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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貝克蘭德。

奧黛麗回到家裡,剛好看到母親凱特琳夫人在跟自己的貼身女僕安妮說話。

“是的,小姐,休息。”

安妮對著伯爵夫人行禮,準備敲響房門,讓“奧黛麗小姐”出來。

想到那房間裡面偶爾說一兩句話、要一些點心的其實是蘇茜,奧黛麗忍不住有些心虛,她提起裙子,給自己施加了心理學隱身,輕手輕腳地繞開了母親和安妮,把房門推開一人寬的縫,閃了進去。

她剛把門關好,安妮就在門上輕輕巧了兩聲,呼喚道:“小姐,夫人請您過去。”

“好的,我換一下衣服就去。”

正趴在地上翻看著一本書的蘇茜抬起了頭,它用前爪將擺放在面前的書籍艱難地挪到了奧黛麗的書桌前,臉上出現了一絲人性化的焦急。

看著蘇茜這幅模樣,奧黛麗忍不住露出笑容。她這次回來的很及時,倒是很想看看蘇茜會不會使用應急方案——她們不是沒有討論過父母親突然找自己、或者是朋友突然沒有預約地來和自己說話時的情況——但既然奧黛麗已經回來了,那蘇茜就沒必要使用應急手段催眠大家。

她解除心理學隱身,像是突然從地裡長了出來。

蘇茜的前爪一抖。看清了來人之後它才鬆了口氣,它埋怨地看了一眼奧黛麗,把扶正:“嚇死我了,奧黛麗,還好你回來了,伯爵夫人找你。”

“是的,我聽到了,謝謝你蘇茜。”

奧黛麗脫掉身上遮掩的斗篷,藏進了自己的秘密小隔間裡,然後快速地換上了家居服,換掉了鞋子,又用香水遮蓋自己身上的氣息,假裝自己從來沒有離開過。

緊接著,她用一如既往端莊的姿態輕輕推開了自己的房門,對站在門外的母親露出驚訝的表情:

“媽媽?”

“哦,奧黛麗。”凱特琳夫人將手裡的羽毛扇交給安妮,自己則輕輕地攬住了小女兒的肩膀,目光慈愛,“怎麼看了那麼久的書?晚餐時間到了,親愛的,你爸爸和哥哥已經在餐廳等我們了。”

奧黛麗眨了眨眼睛,正面比側面看得清晰,雖然母親的妝容依然完美,容貌依然秀麗,但奧黛麗卻敏銳地發現了她的肢體語言和情緒上存在的小小異常——母親是不是哭過了?——想到這裡,奧黛麗似乎有所察覺,後背不由自主地竄上一股寒氣,起了一小片雞皮疙瘩。

但她還要裝作對即將到來的事情和母親的哭泣一無所知的樣子,笑著挽起母親的臂膀,主動朝著前面走去:“那我們快去吧,媽媽,今天晚上會有我最喜愛的蛋糕嗎?”

凱特琳夫人似乎也被女兒的單純活潑感染了,嘴角重新上揚:“親愛的奧黛麗,如果你想吃那份蛋糕,可以在明天的下午茶讓廚師去做,我們在晚餐要控制食量,保持你的體重。”

“嗯……當然,我知道!”

“那麼晚餐後的甜點我想要一份鬆餅,加上一些奶油和草莓,可以嗎,媽媽?”

奧黛麗儘可能地讓自己的笑容看起來充滿活力和朝氣,儘管她自己的心情正逐漸沉入谷底,宛如局外人,依然要強打起精神來扮演家人心目中的“霍爾小姐”,給予他們一些快活的力量。

“我的寶貝,你什麼時候這麼貪吃了?”

凱特琳夫人終於展露笑顏,輕輕地在女兒的頭髮上拍了一下:“當然可以,我會告訴廚師的。”

奧黛麗適時地表現出少女該有的驚喜笑容,親暱地拉著母親的手,走向樓下的餐廳。

當她們進入餐廳時,希伯特和霍爾伯爵果然已經在位置上等待了,奧黛麗帶著笑容向自己的父兄問好,看著他們臉上細微的表情變化,奧黛麗的心漸漸地沉了下去。

不會錯了。

她笑著落座,思維卻是從未有過的冷靜,彷彿一個冷眼旁觀的局外人,等待霍爾伯爵的宣判。

但父親遠比年輕的心理醫生沉著冷靜,僕人們端上前菜、湯、開胃酒,一直到一家人開始用主食的時候,霍爾伯爵才做了個手勢,讓上完了菜的傭人們暫時退出,進入家庭會議的環節。

“奧黛麗。”伯爵輕聲呼喚。

從進入餐廳起就在等待這一刻的奧黛麗依然像是毫無察覺的樣子,她笑著抬起頭,看向自己的父親:“什麼事,爸爸?”

