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53“叩叩叩”喬伍德區某個獨棟別墅前，提著手提箱的理查·恩斯特彎曲手指，輕輕地敲響了大門。

門裡沒有回應，也沒有任何腳步聲，不過理查並不心急。

等待時，祂聽見背後有腳步聲傳來，回頭一看，只見兩位陌生的女性聯袂前來，一高一矮，她們站在花園的黑色欄杆外，好奇地打量著祂。

“您好，我們來拜訪沃恩先生.”

高個子的女士開口，她露出一個禮貌的微笑，“請問他回來了嗎？”

“他出門了？”

理查愣了一下，祂來得很急，現在才發現這棟房屋裡確實一片安靜，連半分氣息都沒有。

本以為是主不待見祂而故意裝沒聽見的節制天使疑惑了兩秒，隨後轉過身，脫下禮帽，友善地詢問兩位女士，“我是他的學生，請問發生了什麼事嗎？”

兩位女士對望了一眼。

“這……這是因為，之前我們在外面偶然遇到了齊林格斯.”

小個子女性回答，她看上去年紀不大，配上身量來看似乎只是一位少女，“你知道之前颶風中將潛入公爵舞會的事情嗎，先生？”

“我很瞭解.”

當事天使回答。

“沃恩先生和我們遭遇了齊林格斯，險些喪命（理查：！謝謝主把賞金留給我。

）。

在那天當晚沃恩先生就離開避難去了，我們也暫時搬了家，一直在附近的教堂待到齊林格斯的死訊傳來才敢回去.”

說完，她們指了指門口的郵筒。

裡面放著一封三天前的信件，到現在都沒有人來取走。

“原來是這樣……”理查點了點頭，主肯定不會真的因為避難離開，祂出門肯定有祂的道理。

或許極光會能知道真相，但理查並不想和那些過於狂熱的“同伴”走得太近，這會給基金會和教派的同志們帶來危險。

節制天使遺憾片刻，看來今天不能和主彙報工作，只能立刻前往東區去檢視情況。

祂很忙，總是忙得沒空停留，這兩天內就要辦好手續前往費內波特，回頭還要和遠在因蒂斯的合作者通訊。

仁慈的大地母神的教會對祂幫助孩子的事情格外讚許，慣例會在祂預約拜訪的時候開展慈善晚宴，祂不能缺席。

“如果不是沃恩先生保護了我們，說不定我們那天就已經遇害了.”

棕色捲髮的女士輕嘆一聲，“不過有關齊林格斯被擊斃的訊息已經傳遍了全國，沃恩先生看到報紙之後應該很快就會回來.”

“是啊.”

理查深有體會地點頭，“他是位很溫柔的人……不過我還有急事，今晚或者明早就要離開貝克蘭德。

如果他回來，請代我向他問好.”

54掛在天上的蒼白太陽已經完全被紅月吞食，安寧的星光和緋紅的月影籠罩了整座城市。

混亂歸於沉寂，火焰被黑暗吞噬，這是一場神靈降下的最盛大的安魂儀式，剛死不久的靈魂和原本被惡魔誘導的人們都在此時獲得了寧靜的眷顧，他們不再生產邪神所需要的負面情緒，而是不約而同地閉上了眼，安靜地倒下，陷入充斥著月亮花香氣的無夢的深眠。

“……如果是黑夜女神親自神降，或者讓神僕前來，我大概會見好就收，換個地方繼續.”

愛德華眯起眼睛，正視著天上的緋紅圓月。

無需再隱藏，「夢魘」早已失去靈魂的肉體就像沒了提線的木偶，直挺挺地後仰倒下。

此地早就和虛擬的「深淵」重疊，黑夜女神的力量到達這座小城，讓所有人都陷入沉睡之後，自然也將祂和「深淵」全部一起拉進了這個群體的夢境——或許神僕阿里安娜正在前來的路上，準備攻擊祂暴露在現實世界中的肉體。

愛德華迅速做出判斷，祂腳下裂開黑色的天塹，幽藍色的火焰轟然爆發。

祂毫不猶豫地展露了自己的神話生物形態！猙獰扭曲如刀刃的漆黑外骨骼自面板中鑽出，被撕裂的面板再度癒合時硬度就超越了鋼鐵，蜿蜒流淌的血液化作盤繞在身上的細細火線。

“但僅僅是遠端投射過來的力量就想讓我退卻，黑夜女神——你未免太看不起「惡魔」了.”

硫磺味濃烈得像是有一百座火山同時噴發，半座夢境城市瞬間淪為火海。

惡魔的頭頂延伸出彎曲的山羊角，熔岩在祂的指縫中流淌，祂瞬間拔高到幾十米的巨大身軀撐爆了自己所在的這棟小樓，巨大的黑色蝠翼完全張開時連夜空都被遮蔽了大半。

惡魔用燃燒著火焰的眼睛睥睨地掃過低矮的建築，祂轉身，數棟房屋接連倒塌，喉嚨裡發出低低的咆哮：「死亡」！汙穢之語落下，重逾千斤，死亡來襲，輕如鴻毛。

奪取生命的命令列於城中，濃郁如潮水的黑霧中悄然混入了一絲肉眼無法察覺的青色氣息。

於是在這個巨大的夢境中，將死之人、垂暮之人，對未來絕望之人……的耳邊都不約而同地響起了誘惑的低語。

“你充滿苦難的一生已經可以結束了……”“你或從未獲得幸福，或生活剛剛有起色就被奪去了希望，沒有關係，活著本就是痛苦的旅行.”

