劉公治理豪強來著...”

說完,劉安又急忙解釋了起來,“阿父,跟晁錯是為了出政策,我的諸多政策都是詢問過他的意見,至於劉敬,這也是為了限制豪強,豪強做大,對百姓....”

劉長板著臉,冷酷的說道:“你才是深藏不漏啊...劉章都沒有查出你的這些事情來,私下裡這些大臣的交往如此密切,還沒有留下任何的痕跡,不為人所知,連我都被你矇在鼓裡,看來你確實是長大了啊.”

氣氛頓時變得寂靜了起來,劉安的門客們只覺得背後汗毛豎起,手心發涼。

就在這死一般的寂靜裡,劉長忽然咧嘴笑了起來。

一巴掌拍在了劉安的肩膀。

“幹得好!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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