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142互助會里餓死了一個人。

餓死的是一位貧民窟裡的老手藝人，這是一位做鞋的能手，一位老實本分，沉默寡言的老人。

當機器製鞋成為因蒂斯新式工廠的主流的時候，他的手工鞋店迅速破產，不到兩年就無法在普通城區居住，帶著僅有的孫子住到了貧民窟中，繼續做鞋。

理查聽到這個訊息的時候，愣了許久。

他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油泥，卻沒有抹掉，看著為祖父準備後事的老鞋匠的孫子，問道：“我說過，家裡沒有糧食的時候可以來找我，你和你爺爺為什麼不來呢？”

“恩斯特大哥，你照顧祖父的生意，訂了十雙鞋子，還全部預付了定金，祖父不願意來找您借糧.”

“寧願餓死也不來借糧嗎？”

“您是唯一願意把食物分給我們的人，如果大家活不下去都找你借，那你怎麼辦？”

十一二歲的少年人已經接替了祖父的工作，背上了祖父的工具箱。

他仰視著個子高高的理查，藍眼睛閃閃發亮，“我看見了，您不是貴族僱傭的僕人，您要去工廠，去擦鞋，買報紙，打七份工作才能賺到買這些麵包的錢.”

“可是……”“我們的命不值一提，貴族老爺和國王陛下都不在乎。

您不是神靈，不需要這樣重視我們。

請不要再提借糧食的事情了，我會用技藝養活自己.”

藍眼睛的小鞋匠穿著兩片打磨過的粗皮裹成的簡易鞋子，從身上的另一個揹包裡捧出一雙漂亮的高幫綁帶皮靴，鄭重地遞到理查手上。

“這是祖父最後做的一雙鞋子，他說至少要把你的鞋子做好。

你的腿以前受過傷，鞋底要磨得更平整細緻一些.”

小鞋匠說著，轉身就要離去，走了兩步，又停下來，眼裡閃爍著淚光，“我會代替祖父做完剩下的九雙鞋子，能請您借我一塊乾淨的布麼？我想把祖父的屍體收好，背到蒸汽之神的教堂安魂.”

“……好.”

143不到十點半，宴會結束。

愛德華早早就離開了關押著紅惡靈的地下室，回到了卡特先生的宴會上，和秘偶大師僕從換了回來。

梅迪奇疑似得了精神分裂症，不過被關了幾千年出點精神問題不算稀奇。

祂和其他賓客一起告別了米勒·卡特先生，與最後一個同路人分道揚鑣之後，祂收起馬車和僕從，輕飄飄地落到地上。

相隔一條街區的街心公園中，一直閉目打盹的貓頭鷹打了個哈欠，抖抖翅膀，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地滑翔進了夜色，開始了夜間的活動。

要不要去跟極光會打聲招呼……不，最近他們都在正常發展，不需要我參與。

那要不要去東區走一趟……也不需要，真是個悠閒的夜晚啊。

轟！！！右前方忽然傳來驚天動地的爆炸聲，像是有一面牆整個坍塌。

接著是玻璃破碎的聲音，突然濃烈起來的惡魔的氣息，搏鬥聲，奇怪的爆炸和火焰。

隱約可以看到是一個巨大的東西在活動，遠處出現了不大不小的動靜，逐漸有燈光亮起，接著尖叫聲傳來。

半分鐘後，愛德華看著克萊恩從牆角竄出，被半間房屋大小的惡魔犬攆到了自己面前。

144“……所以，你說你是拜訪朋友，順便被對方留著吃了個晚飯，回來的路上因為萬能鑰匙迷路，結果就因為其中的詛咒剛好撞上了殺人現場？”

“是的，真是，多虧您了……”克萊恩弓著腰，雙手拄在膝蓋上，氣喘吁吁地說著謊。

他本來準備大喊求救，引起周圍的人的注意，結果惡魔犬竟然像瘋了一樣纏著他，根本不給他任何說話的機會。

直到這位惡魔天使出現在他的視野中，他才發覺，惡魔犬對他窮追不捨，居然是因為非凡特性聚合定律。

愛德華看了眼被自己踩得半陷進地裡的碩大長角狗頭，看了看對方滿溢恐懼的巨大眼睛。

三目相對，祂不太高興地嘆了口氣。

祂對克萊恩揮揮手：“我也剛從晚宴回來。

快走吧，你是個野生非凡者，被官方抓住就完了.”