“倘若這痛苦的路程的盡頭是永恆的安寧和你渴望重逢的人們，美味的食物，溫暖的被褥，健康的身體，早已失去的孩子……那麼死亡也值得期待吧？”

“你的生命毫無價值，甚至是別人的拖累.”

“生不如死，想要獲得救贖，就要將之拋棄.”

“死後的世界不會再有寒冷和酷熱，不會再有煩惱和悲傷，也不會有痛苦.”

惡魔的低語迴盪在每一個不幸的人的夢中，祂用自己的權柄挑選了墮落到已經放棄自我的人，挑選了已經迎來「衰亡」只差臨門一腳的人，然後引導他們為自己的生命畫上句號。

“將它們交給我吧，因為神靈不會拯救你們.”

死去罷，死去罷。

漫步於大地的惡魔說，你們就如同塵土和草芥，即便死去也不會有人在意。

因疾病折磨而痛苦，因昂貴的醫藥費花光了家裡全部積蓄，目睹父母日復一日蒼老的孱弱少女在夢中流下了淚水，愧疚讓她交出了自己的性命；已經三天沒有找到工作、卻連自己懷裡已經發黴的麵包都捨不得吃的貧困男人，在骯髒的牆角蜷縮著斷了最後一口氣，一隻灰色的老鼠左看右看，從他手中叼走了麵包；無力養育孩子的母親終於在疲憊和看不見未來的絕望中放棄了自己，留下尚不知悲傷和死亡為何物的孩子哇哇大哭，汲取母親懷抱中最後一絲溫暖。

眾生百態，千種悲哀。

“當然，我會給予你們救贖。

世界如此殘酷，生命如此渺小，不如交到我手中，我會好好利用你們每一個人，你們非常珍貴，我一點都不會浪費.”

於是一雙又一雙呆滯的、行屍走肉般的眼睛流出淚水，然後永遠地閉上。

他們在夢中放棄了生命，也會在現實中悄無聲息地死去，這是最為安寧的死亡。

他們的夢中有紅色的月亮，黑色的天空，有溫柔地牽起他們、幫助他們脫離沉重軀殼的手，有仁慈地注視、帶領他們沉入無光的深黑之海的使者，直到永眠他們都一無所知，自然也不曾感到半分痛苦。

他們積累的怨念、死前最後的不甘和悲傷匯聚成灰色的氣流，湧動時浮現出一張張不同卻又同樣悲哀的面孔，匯聚往夢中廷根裡的值夜者小樓。

而在安寧的力量下，母體——梅高歐絲早就失去了鬥志，她生前是蒸汽的信徒，如今在死後得到了黑夜的注視。

邪神的子嗣尚在掙扎，堅強地吸收著灰氣，並且試圖驅使這不中用的母體離開這裡。

但她只是呆呆地仰望著天空，空無一物的眼眶下是兩條幹涸了的長長血痕，緋紅的月光下，猶如在哭泣。

下一秒，惡魔捏碎了她。

愛德華掀開屋頂，將已經成型的子嗣握在手中，剔除母體的殘骸。

燃燒著幽藍色火焰的眼睛輕飄飄地從小樓中緊閉雙眼渾身顫抖的占卜家、和被時之蟲指示同樣死死地閉著眼握著拳的午夜詩人身上掃過。

他們獲得了最直接的庇護，抵擋住了「死亡」，但也僅此而已。

「時之蟲」正在全力維持午夜詩人的理智和生命，祂果然已經虛弱到連這個弱小的載體都不願意失去……真可惜，本來還想誘惑午夜詩人自殺，讓時之蟲暴露出真身後，殺了祂進行儀式……按照原本計劃，自己應該將整座城市血祭，幫助盟友神降的同時完成第六次屠殺後順勢晉升序列一，自己的動作會足夠快，會在風暴和黑夜教會反應過來之前就完成儀式並離去。

可幾乎是總是沒有變化快，如果說時之蟲的出現還算意外之喜，那黑夜女神的注視就只能讓自己放棄這一次的晉升計劃了。

“……”啊，對了，還有一件事情要做。

足夠的死亡和足夠的怨恨讓手中的載體終於從虛幻變成了實體，那祂等待的時候也到了。

肉眼難以察覺的青色氣息再次悄無聲息地聚集起來，混入邪神子嗣大口吸食的怨念之中，被這渴望成長的孩子大口大口地滾嚥下去。

為了即將到來的末日，總不會真的一直認認真真地和地球上的神靈玩盟友遊戲和過家家。

外神「衰敗君王」當然希望地球上的神靈繼續勾心鬥角、互相制約下去。

最好不要誕生新的真神，瘋了的也最好繼續瘋下去。

「真實造物主」比羅塞爾要謹慎的多，自己一千多年來的安分順從，即便再加上本身的長久的瘋狂和間歇性的清醒也不能讓祂徹底失去防備之心。

愛德華始終找不到安全的時機汙染祂，而這一次神降毫無疑問是個好機會——「衰亡」途徑對地球神靈來說完全陌生，黑夜女神恰好在這時傳來力量，祂可以將汙染和詛咒偽裝成“厄難”的效果，高層次的權柄總會有些許重合，「衰亡」恰好也包含部分死亡的意象，誰又能準確地區分究竟來自哪位祂？“儀式已經完成了.”

