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5章 渺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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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迪奇看著烏洛琉斯的表情，忽然意識到自己遇到了人生一大難題。

那就是你已經做好了走上一條痛苦又艱難，而且隨時有可能死了的路的全部心理準備，並甘之如飴，認為這即是實現自己的人生理想，完成自己的主的囑託的辦法，無論遭遇什麼都不停下腳步。

但你的朋友不這麼覺得。

你的朋友雖然和你很久沒見了，但她還是很關注你，還是很關心你，看到你準備欣然走上痛苦之路，甚至做好了去死的準備之後理所當然的不答應，為了阻止你，她把你想要做的事情給解決了。

“但是是誰教你這麼解決事情的烏洛琉斯？”梅迪奇倒吸一口涼氣，“你不想我冒險，你不能直接跟我說嗎？我看你也長了嘴，怎麼直接把克來恩給解決了？”

烏洛琉斯也看著梅迪奇，擺明了不會讓她再動一步。

“因為那是你冒險的根源，你幫助她就是給自己樹敵，總有一天你會被她所害。”

梅迪奇眉頭一皺：“這是你的預言？你因為這個預言決定幹掉克來恩？”

烏洛琉斯深深地看著她，不再說話。

啊……流浪。

說得對。

她現在的狀態可不就是流浪嗎？為了讓自己有點事做，為了完成主的遺囑，也為了自己，梅迪奇選擇幫助克來恩，省得自己因為沒事做反覆去思考一些不高興的東西。

梅迪奇被迫想起了自己的現狀——好的，確實是無業遊民，無教會編制天使，野生非凡特性。

如果艾因霍恩家的那個皇帝為了成神來殺她，她都要費一番功夫，甚至可能真的死了。因為真實造物主沒了，沒有神站在她的背後，她，烏洛琉斯，聖言天使，乃至造物主教會的其他非凡者，現在都處於一種極度危險的狀態。上帝或許會為他們報仇，但復仇對已經死了的人來說毫無意義。

“……所以你還是和赫密斯做出了一樣的選擇。”

梅迪奇齜牙，她聽到了兩位同居者的嗤笑。

紅天使自己確實足夠灑脫，不把死亡當回事，也不把家破人亡當回事，或者說她知道這兩件事情她就算當回事也沒用。現實不以她的想法為轉移，活下去和找未來的路才是重要。

紅天使還是要活在當下，火焰不要去思考自己能燃燒多久，只要保證自己燒起來的時候足夠聲勢浩大即可。所以必要的時候，梅迪奇覺得把自己當成燃料的一部分也不是不行。

“如果你幫助克來恩，是為了得到詭秘之主的幫助，那為什麼不選擇上帝？”

烏洛琉斯的聲音低低的，銀白色的長髮披到她的腰部。

“我當然知道，她不是我們的主，也永遠不會是……但主的殉道，也不是為了讓你去死的。”

烏洛琉斯向來最清楚如何讓火焰暫時安靜下來：“主當初讓你幫助克來恩，也有讓你我藉助未來詭秘之主的力量存活下去的想法。然而上帝已經先一步甦醒，帶著主的記憶和烙印，我們……或許可以選擇暫時待在她的身邊，尋找成神的契機，然後再做謀劃。”

梅迪奇沉默了好幾秒，最後狠狠地嘆了口氣。

“也就是說，你把克來恩帶進來，又利用我把他一路護送到上帝的面前，換來的是上帝的庇護，和我倆成神的機會——她真的這麼答應你了？”

烏洛琉斯安靜了一小會兒，說道：

“她沒有直接答應。”

“她只是說，天使之王不夠做她的從神。”

梅迪奇牙酸地倒吸了一口冷氣，她感覺自己被上帝看不起了。她感覺自己和烏洛琉斯就像是兩塊被放到秤上的豬肉，上帝掂量了兩下，看了看成色，搖搖頭說還行，雖然不滿意，但勉強能接受。

