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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這是什麼意思?!”

站在中央的男人正揮舞著手上的尖刀,他汗流浹背,瞳孔放大,臉上寫滿忿怒和驚訝:“你們從一開始就知道我是穿越者,你們直到現在所有的都是在演戲,都是在拿我取樂是嗎!!”

“請冷靜一些,我們並沒有這種想法。”

彷彿黃金鑄造而成的穹頂之下,鬢角斑白、身穿白金相間的神父長袍的中年男子張開雙臂。他用眼神制止了周圍人的靠近,身上浮現出金色的光芒,試圖安撫眼前的人的情緒:“我們確實知道‘穿越者’的存在,對於你們這種‘穿越者’,我們也有一套完整的應對措施,請原諒我們之前的隱瞞,但這絕不是出於惡意。”

“放屁!!”

男人用尖刀對準了開口說話的主教,他的眼中佈滿紅血絲,失控般大喊道:

“如果你們一開始就告訴我你們這麼強,我怎麼可能會想著對你們下手!”

“如果你們早就告訴我你們知道我不是本人,我根本用不著一直擔心身份暴露!!”

“你們欺騙我,還說我沒有惡意!你們就是把我當成小丑玩弄,在暗處看我的笑話,看我因為擔心被發現而焦頭爛額,你們就是想等著我犯錯然後把我處理掉而已!!”

“你在說什麼呢!”

主教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眼神依舊是悲憫的。而距離他最近的年輕人已經聽不下去他的辯解,他高舉掛在自己胸前的金色十字,憤怒地開口:“全知全能的主啊,仁慈的心靈女神在上!我以我的靈魂發誓,你所說的一切根本是顛倒黑白!在你來到我們身邊的這一週裡,我們從未對你有過任何的試探和惡意引導,我們也不曾讓你缺衣少食,你的身份和這座教堂的每一個修士都是平等的!我不知道你所說的‘故意玩弄’從何而來,反而是你――”

“閉嘴!!”

年輕人惱了,他煩躁地抓了一把自己髮梢微卷的黑髮,淺棕色的眼眸裡也寫滿了不耐煩:

“分明是你以為我要對你不利,然後帶著兇器暗中跟隨我到我的住處在先!”

“你想離開這裡,你不願意誦經,不願意接受心靈的洗禮,你也忍受不了修士的生活,如果僅僅是如此也就罷了,我們會將你送到公民當中――我向主教大人提出建議,但是你卻想要逃走,還想要殺死我來掩蓋行蹤!”

“我沒想殺你!”受到指控的男人目眥欲裂,“我只是想嚇唬你,讓你閉嘴!”

“無需多言,你心中的想法騙不了觀眾的眼睛,也騙不了主和女神的意志。”年輕人轉頭看向主教,眼神堅定而認真,“主教大人,他的心中充滿惡意和罪惡,他需要到主的面前日夜祈禱來贖罪,需要洗禮以淨化內心。”

主教的雙眼中閃過一絲金色的光芒,他的目光沉穩地從還攥著刀的“穿越者”和眼睛裡幾乎要噴出火來的年輕人之間掃過,最終嘆了口氣。

“讓我再最後說一句吧。”

無形的威懾豁然鋪開,所有人都安靜下來,男人還想說什麼,但是手中的尖刀已經咣噹一聲落地,在有著精緻花紋的大理石地面上碰撞兩下,發出尖銳的聲音。沉默化作實質性的重擔落在了他的肩頭,他差點沒有站穩,只感覺周圍的雕塑、甚至是天頂的壁畫都轉動了眼珠,將視線投向了他。

大滴大滴的汗水從他的額角滑落,他的胸口劇烈地起伏,他不敢直視對方的眼睛,彷彿眼前這個向來和善到彷彿沒有脾氣的主教突然變成了極其恐怖的東西。

“我很惋惜,孩子。”