祂的聲音隆隆作響，“你還不準備動手嗎？”

天使之王級別的好運和眷顧降臨，夢境世界的角落裡倏然游出一條銀白的巨蛇。

巨蛇猩紅的雙眼對天上的紅月相對，龐大的身軀將整座城市盤繞起來，巨口咬住尾巴，形成命運的閉環。

——“重啟！”

星辰的閃爍停止了一瞬，自天空落下的夜幕緩緩地回到了天上。

汙穢之語退去，寧靜重新支配這個安靜的城市，一切迴歸原樣，只有生命已經逝去。

惡魔在廢墟上睜開眼睛，祂依然是人類的模樣，姿勢都未曾改變，只是手裡多了個黑漆漆的什麼東西。

愛德華看了一眼自己的懷錶，從自己開始動手到成功脫離夢境，秒鐘也轉完了一圈，廷根的命運三十秒內進行了一次極大的扭轉，如果沒有煩人的占卜家和黑夜女神多管閒事的關注。

那麼按照原計劃，順利放大欲望和惡念挑唆所有的人自相殘殺的話，現在這裡應該已經沒有一個還能喘氣的完整的人了。

祂迅速沉入靈界。

55因斯·贊格威爾終於控制住了顫抖的雙手。

他記得這個氣息，他不敢忘記，因為他曾經在女神的聖徽之下莊嚴地發誓絕不背叛教會和自己要守護的人們，然後得到教宗殿下的勉勵，晉升序列4。

然後……然後他失敗了。

因斯·贊格威爾的手指深深地摳進牆裡。

他失敗了，他已經失敗了一次，所以這一次絕對要成功。

這並不是他想要的，但已經無路可退！天賦不夠好，政績也僅僅是一般，一直以來的努力終於讓他攢夠了功勳獲得了成為半神半人的機會。

可是失敗了，居然在晉升的過程中險些失控！完全失敗了！自己不會再有第二次機會了！不！不！你們不能這樣對我！我比任何人都要努力！你們不能因為一次失敗就否定我！我還有機會，我還值得培養！我忠誠於教會和女神，我——該死！根本沒有人聽他這個失敗者歇斯底里的咆哮，原本屬於他的晉升資格被交給了伊莉雅，那個女人……順利地完成了晉升！還得到了“女神之眼”這個榮耀的稱號！那個位置本來應該是自己的啊、這樣的榮耀本來應該是自己的啊！他大口地喘著粗氣，精神前所未有地亢奮，沒有瞎的那隻眼睛佈滿了血絲，紅得像是要滴出血來。

0-08在他的筆記本上歡快地滑動，如同在舞蹈：「感受到了黑夜女神的氣息後，因斯·贊格威爾恐懼萬分，可他發覺女神根本沒有注意他的存在，黑夜女神或許、大概，都不屑於順便殺死他！」「可憐的因斯·贊格威爾，他終於意識到自己毫無價值了，這讓他充滿了決心。

」「因斯·贊格威爾進入了黑荊棘安保公司——的遺址，所有人都還在沉睡，沒有人清醒，這是取走聖物的絕好機會。

可是奇怪的事情發生了，怎麼會有一個值夜者清醒過來了？不過鄧恩已經死了，這個只有序列8的弱者根本無法阻止情緒激動的序列5。

」「值夜者死了。

因斯贊格威爾取走了骨灰盒。

歡呼吧！你終於爭取到了第二次晉升的機會！」56神棄之地的山峰之上，亙古不變的黑暗深處，正在跪地閉目祈禱的「命運天使」烏洛琉斯忽然睜開眼睛，迷茫地左顧右盼。

無數混亂的符號在祂的眼中流動，最後匯聚成首尾相接的銀白色符號。

這一世積攢的好運如同陽光下的積雪般以快到難以想象的速度融化了，十二對蒼白的羽翼展開，烏洛琉斯的眼神失去了神采，祂閉上雙眼，面容平和地倒伏下去。

無暇的翅膀和羽毛蓋住了自己的身體，一次性損失過多的運氣是惡兆，為了防止對主和之後的事情產生影響，祂當機立斷開始下一段命運。

「命運天使」烏洛琉斯的這具身體飛快地失去了生命力，成為了無數具美麗的蛇蛻之一。

tbc——————————*烏洛琉斯在毫無知覺的情況下從愛德華的汙染裡保護了真造(雖然還是被汙染了)，但所有人都會以為是因為祂阻攔了女神。

*世上沒有比戰鬥場景更難寫的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