其實我也是官方非凡者，直到我死了一次……克萊恩十分感動於對方為自己著想，但也沒有把自己今晚的活動告知的打算，畢竟褻瀆之牌太過重要。

他拿起自己又愛又恨的萬能鑰匙，決定走出一段距離之後就立刻改坐馬車，絕不在給它坑到自己的機會。

克萊恩走後，街道上只剩兩個惡魔獨處。

“唉，沒用的廢物.”

愛德華將手杖的尖端輕輕地抵在惡魔犬的頭頂，惋惜地低語，“浪費了你的懸賞.”

惡魔犬的眼中滿是絕望和恐懼，絕對的力量壓制擊垮了它的心靈。

愛德華手上稍微用力往下一按，手杖自上而下貫穿了它的頭蓋骨、大腦和下顎，將這巨大的惡魔釘死在了貝克蘭德的城中小路上。

白色的腦漿，黑色的血和怨恨暴虐的靈性爭先恐後地從惡魔的身軀中湧出，愛德華拔出手杖，用力一甩，汙血在磚石上甩出一個完整的圓弧。

祂對著惡魔犬的屍體輕輕一抓，一點黑色的幽光便被抓到了祂的手中，緊接著化作一個玻璃小瓶消失在掌心。

失去了非凡特性，惡魔犬的屍體逐漸縮水。

大概幾分鐘，它就會變回一條普通的死狗，第二天它被發現的時候，人們頂多覺得它的死相奇怪又讓人噁心，不會往連環殺人案的方向去想。

“它和貝利亞家族的聯絡不夠緊密……不是貝利亞家族內部培養的非凡動物，應該是從外面撿來的有天賦的普通動物。

可惜.”

看來如果想要正確追蹤到貝利亞家族的聚集地，還得用真正的家族成員才行。

失去了正在晉升中的非凡狗，即便自己還有別的目的，真正的貝利亞多少還會有點行動。

兩千鎊的賞金買它自己的命，既然失敗了，那麼靈魂和生命自然歸於我。

愛德華的身影迅速虛化，消失在幾個街區外的一條寬闊的街道上。

這裡還亮著煤氣路燈，偶爾還能看到幾個喝醉了的行人。

祂漫步在街道上，仰望天空，夜間的霧靄散去，露出緋紅的圓月。

紅色薄紗般的月光舒緩地籠罩著一切，溫和的陰性力量使人身心愉悅，越發安逸。

虧損了一筆小錢的心情得到了安慰，雖然出了點小插曲，但並不妨礙這是個美好的夜晚……砰！貓頭鷹忽然撞到了一根藤蔓上，撞得眼冒金星，直接從空中落了下去，四腳朝天地摔在地上。

愛德華眼前一黑。

祂從仰面朝天的貓頭鷹的眼中看去，只見翠綠色的豌豆藤從平坦的的街道上生長了出來，尖端一直蔓延上天空的雲端，還有一輛馬車順著藤蔓平穩地往上行駛——是童話魔法《豌豆與傑克》。

無人知曉的舊日紀元的童話，窺秘人途徑的非凡能力，基本可以肯定是貝爾納黛在動手。

童話故事《豌豆與傑克》沒有多少攻擊性，應該只能創造出一個“只有沿著豌豆藤上行才能去到的神秘空間”，頂多在空間裡增加一隻怪獸。

這種法術往往不會用來對待敵人，那麼貝爾納黛在做什麼？貓頭鷹晃了晃腦袋重新站好，它飛到屋頂的高度，裝作普通的動物在夜空中盤旋，有意無意地避開豌豆藤的位置。

祂試探著瞥向馬車，想看看是什麼人和貝爾納黛在這時候會面，但貓頭鷹目力有限，一無所獲。

於是祂放棄了窺探，像個普通紳士一樣夜行。

145“老頭，老頭！”

倫納德一隻手插在口袋裡，對著空氣小聲唸叨，“剛才是發生什麼事了？”

“靠近我們教堂的地方發生了爆炸，不確定是煤氣洩露還是惡性事件，有居民說看到了恐怖的巨大黑影和不明燃燒的火焰。

老頭，這是非凡力量吧？”

“你都能想到的答案，為什麼還要來問我？”

帕列斯不情不願地哼了一聲，但還是給了一些指點，“小子，你跑快一點，搞不好這件事情和最近鬧得沸沸揚揚的連環殺人案有關係.”

