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距離朝廷大軍抵達牛頭山還有四個時辰。

此時的牛頭山關隘靜悄悄一片,已然看不見一個人影,甚至連幾處篝火都已被處理乾淨,沒有留下一絲一毫痕跡。

雖然距離戰役打響還有至少半天的時間,但所有人都已各就各位,靜靜等待著夜晚的到來。

“公子,還有二百里.”

牛頭山區的某處矮山之上,楚先平又一次小聲向魏長天彙報了朝廷大軍先鋒此時所在的位置。

不得不說有韓兆這樣一個內應就是好,連斥候都不需要了,直接就能隨時掌握敵軍的最新動態。

“嗯,知道了.”

看著腳下漏斗型的寬闊山谷,魏長天輕輕點了點頭,表情無比嚴肅。

老嫗兒子已經戰死的事固然可惜,但現在很明顯並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包括楚先平、梁振、梁沁......所有人其實都是如此,眼下心中根本沒有任何雜念,唯一思考的問題皆是關於今晚這場大戰的各種細節。

時間一點點流逝,晌午一過,烏雲便慢慢從四面八方湧來,很快就到了遮天蔽日的程度。

雖然都說秋雨向來稀少,但蜀州的雨卻並不值錢,即便是在這深秋時節也時不時就會落一場。

不過從如今的雲層厚度來看,今日這雨定不會小。

“公子,一百二十里.”

身邊,楚先平放下子母玉,看著魏長天說道:“敵軍行軍速度與預計無異,應當會在戌時初抵達關口.”

“嗯,韓兆那邊沒什麼情況吧?”

魏長天小聲問道。

“沒有.”

“好,告訴他,從現在開始如果沒有異常狀況便不必再傳信來了.”

魏長天抬頭看了看頭頂的烏雲:“讓他自己多加小心,一切按計劃行事.”

“是.”

應了一聲,楚先平便立馬灼玉給韓兆傳去最後一條指令。

而魏長天則是轉頭又看了看四周。

群山連綿,層林起伏,烏雲鎖住無數山巔,景色一片迷茫。

腳下的山谷內沒有一絲動靜,甚至連飛禽走獸都見不得一隻,有的只是不計其數的灌木矮樹,以及滿地的碎石黃沙。

群山為邊,山谷為底,烏雲為蓋......所有的一切組合起來就像是一具巨大的棺槨,正等待著數以萬計的生命葬入其中。

保守估計,今夜朝廷大軍的死傷人數至少會在十五萬以上。

也就是說如今正氣勢洶洶殺過來的這二十萬人,大約只有四分之一能活過今晚,剩下的則都會永遠被埋葬在這方小小的山谷。

這些人其實皆如那個已經死去的張石一樣,有著妻兒老小,身為人子、人夫、人父......他們的親人也皆會如同那個老嫗,將再也無法等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從這個角度來講,魏長天、楚先平、梁振等人便是一手摧毀了十餘萬個家庭的罪魁禍首。

而相應的,寧永年、韓兆、鄔定等人也是一樣。

當戰爭的性質無關正義時,每個參與其中的人其實都是劊子手。

如果說的再極端一點,這個範圍還可以擴大到每一個兵卒,甚至是雙方每一個普通百姓。

就像伏爾泰的那句名言——雪崩時,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

不管是自願也好、被裹挾著也罷,既然已經參與其中,那就自然要為自己的行為承擔一切可能發生的後果。

只不過對於這些兵卒和百姓而言,與其說他們是在為自己的行為買單,還不如說是在為當權者的爭鬥而買單。

為別人的利益而死,這其實才是戰爭真正的殘酷之所在......放在前世,這是魏長天一輩子也不會懂得的道理。

而現在,過往一年多的經歷卻已經讓他明白了這一切。

所以,魏長天如今當然不會因為什麼不合時宜的“憐憫”之情而突然變身“聖人”,下令放棄這次伏擊。

不過就在這一切來臨之前,他心中卻還是沒來由的感到唏噓。

只能說......唉。

一朝英雄拔劍起,又是蒼生十年劫。

............酉時,大軍先鋒距離牛頭山關口僅剩五十里。

稍後方的中軍之中,韓兆的馬車行駛的平穩,車中只坐著他與遊文宗兩人。

“韓將軍,好似要落雨了.”

掀開車簾向外看了一眼,遊文宗輕聲說了一句。

他的臉色依然慘白,傷勢明顯還未痊癒。

而這位督軍卻仍堅持沒有休息,也不知是因為什麼。

“蜀州本就多雨,雖說這雨確實來的突然了些......”另一邊,韓兆隨口回道:“不過只要不影響行軍便好.”

“嗯.”

遊文宗輕輕點了點頭,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他看著正在裝模作樣研究蜀州城地圖的韓兆,片刻之後突然問道:“韓將軍,你此前可認得魏長天?”

“嗯?”

韓兆不動聲色的抬起頭來,眉頭微皺:“在京城時確曾見過幾次.”

“是麼?”

遊文宗眼皮抬起一點:“那將軍可否覺得此子彷彿僅一夜之間便性情大變?”

“這個......確實.”

韓兆不知道遊文宗突然說這些有的沒的幹嘛,但還是十分謹慎的順著他的話回答道:“好像自打他被髮配至蜀州之後便似換了個人一樣.”

“當然,也或許是他此前一直在有意藏拙.”

“藏拙?這有何意義?”

遊文宗笑了笑:“魏家僅有他一個獨子,又無兄弟爭權,他藏拙給誰看?”

“呃......遊大人.”

韓兆聞言一愣,然後無奈的搖搖頭:“我只是一介莽夫,哪裡想的明白這些事.”

“將軍此話太過自謙了.”

遊文宗輕輕抖了抖衣袖:“你看你既然與魏長天並無交情,但卻知道他在蜀州做了些什麼,甚至連他什麼時候變了性子都一清二楚.”

“想來將軍一定是早就預料到此子日後會反,所以才如此關切吧?”

“如此料事如神,又怎會是莽夫呢?”

“......”馬車外,密集的腳步聲和各種呼喊依舊。

而車內卻一瞬間雅雀無聲。

韓兆扭頭看著遊文宗,臉上表情先是疑惑,進而驚訝,最終變得憤怒。

“遊大人!你這話什麼意思?!”

“你難道是在懷疑我與魏長天有所勾結不成?!”

“我並未如此說.”

遊文宗語氣沒有任何變化:“本官只是覺得將軍今日似乎有些緊張.”

“韓將軍,這牛頭山中......應當還有埋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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