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起來荒唐無比的理由,蕭清卻信了八成。

郡守和都尉爭鬥,百姓不過是他們利用的棋子罷了,劉遠不及時開倉放糧,即便被都尉趙亭參一本,這種錯誤也根本不足以扳倒一郡太守。

所以趙亭根本就不會做這種無用功,他在等。

劉遠拒絕開倉賑災,如果趙亭真的在意百姓死活,他完全可以用軍糧賑災,上報京城之後,戶部自然會補足軍隊花銷,都尉是有這個權利的。

可趙亭做了什麼?他什麼都沒做,眼睜睜看著聞喜縣,甚至周邊更多的縣城被蝗災禍害,百姓流離失所,他在等這些百姓撐不下去的一天。

只要百姓活不下去了,遲早會發生餓死,人吃人,甚至易子而食的慘劇。

這種時候,老百姓就只有一條路可以走。

那就是造反!太守掌民政,都尉掌軍事。

因為郡守辦事不利,沒有及時開倉賑災,導致民眾造反。

這種罪過,性質就大不一樣。

別說一郡太守,就是官位再高一級都沒用。

趙亭看戲看的那叫一個愜意,就等著劉遠把自己給作死。

劉遠眼看著套路不到趙亭,以他的精明,怎麼會把自己陷於不利的境地?果斷上報朝廷,這樣頂多是一個辦事不利的責罰,對他這樣的一方大員來說,不痛不癢,最多罰個俸祿而已。

蕭清心思一轉,就猜了個七七八八,她最討厭沾手政治鬥爭,因為實在是心累,每次置身其中,都恨不得馬上抽身出來。

這次,是不沾都不行了。

……郡守府,劉遠書房。

“大人,一切如您所料,這位使節確實派人外出收集情報,聞喜縣的情況,怕是那位已經知道了.”

劉遠面色變換不定,神色卻莫名透出一股狠辣。

當晚,郡守府飛出一隻信鴿。

這些天蕭清也不是什麼都沒幹,她把很久遠的記憶努力巴拉出來,勉強總結出幾條滅蝗策,拿給劉遠試用,在專家的改良之後,效果相當不錯,起碼將蝗災控制在了河東範圍內,沒有繼續擴散的趨勢。

也正因為她這一副公事公辦解決蝗災的態度,才讓劉遠不得不警惕。

次日,蕭清明確的與郡守攤牌,要求他開倉賑災。

劉遠一副笑眯眯的樣子,信誓旦旦保證道。

誰曾想,一個訊息驚雷般炸響,讓蕭清打碎了自己本就不多的天真。

兩大糧倉同時失火,上百萬石糧食幾乎損失殆盡。

看著劉遠依然賠笑的樣子,蕭清心裡一寒。

此地無銀三百兩。

她徹底想明白了河東的情況。

郡守,都尉確實勢同水火,但沒有永遠的敵人,關係到利益,他們完全可以親密合作。

官商勾結,倒賣國家糧食!根倉,溼倉裡怕是早已空空如也,一旦開倉放糧,什麼都瞞不住了,這才是死活不賑災的真正原因!而現在,眼看上面派來的使節無法收買,趕在暴露之前,一把大火,讓所有證據付之一炬。

這樣說來,如果不是蝗災蔓延到了周邊郡縣,儼然瞞不下去,怕是那所謂的八百里加急奏摺,也不會出現在景帝的桌子上。

蕭清第一次有一種無力感,猜到了又如何?沒有證據,如何處置?蕭清深深看了一眼劉遠,不發一言。

鳳尾樓,樓上一處雅間。

穆堯請吃飯,八百年遇不上一回,可蕭清興致不怎麼高,整個人有些沒精打采。

穆堯吃的很開心,隨口說的話讓人很不舒心:“怎麼,覺得無能為力?”

蕭清嗯了一聲。

穆堯笑了笑,又夾了一個大閘蟹,一邊剝殼一邊說:“先說說,你想做到什麼程度?”

蕭清看人極準,穆堯真的是一個比較靠譜的人。

這會也不矯情,直接說:“想給河東官場換血.”

說完又補了一句:“整個官場.”

穆堯比較意外的看了他一眼,說了句人話:“雖然眼光不行,勉強還算有點魄力.”

蕭清:“……”穆堯漫不經心的解釋:“劉遠是皇上當年還是太子時的追隨人員之一,當今上位後,四處任用他的人,劉遠也是其中一個。

五年前被皇上親自提拔為河東郡守,對皇上可謂是唯命是從。

暫且不去猜想劉遠做這件事背後有沒有皇上授意,如果有,那麼在朝議中直接點出來,派人空降河東查訪,就代表了他的態度,這個劉遠,已經是皇上的棄子。

如果是劉遠私自與當地豪強勾結,賺國家的錢,那麼他就是欺君之罪,不需要證據,只要把這件事捅到皇上面前,以當今的掌控欲,這個劉遠,必死無疑。

所以,這把火,劉遠放了是死,不放也是死.”

穆堯慢悠悠的吃完了自己的大閘蟹,接著片鴨子。

“再說趙亭,這人算是方敬儒一派的,這次有重新洗牌的機會,你覺得皇上會不會放過他?”

“證據這種東西,其實是做給人看的.”

“動這兩個人不難,但如果要給河東官場大換血,就不容易了.”

蕭清學到了。

政治真的是予取予求,在乎一念,猜對上位者的心思,看清自己的立場,才是重中之重。

她舉一反三,接著道:“那麼給整個河東官場換血的突破口應該就在方丞相身上.”

“方丞相這些年一直在任用身邊為數不多的寒門子弟,想讓我們形成一股勢力和權貴世家制衡,但是哪怕有科舉,寒門子弟依然太少。

如果我能助他完成這件事,為了給即將出現的大量寒門子弟騰位置,他肯定不介意給河東官場換換血.”

穆堯點了點頭,算是認可了這個想法的可行性,至於蕭清要如何做,他一句都沒問。

想通了這件事的解決方法,還點亮了政治鬥爭思維,蕭清心情大好,看著一桌子菜,食慾一振。

吃飽喝足,隨便往躺椅一靠,端起一杯茶,和穆大帥談人生。

“我說穆雲欽,憑你剛才那一通分析的水準,你要是不這麼懶,至於混的這麼慘麼?”

穆堯頓了一下,說:“我要是不收著點,實在怕天妒英才.”

蕭清努力把已經到嘴邊的髒話嚥了下去,喝了口茶,氣稍順。

哪怕知道這人說的是實話,還是忍不住說了兩個字:“呵呵.”

為了防止劉遠,趙亭狗急跳牆,穆堯接著回軍營坐鎮,蕭清回府寫奏摺。

八百里加急,不日,奏摺便擺在了景帝案上。

次日朝議,景帝勃然大怒,下令抓捕河東郡守劉遠,都尉趙亭,押送回京,嚴查不怠。

並且,一旦屬實,直接問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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