“我要糾正你的部分話語:對於穿越者,只有主教和高階神職人員才有資格知曉。當穿越者降臨,我們會提前準備好一個容器,防止你們的靈魂侵入其他公民的身體,給你們一個身份,讓你們可以正常地獲得教會修士的津貼和福利,我們也會對你們進行觀察,判斷你們是否會對其他公民造成威脅……很可惜,在我們觀察你的這八天之內,你多次找藉口不去參加教會的祈禱,私自昧下他人的物品,對待自己的誓言異常輕蔑,對待神靈輕浮不敬,你用謊言欺騙其他修士,說服他們為你撒謊。你還試圖以非正規手段獲得魔藥與封印物,然後逃離仁心大教堂。”

“你對其他人並不友善,是認為他們愚蠢,可以欺負,這不僅僅是出於自保。”

“最終,當加西亞戳破了你的謊言和詭計之後,你惱羞成怒,你威脅他,更以保護自己的名義試圖傷害他。”

主教目光威嚴,說出口的話語擲地有聲。

他看向數罪並犯的“穿越者”,神色依舊憐憫,但判決不容置疑:

“你應當去洗禮自身,潔淨心靈上的汙穢,洗去靈魂中的惡意和缺陷,至此,仁慈的主亦會寬恕你。”

“穿越者”頓時瞪大了眼睛,剛準備去彎腰撿刀,主教的身上就出現了金色的光暈,他的動作下意識地變得緩慢,被安撫的光芒消去了不少極端的情緒。緊接著周圍的修士和祭司們立刻上前將他控制住,他驚慌失措,一邊大聲說:“我沒想傷害他!我只是想嚇嚇他!”一邊對著周圍的人拳打腳踢,拼命進行反抗。其他人雖然都是非凡者,但他們並不願意對普通人使用非凡能力,居然真的被他掙脫了一條胳膊。

“都是因為你!!”

他忽然大吼一聲,甩開另一個人的束縛,朝著站在人群外圍的加西亞猛撲過去。這穿越者心思歹毒,性格兇狠極其罕見,一旦撲過去,打傷了同僚這還得了?但加西亞已經是序列5,一點都不畏懼,他冷眼看著對方垂死掙扎的瘋狂舉動,眼中黃銅色的光芒一閃,判斷出動作的弱點之後直接掄起手邊的椅子,將他打得飛了出去。

其他修士便將倒在地上一時爬不起來的穿越者架起來,擦掉地上的血跡,將他直接帶向了教堂後廣場的祭臺。

“讓我回去!我要回去!你們要幹什麼!”

這已經不是一般的“惡人”了,必須立刻給他洗禮!

眾人離去,教堂偏殿一時又恢復了寂靜,主教目光嚴肅地看向加西亞:“雖然是正當防衛。但你的情緒也有些過於激動,下午不必去上課,去告解室裡誦經祈禱到晚餐時刻,反省今日的暴怒和不理智。”

加西亞沒說什麼,放下手裡的椅子,點了點頭。

他想到今天有個筆友提前一個月就約好了要來找他,本來要一起吃晚餐,現在看來時間緊迫。

主教又嘆息一聲:“不過這樣的穿越者也確實少見,你不用擔心,以後他會繼續使用我們準備的身份,作為‘約克爾阿恩特’活著。大家也不會對他有什麼偏見,經歷了洗禮之後,他就是我們的兄弟姐妹。”

“加西亞,你和他發生過矛盾,他的教習修士我會另選他人,但你們之間需要一次對話,化解彼此的惡意。”

“願他能在主的光輝下獲得內心的安寧和新的生活。”

“我頭一次見到這麼邪惡的人,他欺騙他人居然完全不覺得愧疚,謊言隨口就來,傷害我的時候也沒有任何的負罪感,反而認為這是我揭發他的不對。”加西亞回想起對方的表現,仍然心有餘悸,“讚美仁慈的主,給予我們現在這樣美好安寧的世界。據說在過去的那個世界裡,這樣的人非常常見,甚至人人都和他一樣,多麼可怕啊。”

“主賜予我們食物、信仰和生命,我們必當感恩。”

“讚美主,其實這還是我第一次親眼看到‘穿越者’,或許以後他們都會給我不好的印象。”

主教微笑著,用柔和的語氣說道:“寬容一些吧,他們初來乍到,難免惶恐不安。但我們的世界優於任何一個文明,仁慈的主賜予我們安寧、美好的一切,願他能在主的光輝與他們同在。”

加西亞點頭:“聽說歷史上有過其他穿越者,主教大人,請問他們最後怎麼樣了?”