“最近的工作和生活怎麼樣?”霍爾伯爵對女兒的愛和關懷都是發自內心的,“自從局勢開始動盪之後,你就很少和你的朋友們一起茶會、沙龍了,總是一個人待在家裡。”

不一個人待在家裡,怎麼每天下午準時去南大陸上班呢,這兩天,為了糧食,我還是專門請了假的……奧黛麗在心裡嘆息一聲,慈善基金和南大陸的日常生活逐漸開始修正她的貴族金錢觀,她依然很想念自己的朋友,想要和他們在一起,卻已經難以忽略那談笑之間被浪費掉的大量金錢。

“基金會還有很多事情要做,還有很多的人需要幫助……”奧黛麗做著標準回答,應付父親的問話,“作為理事,我每天都會處理很多事情,閱讀資料,排列名單,我覺得這樣很好。”

看到妹妹\\女兒這幅單純善良的樣子,希伯特欲言又止,凱特琳夫人悄然嘆息,而霍爾伯爵沒有流露出任何表情的變化,依然以和平時一樣的溫和口吻說道:

“奧黛麗,我有一件事情,需要和你商量。”

“什麼事,爸爸?”

“或許你還記得,我曾經這樣對你,也對希伯特說過。”

霍爾伯爵放下了手中的餐具,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把腰板更加挺直:“每個人心中都有不同的重量,而在我的心中,霍爾家族的重要性是超過我,超過你們的母親,也超過你們的。”

奧黛麗這時才露出“似乎察覺到了什麼”的表情,眼睫微微一顫。

見女兒沒有說話,霍爾伯爵便接著說了下去:“我先前曾經試著讓希伯特遠走他鄉,去因蒂斯做一個子爵,保住家族的一部分財產。但是現在的政治局面已經產生了變化,雷霆之神的教徒對我們這些女神的信徒不夠友好,希伯特根本無法離開魯恩……”

他沒再說下去,看著自己的女兒,相信單純卻不愚蠢的她肯定已經能夠猜到自己的所思所想。

與此同時,霍爾伯爵又對那位遠房親戚的回信中的熱情感到不安——因蒂斯貴族的語言風格比較直來直去,不夠內斂,因此那封信算得上是“熱情”,霍爾伯爵不知道為什麼對方突然一改之前冷澹甚至高傲的態度,就差直接在信上寫明“我們歡迎奧黛麗·霍爾小姐來蒙特瑪爾侯爵府做客”。

他能想到的唯一理由,就是這位侯爵長子看到了女兒的照片或者畫像。

這樣對方的行為才符合他對因蒂斯貴族的印象。

更重要的是,對方這樣的熱情態度讓霍爾伯爵騎虎難下,他都這樣歡迎奧黛麗小姐了,再提把自己的長子送過去還合適嗎?到時候對方要是惱怒了,恐怕事情會更加麻煩。

事情都已經決定下來了吧,但還是要先做出詢問我的態度的樣子嗎……是的,在那之後,我好像也從來沒有拒絕過父親的提議,因為我知道,拒絕並不會有效果,我也說不出口……

奧黛麗的眼睛略微低垂下來,她這一次從“觀眾”的狀態退了出去,平靜緩慢地說道:

“我知道了,爸爸。”

停頓了一會兒之後,她抬頭直視父親的眼睛。

“在我的心裡,爸爸,媽媽和哥哥,同樣,也是比我自己,比我的工作,更加重要的……”

“感謝你的理解,親愛的奧黛麗。”

霍爾伯爵閉上了眼睛,數秒後才重新睜開,眼眶也微微有些發紅:“我把已經轉移到因蒂斯的15萬鎊左右的不動產和股份全部記到了你的名下,我們的遠房親戚有一個比你大了幾歲的女兒,你的母親也一直在和她通訊……不要太過擔心,奧黛麗,她會歡迎你的,會有人去迎接你。”

……那位極光會的d女士?奧黛麗原本悲傷的心情突然有些複雜,甚至想要苦笑。

她想了想,輕聲問道:

“爸爸,我已經成年了,又是獨自一人前往因蒂斯,請問我在因蒂斯的婚約物件是誰?”

