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4八月一日的深夜。

這段時間對南大陸的因蒂斯駐軍來說,是一段相當難熬的日子。

自從上個月遠在北大陸的本國傳來訊息,說偉大的永恆烈陽已死,知名邪神真實造物主成為新的太陽神之後,所有人的心情都如喪考妣。

駐軍的服役年限在十年左右,遠離故鄉來到這片野蠻血腥還充滿危險的土地之後,信仰就成了駐軍們僅有的心靈支柱,他們會變得比往日更加虔誠。

尤其是在這個讓人不安的時刻,他們尋求信仰的慰藉時,卻被告知教堂裡最為虔誠最為和善的那位年長輔祭把自己關在告解室裡,於深夜中追隨永恆烈陽而去了。

這位上了年紀的輔祭在殖民地中都有著一定的聲望,他曾經以平等的姿態對待殖民地的下等人,給予當地的教育和慈善事業慷慨的資助,把每一個人都當做信仰永恆烈陽的同胞而幫助,他的死更加劇了殖民地上的太陽信徒和本地駐軍的恐慌。

在這一個月裡,駐軍們先是戰戰兢兢地等待著本國和新的教會給他們下達調令,但因蒂斯本國似乎把這群人忘記了,亦或是正在思考該如何處理。

他們接著在日復一日的等待中逐漸麻木,但他們自信本國絕對不會拋棄自己珍貴的殖民地,於是放下了心,繼續回到往日逍遙快活的生活中。

反正,基於職業軍人的道德,他們不能投降。

最好的可能是撤回本國,換一批人接替。

因為殖民地的瘋子們不會接受他們的投降,而他們依靠殖民地才獲得的爵位、依靠爵位過上幸福的生活的家人也會因為他們的投降而一夜之間墜入深淵。

過去,因為背靠國力強盛的因蒂斯,駐軍們可以在殖民地內為所欲為,看到喜歡的女人就帶走,看到喜歡的東西就拿走,吃東西不用付錢,哪怕只是個最普通的下級軍士,也能在市場中帶著武器趾高氣昂,不允許任何人抬頭看他,當街打死人也不過是一些做做樣子的禁閉和賠償。

溫馴的人們往往會為了儲存性命而順從,除了那群瘋子。

但現在因蒂斯的態度可能產生了變化,假如高地反抗軍真的趁機打過來,而自己等人無力還手的話,那他們也只能去死,並且在死前祈禱一下遠在本國的親人們能夠順利拿到他們的陣亡將士撫卹。

立場變換,而本國保持著曖昧的沉默。

“那幫子邪教徒到底在想什麼?”

威爾森推開門走了進來,看到同僚桌上擺放的火腿,不自在地移開了目光,喉結滾動一下:“你又去讓食堂私自開火了,我們現在的補給有限,得留著,以防萬一!”

弗拉米哈哈笑了一聲,指了指桌上的白麵包和蔬菜濃湯:“你也來吃一點?”

他們用因蒂斯語交談著,在牆角的高地混血女僕低眉順眼地跪著,對主人們的談話毫無反應——她聽不懂多少因蒂斯語,甚至沒有上過幾天學,除了樣貌之外就只有名為服從溫順的美德。

在許多因蒂斯人的家中,也是不允許僕人說本地的語言的。

威爾森搖了搖頭,他伸手拍了拍桌子,目光從白麵包和蔬菜濃湯上一掃而過,也從角落中那彷彿物品一樣把自己擺放在那裡的女僕身上一掃而過,皺了皺眉:“你還把高地人留在自己身邊.”

“這幫棕皮雜碎心思活絡著呢!不知道他們那個邪教都給他們灌了什麼迷魂湯,他們的膽子是越來越大了,今天還剛從部隊裡逮到一個想逃跑的奴隸.”

威爾森不喜歡和高地人相處,他還是個下級軍官的時候,曾經不止一次偶然遭遇過高地人的游擊隊伍,這些瘋子不僅殺敵人,連自己人也殺,所幸他遇到的都是些裝備不如自己的散兵遊勇,沒有真的碰到那些據說有著恐怖力量的邪教徒。

據說有些人能吸食活人的生命和靈魂,有的軍官會在睡夢中被自己的被子捂死,有的人只是在路上腳下一滑,就被忽然出現的石塊刺穿了腦袋,或者摔下去,被藤蔓吊死在了山崖上。

最近,他們有些躁動不安,行動變得更有規劃,聽說是一個曾經的邪教首領回來了。

“奴隸法案已經被廢除了,你們應該叫他們自由人,僱傭兵,雖然沒幾個錢的報酬拿,但他們可確確實實是自由了.”