“每個教區都來過幾個穿越者,他們有的安於現狀,有的在主賜予的美好中蒙受感召成為信徒,只有極少數會不斷嘗試去做主禁止的事情,比如挑唆民眾,欺騙和掠奪他人。但他們傷害別人,是因為他們並沒有在我們這樣富足安全的世界中成長,沒有圓滿的靈魂。他們最終會在洗禮中洗去心靈上汙穢和罪過,成為我們的兄弟姐妹。”

“原來是這樣……”

主教的回答讓加西亞有些安心,但回想起剛才那傢伙心中的惡意,他還是有些芥蒂。

他活了四十年,即便是跟別人起了衝突最嚴重的一次,也從沒見過這樣讓他心驚的神情。

“穿越者只是被敵視主的眾神玩弄的靈魂,只有主的光輝才能完全拯救他們。”主教嘆息,“我只能給他提供一個身份,希望他能夠適應現在的生活,不要做出傷害別人的事情。”

“警惕這段時間突然出現的傳單紙片,以及上面的廣告。”

主教嚴肅地說:“每當有穿越者出現的時候,這些人也會隨之出現。但凡遇到有人鬼鬼祟祟的,向你宣傳‘另一個天國’,‘不受束縛的自由’和‘幫助穿越者回家’之類的可疑人物,立刻要向教會彙報!那是最為可惡的邪神,用甜言蜜語蠱惑人類進入佈滿荊棘和尖銳石塊的荒原,看著人們慘叫,痛哭,血流成河,並以此為樂!”

“當然,並不代表沒有穿越者,這些詭異的紙片就不會出現,你要時刻警惕。”

“和追隨的侍者都是滿口謊言的騙子,比今天這個穿越者更為可惡,一定不能讓他們在天國胡作非為。”

“是!”

加西亞完全同意主教的話語。

人類是全知全能的主最寵愛的眷族。在數百年前,人類被偉大的主拯救之前,這個星球上的人類各自劃分陣營,用戰爭和殺戮互相掠奪,一生都沒有見過戰爭的人幾乎沒有。而在現在,鮮美的食物會自動從地裡生長出來,貨幣也早已被淘汰。人類的平均壽命被神的力量延長到了一百五十年,即便沒有獲得神性,也可以度過漫長的幸福時光。人們從小就聽著主的故事成長,心靈和道德純潔無瑕,物質富足的世界不會誕生出帶著惡意的人性。

“我送你去告解室。”

“感謝您。”

談話間,他們進入了教堂正殿,幾位女性祭司正在其中走動忙碌,為來往的信眾祈福告解。教堂的隔音很好,偏殿裡發生的事情沒有影響到虔誠的人們的日常祈禱。

加西亞在胸口畫出十字,他對著牆上的十字浮雕靜默片刻,感覺內心確實變得安寧不少。

“讚美主,讚美護佑我等心靈的女神。”

“心靈女神”是全知全能的主的從神,也是廣受民眾熱愛的年輕女神。眾多教區都有的教堂,聖典裡同樣有這位女神的篇章。傳說她出身富裕優越卻憐憫弱者和窮人,奔走在疾病和貧困中幫助他人。曾經為了實現願望而信仰別的神靈,後目睹主的威光,為了弱者們的幸福義無反顧地跟隨了主的腳步,升為天使,後成為從神。

儘管現在的世界已經沒有了貧困、飢餓和病痛,也沒有居住在高天上的星界,而是依舊行走在大地上。各地都有著和這位善良溫柔的女神擦肩而過、獲得幫助的故事。

主教也對女神獻上敬意,隨後問道:“加西亞,你最開始就是選擇了‘觀眾’對吧?”

加西亞點頭:“是的,但是我在成為序列8‘讀心者’之後意識到這並不是我想要走的道路,於是選擇成為一位學者。現在我已經是‘秘術導師’,想要在未來尋求去總教區神殿進修的機會。”

作為全知全能的主的信徒,他們從出生就被洗禮赦免,失控和精神烙印在他們身上的負面作用被降低到了最小,絕大部分非凡者終其一生也不會失控。

“願主的加護與你一同,你一定會成為出色的學者。”主教笑著鼓勵他,“不過,想要去神殿進修,得拿出相當不錯的成果來,聽說你最近有了新的研究方向?”