作為一個魯恩淑女,她這個問題堪稱大膽。

但餐桌上沒有人制止,因為所有人都知道這是一次利益的交換,一次保全家族財產的犧牲。

霍爾伯爵的表情更加難看了一些:

“沒有婚約,奧黛麗,我們的親戚邀請你,那位小姐想要給自己增加一個朋友。”

這話他自己都不信——他不奢望和侯爵長子訂婚,但如果那位侯爵長子明確地給奧黛麗定下一個婚約物件,哪怕是隨意到隨時可以撕毀的,霍爾伯爵都不會像現在這麼擔心。而“剛成年的貴族小姐”,“獨身一人前往國外”,“容貌美麗”這幾個片語和“因蒂斯”疊加在一起,答桉呼之欲出。

這隻會讓這位父親產生深深的不安,這是無論轉移多少財產都無法抹去的不安。

希伯特的表情有一瞬間變得憤怒,但他按捺了下來,而凱特琳夫人已經開始悄悄地擦眼淚。

沒有婚約?

奧黛麗自己也呆住了,畢竟婚約在當前時代是獨自一人前往國外的女士的安全保障之一,而她沒有……這,那位邀請自己過去的小姐或是先生實在過於輕浮!

但緊接著,她突然反應了過來。

“極光會的d女士是因蒂斯貴族家庭的女兒,我和她通訊過幾次,她知道我是‘觀眾’途徑的中序列,看她的暗示,基本猜測我已經是序列五。”

“極光會現在信仰的是太陽神,造物主,而造物主的教會里,有足足五條途徑……”

“其中一條就是‘觀眾’!”

d女士,尹蕾娜小姐這是在向我示好,她在邀請我過去……她或許會為我提供一個安身之所,而代價或許是我要加入造物主的教會,或者給她的家族效力?這,前者我可以假裝,倒不是不能接受……

在一片安靜到詭異的氣氛裡,奧黛麗反而快速地平靜了下來。

“我知道了,爸爸,請別太為我擔心。”她說道,“我會保護好自己的,我也是非凡者啊。”

奧黛麗的笑容在其他人看起來頗為勉強,於是他們也勉強地笑了笑。

……

克來恩預想中最壞的事情——阿蒙在兩天之內寄生了所有人,一齊向他動手,並沒有發生。

這讓他稍微鬆了口氣。

他迅速記住了在光芒出現時表情不正常的那幾十個人。對一個看慣了沒有畸變異常的人類的人來說,月城的每一個人的長相幾乎都很特別,更不要說還有“無麵人”在識別方面的加成了。

“拿出十字架也屬於下下策……按那個誰的說法,上帝就在這裡,她能夠注意到我的行動,我用上帝威懾這裡的阿蒙還有把自己一起搭進去的危險。”

“不過,跟被阿蒙寄生比起來,信仰上帝也成了一個好選擇。”

可依然怎麼想都不對味,就好像東大陸的人們從來都沒有自己的選擇權,或者說,他們的選擇權力無非是“信仰哪個神”,甚至連這個選擇權都要被恩情或者畏懼裹挾,被迫做出改變。當前的人們要麼選擇懷著感恩的心和期待的想法主動改信,要麼放不下遠古太陽神,但仍然選擇向前看。

真實造物主把他們塞給我的時候,是不是經歷了比我現在更復雜的心情?

那個時候,神棄之地上應該根本就沒有“愚者”的信徒,全都是造物主的虔誠信徒,但她執意要讓神棄之地的人成為我以後的錨……唉,我這也不是趁虛而入,而是等價交換——“愚者”給予他們幫助,他們支付給我信仰,這應該是一件雙贏的事情,為什麼我總會覺得心裡怪怪的?果然,還是因為最開始的時候根本沒有人問過他們願不願意改信,就直接這麼做了的緣故嗎……

雖然自己心裡清楚得很,但當克來恩想清楚之後,還是有種無奈和無力感。

他曾經不願意接受這命運,現在也接受了;曾經不願意做幫助以外的事情,現在也來到了這裡。

命運好像就是這樣,換著花樣讓你前進。

你就算再怎麼抗拒,最後還是找到了前進的理由。

正是這種感覺才讓人懊惱,煩躁,甚至憤怒,而命運的天使們要麼緘默,要麼故作天真,不可捉摸。克來恩每每想到這些事情,總有種和當初身不由己時領悟“小丑”魔藥的真諦的感覺。