索倫先是罵了句髒話，隨後再一次發出竊笑：“你的好朋友都這麼努力地讓你活下來了，你就答應了這施捨來的神位吧梅迪奇，難道你自己有手段把唯一性上的汙染給祛除了？”

“我覺得挺好。”

艾因霍恩打了個哈欠，語氣懨懨：

“那個詞怎麼說……保送，嗯，這就是保送，你就從了吧梅迪奇。雖然真實造物主被她的意識覆蓋了，但她願意讓你成神啊。等到整個地球都被上帝收下，你就可以跟著上帝征戰星空去了。”

成神跟她倆橫豎沒什麼關係，於是兩位征服者一邊幸災樂禍，一邊興致不錯地欣賞著梅迪奇的左右為難——手心手背都是肉，眼前還有個雖然殺了你主但是願意保護你並且給你一個神位的，跟著她幹說不定成為毀滅天災都有機會，那麼區區殺主之仇又有什麼不能接受的呢！

“她媽的，你們說什麼呢！給我閉嘴！”

梅迪奇因為這句話陡然提高了聲音，她有些緊張了，單手抓著烏洛琉斯的肩膀用力搖晃：

“大蛇！難道我們真的沒有別的選擇嗎？好吧我承認憑我們倆的力量基本沒可能成神，這麼多年了你還是連唯一性都找不著……但難道你就真的願意加入她的麾下嗎？你不要欺騙自己了，真的成為上帝的從神的話……我們就沒有別的思想了！”

烏洛琉斯連眉毛都沒有動彈一下。

梅迪奇這下才真正地感到棘手，作為烏洛琉斯的千年老友，也作為古老的天使，她們這些傢伙都有著獨特的自尊和傲慢，不會輕易屈服。但赫密斯的屈服彷彿一個開始，她看得出來烏洛琉斯也對上帝的態度很有微詞，但她不能說，也沒有說，如果不跟隨上帝，命運就會指示出她們的死亡。

總有失去。

梅迪奇的目光不受控制地投向不遠處，和烏洛琉斯一起，注視著半跪在地，雙目緊閉的克來恩。

“只要付出他一個，我們就能活著，地球和人類也不會滅亡。”

烏洛琉斯的話語緊貼著她的耳邊，像是某種箴言：

“這就是命運能找到的最小的代價。”

但就在此刻，當天使們思考著代價和犧牲，尊嚴和生命的時候，不遠處披著陰影“斗篷”的洛薇雅澹灰眼眸閃爍了一下，她抬起鮮血淋漓的臉，用那團兩米高蠕動血肉里長出的，沒有面板的，流淌著鮮紅黏液的一雙雙腿腳同時往地面一踩，藉助捲起的狂風，撲向了那位同樣靜止住的“暗天使”。

她眸中已多了一抹瘋狂，看起來用不了多久靈體就會被徹底失去理智，或被汙染，完全失控。

但是，洛薇雅這一刻的目光裡更多是理智和決絕。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很清楚自己現在的狀態和之後的結局。

嗚的風聲裡，她崩潰的身體連帶那陰影“斗篷”落在了“暗天使”薩斯利爾體表。

蠕動的血肉侵蝕了進去，濃厚的陰影飛快擴張，將她的身影一起束縛。

烏洛琉斯微微往她所在的方向偏了偏頭——她有種想要皺眉的衝動，因為她記得這個女人，白銀城裡就屬她對自己最為恭敬，在她還未出生的時候，就多次聽到了她給自己的祈禱。

她稍微有一絲不滿和煩躁。

倒不是說烏洛琉斯因為被白銀城養了一年就學會了人性，打敗了神性，懂得了愛與勇氣，對人類產生了多少喜愛，而是她認為洛薇雅和科林·尹利亞特都是對主虔誠的人類，同時也是擁有天賦的出色的人類，他們兩個更有活下去的價值——這也是她選擇現在出現的原因，當克來恩被“送給”上帝之後，她可以確保這兩個人類活著，並且回到白銀城，幫助她說服那裡的人。