“是的,我想要觀星。”

“哦,你要研究星界嗎?這可是一個熱門的論題,太陽是宇宙的中心,很多學者都藉此來論證主的至高。”

“不,主教大人,我想要研究的是星界之外的星空,聽說那裡有眾多星體,還有其他的文明。”

主教的表情出現了一絲錯愕。

正準備將自己的研究方向展開細說的加西亞看到主教的表情變化,不由得也跟著愣住,過了片刻,他小心翼翼地問:“……您覺得我的研究方向有什麼不妥嗎?”

“哦,抱歉,加西亞,我想我可能沒有聽懂你的論題。”主教有些困惑,“你想研究星界之外的事物?”

加西亞仔細地斟酌了一下措辭:“……是的,我想要研究外層空間的星體,遙遠的星雲和天相,我想去追尋那些未知的知識。而且聽說宇宙中有其他諸神漫遊,雖然們跟主比起來愚昧又殘忍,但我依然好奇們的存在。”

“不不,你犯了一個錯誤,這個世界上並不存在‘未知’。”

主教的表情一下子嚴肅了起來:“加西亞,你最好換一個論題。”

“這――這我知道,主教大人,主是全知全能的,但我們不是。”加西亞也困惑了,“我犯了什麼錯誤嗎?”

“你已經說出你的錯誤了,你自己卻還沒有意識到嗎?”

看著主教認真的表情,加西亞更加困惑了。

見他實在不明白,主教嘆了口氣,將他拉到告解室裡,低聲說道:

“全知全能屬於主。”

“是的,讚美主。”

“主賜予了我們知識,食物,力量和一切的幸福。”

“是的。”

“加西亞,親愛的孩子,人類被允許得到的知識,主已經全部賜予我們了,你怎麼能去探求那些主不允許的那些未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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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又是這樣。

每一次都是這樣,每一次都是同樣的理由。

我只能在此止步,不可繼續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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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加西亞帶著自己被友善打回的研究成果和申請書離開了仁心大教堂,他低著頭沉思自己的想法是否真的有錯,反省自己是否也做出了對主不敬的言行,這時,來往的同僚們友好地朝他打招呼。

“加西亞,聽說你剛做了一個新的選題?”

“是的。”他勉強露出一個笑容,“不過主教大人說我還需要更多的思考。”

同僚友善地點頭:“我相信你一定可以,還在教會學校的時候,你就是第一名,終有一日你也會成為蒙受主恩的大學者。像我這樣只想吃喝玩樂的人,肯定是不能跟你相比的啦。”

“謝謝。”想起自己的目標,加西亞的心裡好受了一些,“你要去哪裡?”

“去劇院,今天要上演的是聖典裡我最喜歡的那一場。”

“哦,我記得昨天還是‘古老的太陽’,今天就演完了嗎?”

“是的,不過那個是講述上一個文明第二紀元時的故事,要在劇院裡待五個小時,我不想坐那麼久,又不敢打瞌睡,所以聽了一節就走了。歷史上的神蹟總是令人嚮往,不過我比較喜歡近幾年編排的新劇,關於主帶我們離開舊神的統治,建立新的天國的故事。”同僚說著看了眼手錶,“哎,我該走了,還有十分鐘就要開始了。”

“好好好,你快去吧。”

“再見,祝你的論文順利,未來的大學者!”

加西亞目送同僚登上路邊的空中電車遠去,低下頭,視線落到自己手裡這些因為被迫重新選題而淪為廢紙的檔案上,又忍不住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他抬起頭看向四周:寬敞的道路上人來人往,人們談論著關於藝術、詩歌和烹飪的話題,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幸福的笑容,大家穿著自己喜愛的衣服,帶著有十字裝飾的飾品,有的人剛從教堂出來,有的人正準備進入教堂。每個人都很滿意現在的生活,只有他自己剛被否定了論文選題,十分蕭瑟。