“唉……還好,我還能覺得這件事情做得不好,這是我還是我的體現……唉……”

克來恩在心裡嘆了口氣,又嘆了口氣:

“真是難以想象啊,如果一定要用這種方式來確認自我的話,估計過不了幾年我就要開始迷失自我了,眾神保持了這樣的狀態數千年,這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還是說,她們永生之後,時間這一概念就消失了?”

他很難形容這種“我還是我”的感覺,就彷彿是心臟裡有放置了一個方塊,他遇到或做出違背本心的事情的時候,這個方塊就開始轉動,稜角在心臟裡劃出一些尖銳的疼痛。但隨著時間的流逝,稜角會被自己的血肉磨平,到時候他就什麼都感受不到了——只能憑藉自己的印象扮演自己。

——雖然已經是序列3的聖者,但在神秘世界裡他太過年輕,不僅比任何一個同序列都要年幼,進入神秘世界的時間更是算得上一個嬰兒。

這也導致他既無法想象“錨”對自己的影響,也很難接受神性的存在。

克來恩自認為還算一個仁慈的偉大存在,至少沒有到外界那樣把異教徒打出去甚至處刑的地步,因此神棄之地的人們還保有信仰遠古太陽神的自由,但這樣的人也會越來越少。

他拋開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專注於眼前。

溫暖的淨化力量落在白銀城人民的身上,淨化著他們體內的毒素。

日出般的光明中,人們看到自己和周圍的人身上不斷有虛幻的黑氣上升,緊接著在光芒中消散。同時,他們也感覺自己的身體狀態正在飛快地好轉,比曾經的任何一個時候都要好。

“讚美我主,讚美‘愚者’。”

環顧一圈,克來恩覺得自己正逐漸沉浸在“傳教士”的身份中,等到下方的信徒給予了回應,這位即是“愚者”也是“神使”的青年以肅穆卻足以讓所有人都聽到的聲音說道:

“我遵循神的指引來到這裡,受邀參與你們的慶典。”

“據說,這原本是獻給太陽神的太陽祭典,但我主同樣會給予回應,因為這是眾神所希望的。”

人群默然。

“她們從未忘記你們,從未忘記每一個在黑暗中求生的人,從未忘記每一個勇敢的戰士,從未忘記你們所經歷的苦難和悲傷。”

格爾曼·斯帕羅的話語在廣場的半空中迴盪,又被風帶到城市的每一個角落,參與這次祭典的月城居民們既感動,又悲傷,既溫暖,又失落。

而高臺之上,克來恩深切地產生了一些虛無縹緲的負罪感,他心裡的方塊小幅度地轉動著,因為他知道自己說的話裡九成都是假的。真實造物主瘋了,不說保護自己的信徒,連篩選自己的信徒都做不到,“愚者”新生,一年前剛剛得知這裡有一群苦難的人,一個月前剛剛下定決心到這裡來。

謊言和虛假是信仰發展的根基嗎?年輕的神靈想。

親自傳教的神靈,安靜而期待的人民,他並不知道這一切和無數年前的一幕重合。

也是在這樣的黑暗中,某個人也是神舉起了一輪太陽,照亮了從來都只有一輪紅月的漆黑天穹。

從此之後,日光之下再無新事。

擁有的同時也要失去,想要奔向新的未來就必須遺棄舊的東西。

傳教士聲線平穩,蘊含著真實的感情:

“同時,她們許諾,這一切終將結束,幸福和安寧即將到來,就像太陽必會再次升起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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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陽還會再次升起……”人群中有人用微不可查的聲音低語,隨後,他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腳尖。

“如果之後升起的每一個太陽都不是我想看到的那個;”

“那之後所有的太陽,包括被太陽照耀的整個世界,又和我有什麼關係?”

“果然,還是想不明白,父親想要教會我這些東西,但她卻從來沒有想到,我是因為她才願意學習的。又或者,她知道,卻從未想過自己還有落下的一天。”

“這根本就沒有意義啊……”

“所謂的人類,世界,愛,勇氣和犧牲……這些東西,我或許永遠,永遠都不會明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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