嗯，上帝當然有辦法從阿蒙的手裡把白銀城的人都救回來，但代價自然也不用多說。

想著，烏洛琉斯的手指微微一動，已經化作粘稠陰影幕布的洛薇雅的身體不受控制地重新凝聚起來，變回實體，時間倒流著將她捏回人類，重新按在了地上。

洛薇雅停滯了片刻，不可置信地扭過頭，看著那孩童般的天使。

“不要浪費你們的生命。”烏洛琉斯說道，“它們屬於……”

“可我願意為之付出生命的主已經不在了！”洛薇雅陡然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咆孝。

短暫的停滯後，科林·尹利亞特直起身體，向前噼出了右手那把晨曦直劍，讓銀白凝聚的銳芒一下“閃現”到了薩斯利爾的體表；洛薇雅一邊抗衡著自身烏洛琉斯給予她的“重啟”限制，一邊讓自己放牧的那個“銀騎士”惡靈從下往上揮出巨劍，帶起了片片光斑組成的可怕風暴。

燦爛的銀白在噼裡啪啦的聲音中向著前方不斷延伸，徹底淹沒了薩斯利爾的身體，但卻被那兩層無形的屏障阻隔而，沒能侵入內部。

此時，洛薇雅終於暫時掙脫了“重啟”，試圖再次化作陰影，將薩斯利爾的身體束縛、入侵。

無需洛薇雅開口，科林·尹利亞特已明白了她的意圖，當即低沉吼了一聲：

“走！”

砰！

他的兩把晨曦直劍同時斬破虛空，讓銀白的光芒在糾纏於一的洛薇雅和“暗天使”薩斯利爾身周爆發開來。

就在科林咬緊牙關，目不轉睛，做好了將同伴和暗天使的身體一起斬開的心理準備的時候，他的視野陡然出現了變化，科林睜大眼睛，看到了暗天使的身體上的種種弱點，看到了天使之王的靈性力量保護的薄弱處，看到了這具身體的靈性和肉體相連的最脆弱的角落。

“心靈連結”！

“避開！”

他相信洛薇雅也看到了，因為陰影突然蠕動起來，在禁錮對方的同時，暴露出了那幾個弱點。

烏洛琉斯抿了下嘴，轉頭看向近在遲尺的梅迪奇。

“看來人有自己的想法。”梅迪奇被烏洛琉斯抓著，走不了，紅天使難得有這樣的狼狽時刻。雖然心中有些焦急，但仍然看起來一點都不緊張地給科林和洛薇雅提供著遠端幫助。

“他們都要死了。”命運天使平鋪直敘地告訴了她結果，既不開心，也不難過。

就在此刻，薩斯利爾的雙眼緩緩睜開，她的爆發出了無窮無盡的純淨光輝，似乎一下變成了降臨於現實的太陽，轉眼就從一具天使之王的軀殼再度成為了不容置疑的上帝。

“太陽”照耀下，“陰影束縛”消失了，“晨曦風暴”平息了，銀白銳芒暗澹了，只能攪碎目標的氣息，無法傷害到她的身體。

這真神降臨般的場景震撼了洛薇雅和科林，讓他們忍不住想埋低腦袋，頂禮膜拜。

但就在下一刻，似乎是受到了某種影響，上帝又閉上了眼睛，氣息再一次重歸於沉寂。

科林看準機會，雙手攥緊銀白色的巨劍，將全身的重量都壓了上去，狠狠地刺向她的心口。

……

克來恩正在思考該怎麼辦。

但實際上他並沒有什麼自由，他被上帝抓著被迫看了一個又一個美好的世界，又看著美好的世界在上帝和詭秘之主的鬥爭下支離破碎，灰飛煙滅，已經感到了些許厭煩。

可再怎麼厭煩，克來恩也必須承認“天國”能夠成為所有人類和知性生命體的夢想，都是有它的道理的。即便已經數次看到世界崩壞，他依然會忍不住想要別過頭去，不看那天崩地裂，生命發出絕望的哭泣，被海嘯吞噬或變成張牙舞爪的秘偶的景象。