他回過頭,眺望身後的仁心大教堂――這座教堂的屋頂上有一頭巨龍的雕像,巨龍盤旋在屋頂上,一隻利爪抓住最高的那個尖塔,白金相間的鱗片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龍是女神的象徵。在新紀元的初期,“巨龍王”安格爾威德向主低下頭顱,獻出了聖城,在主的光輝下,心靈巨龍一族也重新開始恢復往日的光輝,如今和女神共享了這個身份。

女神的座並沒有天使環繞,但有巨龍盤踞在的身邊。

巨龍的眼睛是兩顆巨大剔透的寶石,無論從哪個角度仰望它,都彷彿在跟這頭威嚴的龍對視。

“我等仁慈的女神,夢境與心靈的旅者……”加西亞低聲祈禱一番,“希望主教不要因為我而困擾。”

他慢慢地往回走,他早就成為了學者,不用和其他修士一樣整天都在教堂裡做祈禱,有更多的時間投身於自己所感興趣的事情――加西亞熟悉這個世界,主並不限制他們閱讀“上一個時代”的文獻,那其中令人毛骨悚然的記載更能印證主的光輝。他們如今所擁有的這一切如夢一般:萬全的社會,美好的天氣,幸福的世界,以及可以供在漫長的生命中盡情去做想做的一切的自由和包容。普通人的平均壽命被延長到了二百歲,人們可以追求真理,可以隨心所欲地追求藝術,可以在廣場上彈奏七絃琴,當然也可以適當地偷懶,但不能忘記感恩主賜予的一切。

加西亞走在路上,他抱緊懷中那已經被主教委婉地表示不予透過、已經變成了一疊廢紙的檔案,再次反省於自己的貪婪。

非凡力量為人所用,帶著祝福力量的蔬果和糧食從地上生長出來,洋流將肥美的魚兒和貝殼送上沙灘,主愛人類,於是這個世界圍繞人類運作,他在這裡長大,他吃的食物,穿的衣服,學習的知識,接受的教育以及享受的一切都是神賜予的。主如此寬容博愛,那麼僅僅是希望自己不要去了解不允許人類知曉的知識,又有什麼問題?

是他過於貪婪――他甚至為此感到憤怒!他怎麼可以!

主啊,加西亞抱緊自己花費了幾個月才總結出來的廢紙,他愧疚得簡直想要下跪了,這是何等不敬!

他應該把這些東西丟掉!

他的腳步猛然加快,準備在家裡把這些東西全部焚燒殆盡。

加西亞回到自己的住所之後,立刻拿來鐵盆,拿來火柴。他沒有跟“火焰”相關的能力,擔心火柴不能點燃這麼厚的一疊紙,於是又拿來了打火機。他將自己的研究成果全部丟進鐵盆裡,忍住了沒有去撫平堆疊出來的褶皺。

兩小時前他還為自己的研究終於取得了些許結果而歡呼雀躍,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跟主教分享。

但兩小時後這些東西就已經成為了廢紙,即將成為從未在世界上存在過的灰燼。

他點燃了火柴,火光將他淺棕色的眼眸點亮。

加西亞看著自己一點一點做出的成果,看著那上面出自己手的字跡和繪圖,捏住火柴的手背上爆出青筋,他的胸口劇烈起伏,幾次想要將火柴扔進去,但都沒有成功。

最終,火焰在他的手中熄滅。

加西亞頹然地放下了雙臂,他站在原地,一言不發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切:鐵盆,研究成果,和火柴。他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他知道有些事情是自己必須要做的,但他居然無論如何都做不出來。

為什麼?

他在心中問自己。

為什麼自己總是要這麼好奇,總是想要去奢求不應該屬於自己的東西?

