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慨滄桑變,天邊極目時。

晚帆輕似箭,落日大如箕。

風倦旌旗走,野平車馬急。

大夢還江月,躍出金鱗池。

天吉十六年,正月廿二。

如果日後史書有記載,今日將會是栽入大寧史冊的一天。

但對於此時此刻的魏長天而言,今天或許會有些不同,不過卻也就僅此而已了。

日落時分,李懷忠慢慢獨自走出了魏宅。

魏長天站立在窗前看著他離開的身影,手指緩緩敲擊窗沿,表情若有所思。

一切都很順利......或者說太順利了。

李懷忠已經毫無保留的把柳家的陰謀和盤托出,並且說的有鼻子有眼,怎麼聽也不像是假的。

這老太監對彌補陰陽功的辦法渴求到這種程度了嗎?還是另有目的?魏長天不太清楚,透過窗欞又看了一眼正在前院中坐著說話的徐青婉和尤佳。

似乎是察覺到了他的目光,二女很快便十分默契的同時扭頭望了回來。

她們嘴角都掛著一絲淺笑。

只不過一個很單純,一個卻是有些意味深長。

............大寧皇宮,紫鸞殿。

“微臣拜見皇上!”

空空蕩蕩的大殿之中,身著繡鶴紫袍的男人恭恭敬敬對著寧永年施了一禮。

他便是大寧許家的家主,戶部尚書,許士興。

“嗯,許愛卿,你先看看這個,容朕批完這幾份摺子再與你說話.”

隨手將一本小冊子丟到桌面,寧永年繼續低頭翻閱著一份份又臭又長的奏摺,心情似乎有些不悅。

“......”許士興見狀不敢多言,趕忙躬身上前將小冊子拿到手裡。

而等他將冊子翻開第一頁讀了幾行之後......如同冷水澆頂,瞬間便有一股涼意從頭到腳炸裂開來。

“皇、皇上!這......”“朕說了,等著!”

寧永年沒抬頭,言語中卻有一股無形的壓迫之勢。

“是、是......”許士興的身子猛然一顫,顫顫巍巍了好半晌才重新將目光挪回手中早已被汗水溼透的小冊子之上。

一條條,一件件,全都是許家曾做過的見不得光的勾當。

許家是大寧第一富戶,涉及的買賣生意不計其數,其中難免會有些不乾淨的地方。

這些事有的許士興是知道的,而有些就連他這個家主都未曾聽說。

但僅是他知曉的部分,如果真要嚴格追究起來,就已經足夠讓許家元氣大傷了。

官拜戶部尚書十餘年,許士興並不是一個只會賺錢的商人。

他同樣深諳朝堂之道。

所以真正讓他感到恐懼的並非是這冊子上所寫的內容,而是寧永年為何會將這本冊子拿給自己看......“柳、魏、許,大寧百姓皆知此三姓,坊間甚至有戲言稱這三家之權遠在朕之上......”突然,寧永年說話了。

“許愛卿,你覺得呢?”

“噗通!”

許士興想都沒想,下一秒便直接顫巍巍的撲跪在地。

“皇、皇上!微臣對皇上的忠心日月可鑑!此冊之上所言之事......”“朕沒問你這個!”

寧永年“啪”的一下將手中奏摺摔在桌案上,眼睛微微眯起。

“回答朕方才的問題!柳魏許三家是否果真如此權勢滔天?!”

“皇上......”許士興驀然抬頭,臉上老淚縱橫:“柳魏兩家如何微臣不敢多言,但許家卻絕非如此啊!”

“是麼?”

寧永年盯著許士興,突然問道:“許卿,你既然身為戶部尚書,應當清楚大寧國庫現有多少存銀罷.”

“回、回皇上......”許士興心頭大感不妙,但還是硬著頭皮回答:“近、近乎五萬萬兩.”

“好,那除去大小官員的俸祿、軍餉、賑濟等一應開銷,朕能排程的錢還餘下多少?!”

“差、差不多......萬萬兩.”

“萬萬兩......”寧永年慢慢站起身,繞過桌案,一步步走到許士興身前。

他微微俯下身子,似笑非笑的輕聲又問:“許愛卿,許家的錢庫裡,又有多少存銀?”