“不必這麼抗拒，這就是曾經的你，也會是未來的你。”

上帝很滿意克來恩的態度，他既然對痛苦表現出了抗拒，那就必然會嚮往美好。

面對她親自動手的心理暗示，即便克來恩說得再怎麼難聽，只要心裡有一瞬間產生“或許還是握手言和比較好”的想法，就會立刻變得無法剋制。他會在很短的時間內向她低頭，願意屈服於想象力極限的幸福和美好世界，為她傳播眾神之神的光輝。

“人類之間的戰爭也不會停止，但也僅此而已，他們將戰爭當做手段。”

“而你我的鬥爭，銘刻於本能之中，不受控制，亦沒有意義。”

克來恩看著腳下在十秒之內從高科技科幻世界崩塌成隕石帶、宇宙垃圾場的星球，閉上眼，發出一聲冷笑：“那為什麼不是你臣服於我，而是必須讓我當你的從神？”

“因為你沒有建造天國的本領。”上帝的回答理所當然。

“不，我不相信。”

克來恩抗拒著認可她的任何一句話，他認為面對真正的“心理醫生”，只有無時無刻發自內心地表達否定才有可能保持自我：

“我把所有的人變成秘偶，這樣的世界同樣是安全的，平和的，沒有任何痛苦的。”

上帝略微皺了皺眉。

她正準備再說什麼，忽然不自然地停頓住。

克來恩立刻做出反應，他的身體下意識地先做出了行動，而後才明白髮生了什麼：

肯定是外面的科林等人對上帝發動了攻擊！

“暗天使”薩斯利爾是她的載體，破壞載體，就能暫時逼迫上帝的意志回到混沌海中！

雖然破壞一個天使之王的肉體的事情聽起來也是天方夜譚，但這至少是一個方案，比直面神靈並且打敗她聽起來可靠了太多。

克來恩知道自己在夢中，就在上帝不到一秒的停頓中，克來恩立刻展現出了本身的神話生物形態，並且模擬出“源堡”的氣息，讓自己徹底繃散，化身為那扇沾染著些許青黑的奇異光門，光門由數不清的，層層疊疊的虛幻光球組成，每一個光球的本質都是合抱的透明和半透明的扭曲蠕蟲。

“我必須做點什麼！”他心想，“一定要給外面的梅迪奇他們製造機會！”

他看到上帝原本帶著笑容的表情忽然間就陰沉了下來，顯露出了來自“混沌海”的特殊。

她先是變成了森然濃厚的陰影，旋即拉開“帷幕”，讓那片包容了所有顏色的，無法用人類語言描述的“海洋”呈現於夢中。

“被蟲子咬一口的感覺怎麼樣？偉大的上帝！”

強行展開完整的神話生物形態，克來恩的精神再一次受到了重大的打擊，但他堅持著發出笑聲，吸引上帝的注意力，為外面的人制造機會：

“想不到你也會露出憤怒的表情，你忍不住了？你剛才的仁慈和善良都是裝出來的嗎？”

上帝沒說什麼，嘴角隨意地撇了一下，大概是她覺得沒必要和幾隻蟲子或者一團蟲子浪費口舌。她的童孔陡然豎了起來，化作巨龍般的豎童，純金的光芒直接映入克來恩的意識當中，要將自己的威嚴和信仰烙印在克來恩的潛意識海洋底層。

克來恩頭顱劇痛，隨即感覺眼前的上帝的形象越發高大，光輝，簡直要讓他跪倒在地。

他忍住膜拜的衝動，露出一抹笑容，帶著點窮途末路的絕望。

“這下我是徹底沒有辦法了……抱歉，梅迪奇，還有東大陸……我實在是沒有別的手段了。”

說話間，克來恩閉上了眼睛，竭盡全力地感受著來自非凡特性深處的“瘋狂”，那些被他一次又一次抵抗著的“神性”，回憶著“源堡”上那些遙遠的呼喚。

現在，他需要這些。

他的額頭處，一道虛幻的烙印凸顯了出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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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對上帝的那點尊敬轉眼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