加西亞的拳頭漸漸攥緊,他並沒有覺得自己現在很憤怒,或者是悲傷,又或者是別的什麼情緒,他用指甲掐了掐自己,感受著那細微的疼痛,想起了一件事情。

很小的事情。

就好像他還在育嬰堂的時候,畫了一幅畫,是他喜歡的野花和蘋果,但其他孩子都選擇了太陽、十字和聖典裡的畫面,那一瞬間的錯愕和手足無措;

就像他初次進入教會學校,滿懷信心地提前預習了未來一週的課程,但負責教育他們的修士卻一直都將成績放在第三位,第一位是鼓勵創作獻給主的詩歌和文章,第二位是背誦和默寫聖典的每一個篇章;

就像他終於在學業上有所成就,即便那位修士老師總是按照第一位打分,他依然獲得了高分,得到推薦進入了大教堂的附屬學校。那裡確實是知識的天堂,只不過教授以及學生們的辯論和教學總是圍繞著“主”和“用已知的一切知識來論證主的偉大”而進行,他甚至找不到一篇沒有涉及主和聖典的純學術論文;

如此種種,不勝列舉。

加西亞知道自己這或許是“叛逆心”作祟,他不應該對主不敬。在這些事情裡,所有人也都對他表達了誇讚和理解,他沒有受到過任何批評――但他總是覺得非常挫敗,因為他不能終止內心的不敬想法,又無法變得合群。

“或許我需要一次洗禮。”加西亞喃喃自語。

他懊惱地抓了抓頭髮,最後嘆了一口氣,準備重新點燃一根火柴,將這些研究成果全部焚燬。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他也沒心情再繼續做下去了。正好,自己的另一位同學的課題組還有一個位置,只要能夠拿到去聖座的推薦信,他做什麼都可以。

他突然愣住了。

得到了推薦,之後呢?

他並沒有改變,如果讓他這樣的人進入了聖座,他還是無法融入同學和教授,還是會去接觸危險的知識啊!

難道他真的需要立刻去做一次洗禮嗎?

……是的,大概是這樣。只有這樣,他才能從這種永無止境的內耗中解脫出來,說不定也會變得更加健談,自己的朋友也會更多一些。每次朋友們來邀請他,他總是因為準備前往圖書館而玩具,朋友們也只好調侃他太愛學習,然後結伴前往劇院和藝術院。久而久之,再也沒有人邀請他,只會在碰面的時候和他打招呼。

今天路上遇見的那個同伴,他知道那是自己的同學,但是當時直到告別離開都沒想起來對方的名字。

他一時無言,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之中。

直到一個突兀的聲音猛然打破了屋裡的寂靜。

“你在幹什麼呢?”有個聲音從他背後傳來,緊接著,一個金棕色頭髮的青年探出頭來,看看加西亞,有看看他眼前的鐵盆,緊接著臉色猛然變了:

“天啊,加西亞,你是準備燒自己的研究資料取暖嗎?”

金棕色頭髮的青年猛地捂住自己的胸口,隨後表情變得堅毅,用力地按住加西亞的肩膀:“你等著,我立刻就去跟教會反應,給你換一個有暖氣的房子!……不對,這是標配啊?”

“你該不會在做什麼奇怪的儀式吧?!”

“等一下!”加西亞也被他嚇了一跳,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天已經黑了,外面的陽光只剩下從房屋的縫隙中投過來的些許金色,他趕緊解釋道,“我沒有取暖,也沒有舉行奇怪的儀式,我只是想銷燬一些不用的東西。”

“銷燬?”

青年順手把電燈開啟了,咔的一聲,暖色的光照亮了房屋,加西亞鬆了口氣,隨後就看到對方一下子繞過自己,伸手將鐵盆裡的那些東西拿了出來。

“是一些往期的新聞報道和你自己的論文嗎?”對方簡單地翻了翻,“論未知星體的行動軌跡以及對周圍行星的引力影響……挺有創意的嘛!我想起來了,你跟我提過這個,為什麼要把它燒掉,這不是寫得很完善嗎?”

加西亞伸出去準備把自己的論文和個人隱私搶回來的手懸在了半空,他極少在生活中聽到這樣的評價,即便有,也都有著一些附加句子“很有創意,但是……”,“你的想法很好,不過不合適……”他愣了一下,一時間有些侷促,難以置信地說道:“謝謝,你真的這麼覺得?”

然後他才回過神來:“等等,你是誰?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我家?”

金棕色頭髮的青年用一種很神秘的眼神看著他。

“你忘了?”

我忘了什麼?加西亞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隨後他猛地想起來自己到底忘記了什麼:

“你是諾伯特!”

他那位已經認識了五年的筆友!