......自己家到底有多少錢?許士興或許知道答案,或許也可能真的不清楚具體的數字。

但不管他知不知道,這個問題都沒法回答。

“......”紫鸞殿中一時間雅雀無聲,看著抖如篩糠的許士興,寧永年沒再追問,只是默默伸手將那本小冊子拿了回來。

“許卿,朕並非是那種不念舊情之人.”

“朕能登基繼位,許家出過力,也正因如此,朕才對許家的所作所為一再姑息縱容......”“但這次,朕實在不知該如何做是好......不如,你來說?”

“......”落日的餘輝照進大殿,映在寧永年的衣袍之上,似是給那條張牙舞爪的金龍附上了一層血色。

經過短暫的驚慌失措,許士興眼下雖然依舊是一副戰戰巍巍的模樣,但心思卻已不再凝滯。

很明顯,寧永年此舉是在試探他的底線。

許家已於大寧紮根數百年,興盛也有百餘年,如此盤根複雜的勢力絕不是區區幾句話、一本罪證便能傾覆的。

這一點寧永年清楚,許士興更清楚。

那麼關鍵就在於許家究竟要付出多少代價才能餵飽寧永年的胃口。

“皇上,臣之族人犯下如此禍事,臣自知脫不了干係.”

“臣已無顏再擔戶部尚書之重任......願就此辭官回鄉!”

“懇求皇上成全!”

“咚!”

重重磕了個響頭,許士興決定先交權再說。

按照他的判斷,眼下大寧國庫充裕,並不缺錢,那麼寧永年所為一定便是自己把控錢政的權利。

如果按照正常情況,這種想法倒也沒錯。

只不過寧永年這次要做的事卻遠不止這麼簡單。

“辭官回鄉?”

輕輕嘆了口氣,寧永年語氣平靜:“許卿,你當真覺得頭上的這花翎是你想戴就戴,想摘就摘的?當真覺得這京城是你想來便來,想走便走的不成?”

“若你真想辭官不做,也不是不可......”“你既是冀州人,那朕便在冀州府賜你一套宅子,你可帶著妻兒去安度晚年.”

“至於別的......便都留在京城吧.”

“什、什麼?”

聽到這番話,許士興猛然抬頭,眼神中滿是不可置信。

他怎麼也沒想到寧永年的胃口這麼大,竟然張口就要許家這數百年來所積攢的全部家業!“皇上,許家縱使有錯,但恐怕也罪不至此吧!”

“皇上若覺得臣辭官仍不夠,那臣願以死謝罪!”

“但若是要臣交出整個許家......恕臣難以從命!”

此時此刻,許士興很清楚自己不能再退了。

官沒了,可以再培養後人。

錢沒了,可以再賺。

可要是許家數百年的基業毀於他手,那他別說活著了,就連死了都無顏去面對許家的列祖列宗!“咚!”

說話間,又是一個響頭磕下。

但許士興這次的動作卻絲毫不見怯懦,甚至隱約有種要與寧永年分庭抗禮的意思在其中。

他在賭,賭寧永年不敢冒著讓大寧陷入大亂的風險真的與許家徹底撕破臉。

而以許家的底蘊,許士興自認有這個底氣。

只不過......“許愛卿,朕倒是小瞧你了.”

寧永年搖搖頭,似乎對許士興方才的“大不敬”行為不甚在意。

“朕之前覺得相比於柳魏兩家,你應當是對朕最忠心的那個......”“微臣確實對皇上忠心耿耿!”

許士興竟然直接開口打斷道:“但臣卻也是許家之人!”

“哈哈哈!好一個許家之人!”

寧永年仰頭大笑:“所以你是覺得朕不敢動你許家,可對?!”

“臣絕無此意!”

說的是“無此意”,但許士興語氣卻是硬氣的很。

比之柳家,許家雖權勢稍弱,但黨羽也遍佈朝野。

比之魏家,許家雖武力稍遜,但麾下也籠絡著一大批高手。

更關鍵的是,許家有錢。

什麼時候,錢都是足以彌補一切差距的靈丹妙藥。

所以......你既是天子又如何?......轉瞬之間,紫鸞殿中的氣氛便已經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

如果魏長天此時在這裡,估計一定會大感驚訝。

穿越之前,他對於封建帝制社會的瞭解大都來自於電視劇和小說。

在這些作品裡,皇帝似乎擁有著絕對至高無上的權威,哪裡會被一個臣子給這麼叫板。

但其實在真實的歷史中,遠比這更誇張的情況都不少見。

從曹操,到趙高,到張居正,再到鰲拜......一個個都是壓根不把皇帝看在眼裡的主。

說白了,“天子”只是一個名號,而“天子之權”究竟握在誰手,卻是要看各自勢力的強弱。

許家之勢或許達不到“不把寧永年看在眼裡”的水平,但支撐許士興說幾句硬氣話還是綽綽有餘的。

“皇上!微臣斗膽再多說幾句話!”