“真的？！”

倫納德眼睛一瞪，立刻加快腳步，在街道上飛奔起來：“但那可是惡魔肇事！他已經殘忍地殺害十幾個人了，而且至少也有序列7，現在應該已經跑沒影了，我追過去也沒什麼用吧？……啊！前面有個人！老頭，這個人有沒有問題？老頭？”

神秘的寄生老大爺忽然不回答他了，倫納德撓撓頭，畢竟老大爺一直都隨心所欲地給他指導和冷嘲熱諷，還經常沉睡，突然消失也並沒有覺得奇怪。

他四處張望一番，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徽章和警官證件（發現自己沒有戴警官帽），掏出上衣口袋裡的筆記本和筆，走到明亮的煤氣路燈下等待著對方的靠近。

迎面走來的那位先生似乎也注意到了他，稍有遲疑，還是選擇走了上來。

“晚上好.”

“晚上好，我是今晚負責巡邏這片區域的警員，剛才西邊發生了爆炸，您知道嗎？”

倫納德先是出示警官證，隨後正兒八經地發問，同時拿著紙筆準備記錄。

除卻他過於年輕且英俊瀟灑的臉和臨時穿上的制服，看上去還挺像那麼回事的。

“是的，我聽到了那裡發生的爆炸，聲音非常大，所以我還大膽地過去檢視了一下.”

深棕色頭髮的紳士十分平靜且流暢地回答，“現在想起來，這是多麼危險的舉措啊，我居然完全沒有考慮後果.”

好奇心嗎？很符合邏輯，看來這位先生只是一個湊熱鬧的普通人。

倫納德一邊說著“原來如此”一邊在本子上簡單地做了記錄，他在心裡呼喚了幾句老頭，想讓祂幫忙看看附近有沒有什麼線索，但無論他怎麼軟磨硬泡，帕列斯好像都鐵了心絕不開口。

“您是出於什麼原因在街道上逗留到這麼晚的？如果有過於私人的理由可以不用回答.”

“沒有。

我了參加米勒·卡特先生的晚宴，現在剛剛回來。

我想要獨自散步一會兒，所以讓僕人先駕車回去，自己慢慢地走回家……”無奈之下，倫納德只好獨自調查，問了些關於時間地點的無關痛癢的問題之後，他的小筆記本也寫了一頁。

在結束盤問之前，倫納德不抱希望地隨口詢問了一句：“您有沒有在路上看到什麼異常情況？”

“異常情況嗎？沒有.”

紳士不假思索，“只有躺在路中央的一條死狗.”

“好的，感謝您的回答，希望您收穫一個美好的夜晚.”

死狗？倫納德沒太放在心上，但是也打算過一會兒繞過去看看。

他順理成章地完成了調查任務，剛要離開，忽然一拍腦袋，“差點忘了，先生，您的記錄或許會對我們的調查有所幫助，請問您的名字是什麼？我們或許會以信件方式告訴您調查後續.”

“好的.”

紳士回答，“我的名字是愛德華·沃恩，居住在喬伍德區，靠近皇后西區的別墅裡.”

“這樣……”倫納德刷刷寫下，隨後告別。

兩人背道而馳，很快便拉開了距離，倫納德的本子還展開著拿在手上，上面的字跡一行一行地開始消失，很快就恢復了盤問之前的空白。

走到這條街道的盡頭時，倫納德停下腳步，打了個哈欠，小聲低語：“老頭？這路上怎麼一個人都沒有，我還想找個人問問情況呢。

接下來我們去哪？”

“去第三街道吧.”

帕列斯的聲音如期響起，蘊含著些許疲憊，“我發現第三街道有些異常.”

“異常？”

倫納德瞬間警覺，“什麼異常？！需不需要我彙報隊伍來調查？”

“不需要.”

帕列斯說，“只是一條死狗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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