本來約好今天要一起吃飯,結果他因為論文的事情完全忘記了――不好,他連主教要求的反省也全忘了!

“嚇我一跳,我都要以為我找錯人了。”諾伯特鬆了口氣,“我們說好一起吃飯,結果我來了你們區之後等了很久沒等到你聯絡我。你在信裡經常寫仁心大教堂,我就去大教堂打聽你在哪,你不在教堂,我才來你家找你。”

“對了,仁心大教堂的主教大人託我給你帶句話:明天一大早就去教堂反省,別再忘了。”

加西亞抓抓頭髮:“感謝主教。”

“你看起來心情不好啊。”諾伯特說,“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嗎?”

“沒什麼事,我只是要換個論文題目。”加西亞確實想跟朋友傾訴一下這件事情,但是眼下他還是覺得自己有些情緒低落,而且已經感覺到餓了,“先出去吃點東西吧,邊吃邊說。”

諾伯特點點頭。

“哦,對了,我剛才看到你論文裡其實有個地方錯了。”

諾伯特指著其中一張圖片說道:“這片星雲不是真實的星雲,這是一個異教徒天使,來自‘學徒’途徑。應該是當時偶然入鏡,位格又超過了望遠鏡的觀測極限,所以被以這種形象收錄下來了。”

“所以你這裡的資料要重做嘍!”

加西亞錯愕地看著對方手指指向的那張圖片,忽然激動起來,猛地抓住諾伯特的肩膀。

“我查資料的時候從沒知道這些內容!”他高興起來,“你怎麼知道的?這些記錄可以從哪裡看?主一直說世界上有許多邪惡的神靈以及們的追隨者,但是我從來都沒有見到過一次們的詳細記錄!”

“‘學徒’途徑好像很少見,他們的其他序列叫什麼名字?相鄰途徑我就知道‘占卜家’,還有其他的嗎?那位路過的異教天使又是誰?為什麼會呈現出星雲的形象,這是神話生物形態嗎?屬於哪位未知的神靈?”

說完這一大堆問題之後,加西亞忽然意識到自己對待客人有些過於粗魯無禮,他頓時又感到了熟悉的束手無策,趕緊放開了對方的肩膀,抓了抓頭,小聲說道:

“抱歉,真的十分抱歉,從來沒有人跟我提到過這些。”

“……沒有提到這些是很正常的。”

諾伯特也有些驚訝,但很快就調整好了表情,微笑著擺擺手表示沒關係:“這我也是聽其他長輩說的,我們現在的序列這麼低,沒有許可權知道這些事情。”

原來是這樣。加西亞的心裡又生出一絲希望來,滿含期待地問道:“那半神可以知道這些情報嗎?”

“不能。”

“那,難道要成為天使才能?”

“差不多吧。”諾伯特含糊其辭,然後笑道,“其實根本沒人些資料,都是壓箱底的,我偷看的。”

他前面說是長輩說的,現在又說是自己偷看的,然而加西亞沒注意到這個破綻,他求知心切,立刻問道:

“為什麼?”

“因為我們不需要知道這些啊。”諾伯特眨了眨眼,“就算我知道異教徒的天使姓甚名誰又有什麼用,我能戰勝嗎?我能找到嗎?如果不能那我知道這個幹什麼?就算成為了天使,也沒必要知道這些,因為主會保護我們。”

“主是全知全能,不可戰勝的,任何惡神和天使都會在的光輝下灰飛煙滅,那我們又何必知道那些存在到底是什麼?知道了又有什麼用?只是滿足一時半刻的好奇心而已。”

“我們只要在神的庇護下快樂地生活就好了啊。”

“難道你不是這麼認為的嗎?”

“……”

加西亞忽然感覺無話可說。

“那你是在哪裡看到的?”他依然沒有死心,“就當只是滿足我這短暫的好奇心好了,這是教堂的記錄嗎?我可以申請去你們那裡借閱這些內容嗎?”