“柳相在世時柳家權勢近乎傾盡朝野,從各州府至朝堂,從八品的縣丞至三品的各部侍郎,大大小小官員的委派、晉升大半皆需柳家點頭!”

“如此結黨營私之重罪,皇上可曾看到?!”

“魏家掌控懸鏡司數百年之久,三衛三處幾乎掌管了大寧一切武人之事!上可隨意便殺任意官臣,下可揮手便滅一門一宗,就連那魏長天都敢帶著上千人殺上相府!”

“如此無法無天之舉,皇上最後又是如何做的?!”

“許家縱使有千錯萬錯,想來也不及柳魏兩家所犯之罪,為何皇上偏偏就容不下我許家?!”

“皇上!”

“臣,不懂!!”

“......”高亢的質問聲迴盪在大殿之中,許士興的眼神裡滿是悲憤之色。

他這番話其實問的不無道理。

柳家和魏家明明比我對你的威脅更大,並且我從來都是低調發育,為啥你就非要對付我?真當我許家是軟柿子?既是發洩,又是施壓。

許士興說完後便死死盯著寧永年,而後者則是沉默了半晌後才再次慢慢開口。

不過他好像不是在回答許士興,反倒更像是自言自語。

“看來沒有再等下去是對的......”“容不下許家?”

“呵呵......”輕笑一聲,看著眉頭緊皺的許士興。

“許卿,你錯了.”

“朕並非是容不下許家,而是......”“呼啦!”

寬大的衣袍突然無風自動,獵獵作響。

許士興一瞬間大感不對勁,但心中卻還是不相信寧永年會真的敢置大寧於天下大亂之中。

他高高抬著頭,挺著胸膛,準備拿出赴死的決心來再次表明自己的態度。

只要這關扛過去,許家便可無恙!不過......充斥著帝王之勢的一掌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直到這一掌印在胸口的仙鶴之上時,許士興才終於明白——原來是自己錯了。

可是......為什麼?“砰!!”

一聲悶響,墜著長長花翎的官帽猛然飛至空中,旋即又翻滾著落下,幾乎要奪眶而出的眼珠中依舊殘留著濃濃的不解之意。

“......”“唉,許卿,原本你不需死的......”腳下,已無生機的許士興慢慢攤到在地,而寧永年則似是有點遺憾。

不過這份遺憾也就僅僅停留了一瞬間而已。

轉身,自顧自補全了方才尚未說完的那句話。

“朕並非是容不下許家,而是......”“誰也容不下啊.”

......半個時辰後。

紫鸞殿中已絲毫不見異樣,寧永年仍坐在桌案後批閱奏摺,而他身前卻又再次站著一個身著紫袍的男人。

“皇上,不知喚微臣來是為何事?”

魏賢志身形挺直,語氣不卑不亢。

“哈哈哈,魏愛卿坐,朕有兩件事要與你說.”

相比於剛才,寧永年此時的態度簡直可以算是“和藹可親”了。

“謝皇上賜座.”

魏賢志也不客氣,一屁股坐下後便等著下文。

而伴隨著寧永年一句句話說出口,他的表情也越來越複雜。

有憤怒,有震驚,有疑惑,有猶豫。

不過好在他最起碼還是活著走出的紫鸞殿......只是腳步有些沉重。

又是半個時辰過去。

“皇上......”“柳愛卿,坐,朕有一事想與你商議!”

“是,皇上請講......”“......”從日暮,到入夜。

當柳家現任家主,柳元山的二弟,也是吏部尚書的柳仲春從紫鸞殿中若有所思的走出來時,便意味著寧永年關於收攏國內勢力的初步佈局即將全面展開。

攘外必先安內。

柳、魏、許,還有一個佛門。

先從誰開始呢?經過這幾日的思考,寧永年最終的選擇是——全部。

一箭四雕。

“亂吧......”站在大殿門口,仰頭看著夜空中那條只有自己能看到的氣運黃龍,寧永年輕聲笑道:“越亂,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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