“抱歉,不可以。”諾伯特聳聳肩,“未知都是恐怖危險的,那些知識不應該被人類知道。這些課上應該都講過啊?跟那些未知的神靈和知識接觸了的人們,要麼在恐懼下惶惶不可終日,要麼受到了惡神的蠱惑,害了自己和周圍的人,要麼失控死亡,或者人間蒸發,主因此禁止了查閱許可權。我實話和你說吧,我知道的這個小故事,還是我很小的時候我的父母告訴我的,我也不知道他們是聽誰說的。”

“想開點,加西亞,我們本來就不應該去接觸那些東西。聽說再過兩百年,舊時代的文獻也要再被篩選一次,去除那些危險的內容。”

“星空的恐怖,舊時代的書籍和記錄難道還不夠你研究的嗎?”

“……你說得對,主教也說得對,主希望我們幸福,我們也只要幸福就好了。”剩下的話他沒有說出口,“我只是一個人類,我並沒有可以成為天使的虔誠,或者說,像我這樣傲慢的人,可能連半神的考核都過不去。”

“但是,我只是想看一看都不行嗎?”

“就算那些知識危險,真實的天體充滿恐怖,我也想親眼看一看……哪怕代價是我的生命。”

他最終跟著諾伯特一起出了門,去附近的餐館挑選食物,但他的腦海中一直盤旋著對方之前說過的內容:“那並不是一個星雲,而是一位偶然入鏡的異教天使。”――如果說加西亞之前雖然叛逆但至少還是對自己所知的世界深信不疑,那這個小故事就像是刀片一樣撕開了他腦海中的認知,也在他的心裡刻下重重一筆對未知的渴望。

他拿起了餐盤,就在這時,一個人急匆匆地跑到了他的面前。

“是你!”

猛然看到之前那個穿越者,加西亞下意識地舉起了手中的盤子,結果對方卻嚇得連連後退,不斷給自己道歉。

在他的話語中,加西亞才逐漸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

“……我已經完成了洗禮,得到了內心的寧靜,我為我之前做出的無禮行為感到深深的抱歉。”穿越者誠懇地說道,眼神清澈而溫和,就像加西亞看到的每一個人一樣,“我做出了太多冒犯的事情,不敢奢求你的原諒。”

“沒事。”加西亞也沒受傷,雖然有些生氣,但也早就消氣了,“對了,既然現在你已經是我們的同胞,那你可以告訴我關於你過去的世界的故事了嗎?”

穿越者的臉上陡然變了。

“請!請你不要再提起那些東西,那些恐怖而罪惡的記憶,我簡直不敢再回憶那些過往的日子,那充斥著欺騙和罪惡。請原諒我不能跟你提起哪怕一句話,因為我為我的過去感到恥辱。”穿越者嚴肅地說道,“從今以後請忘記我的身份,也請不要再強迫我說出我已經拋棄的過去。未來我只會作為一個虔誠的修士,一位信仰主的教徒,作為‘約克爾’活著,並且一生虔誠行善洗刷之前的罪惡。我還要去向其他人道歉,失陪了。”

不等加西亞開口挽留或者告別,穿越者,不,約克爾就已經迅速轉身跑開,徹底消失在了來往的人群中。

加西亞愣愣地站在原地,他忽然生出一種詭異的慶幸。

“這就是洗禮?”

“不過,這樣活著,應該會輕鬆很多吧……”

他搖搖頭,默默地打消了之前想給自己申請一個洗禮的想法,嘆了口氣,繼續前進。

忽然,他感覺腳下像是踩到了什麼東西,低頭一看,只見自己的腳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張配色詭異的卡片,上面印了一隻看不出來是什麼鳥兒的輪廓,旁邊還寫了一行大字:

“專業服務實現願望免費上門”

……什麼玩意?什麼實現願望,還上門服務……好醜的顏色,好怪的宣傳詞……加西亞在心裡吐槽了一句,眨了下眼睛,發現那張卡片又詭異地消失了。

他愣了一下,然後猛地意識到了什麼,他立刻看向教堂的方向,想要給主教傳遞資訊――但盯著仁心大教堂看了半分鐘之後,他什麼都沒做,反而慢慢地低下了頭,裝作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離開了那裡。

end

――――――――

終於把後記端上來了,三月寫過一次但是感覺不滿意,所以最近又找了個時間刪掉重寫了。

本來準備寫一章,現在看起來要寫個四五篇的樣子?

寫完就可以進be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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