弗拉米笑著吃了一口吸飽了濃湯的麵包,他根本沒有同伴那樣的擔心,因他認為殖民地的人大多數都是愚笨野蠻又沉默的下等生物,而不可否認確實有少部分聰明人,能夠讓主人們的生活更加愜意。

他這樣隨意地評價,角落中的高地混血女性依然一動不動地低著頭,彷彿一個精緻的擺件。

“反抗軍們一向是不分敵我的,只要投靠了我們的都要被殺死,我們的僱傭兵無處可逃,那當然只能跟他們決一死戰了.”

弗拉米毫不在乎地評價著,這也是普遍的認知。

殖民地上的高地人平時溫順沉默,但在被逼到絕境時又總是瘋狂的,適合作戰,適合當做敢死隊或者炮灰,是合適的戰爭消耗品。

主人習以為常地忽略了自己不起眼的奴僕,而威爾森始終對這種膚色偏深的民族抱有戒心。

似乎是察覺到了旁人的目光,跪坐在地的混血女性抬起了頭,正對上威爾森的目光。

她不敢怠慢,立刻拖著僵硬麻木的雙腿站了起來,對著威爾森溫順地低著頭:“您在看我?先生,能為您做什麼?”

對方的態度讓威爾森的臉色稍微好看了一些,這片土地上無數逆來順受的人的謙卑模樣總是讓他們著迷的。

他隨意打發了女傭,讓她去給自己倒一杯茶。

緊接著,威爾森的目光從女傭剛才站著的地方掃過,忽然皺起了眉毛:“你珍藏的那個古董呢?”

弗拉米吃麵包的動作僵硬了一下,面不改色地笑道:“我把它收回倉庫裡去了.”

“你不是一直很喜歡炫耀它嗎?為什麼突然會收起來?”

威爾森不相信,他環顧了同僚的住所一圈,發現了更大的疑點,“為什麼只有她一個女傭?你不是一直都炫耀自己的女傭數量的嗎?上一次我來做客的時候,客廳裡至少站著四個傭人!”

弗拉米乾笑了兩聲:“我最近財政狀況不太好,把她們都送回去了……”“你是不是在準備逃跑?”

威爾森突然說,“我記得私港上還會時不時有一些海盜船來停靠!”

“什麼海盜船?”

一個聲音問道。

弗拉米的表情突然變得呆滯,他的雙眼中浮現出一個重疊的人影,但站在他正對面的威爾森並沒有察覺到異常,只聽自己的同僚用有些死板僵硬的聲音說道:“……玫瑰學派的私港,一直有海盜船和海上走私船付錢停靠補給,他們願意稍駐軍裡的軍官到羅思德群島,一人三百費爾金……”說完這些話之後,弗拉米又用一個很奇怪的語氣說道:“巴蘭卡,是誰在管理私港?”

“是一個怨魂.”

一個宏大陰森的聲音從窗外飄了進來,風吹動薄紗窗簾,柔軟的紗簾輕柔地撲上了威爾森的臂膀,他一點聲音都沒發出來,就被窗簾擰斷了脖子,拖到了窗邊。

弗拉米打了個響指。

啪,像是一個魔術突然發生,又像是某種超現實的攝影作品,室內兩人的身體忽然膨脹開來,從衣服中滑落下去,變成了一塊又一塊方方正正的吐司麵包,成色比桌上的白麵包還要好。

他們的靈體被揉碎還原成了基本的靈性,像是塗上黃油一樣灑在了麵包上,給這些食物增加了一層特殊風味的靈性,無論是非凡者還是普通人,都能從中感受到獨特的美味。

理查飄了出來,輕飄飄地落在地上。

一個個吐司麵包各自長出了細細的手腳,它們在天使的指揮下排著隊從窗戶上跳下去,落在了旁邊準備好的大麻袋中,一切都充滿了怪誕恐怖的童話氣息。

“一人三百費爾金,這可不是個小數目.”

理查說,“私港的管理人看來有不少抽成啊?”

這你也想分一杯羹……巴蘭卡默默無語:“原本是扎特溫在管理,但他現在還在北大陸,私港就交給了一個怨魂,回去之後,我讓麥哈姆斯去問話.”

“我想起來了,是不是因為史蒂夫追殺莎倫結果自己死了,才把扎特溫派過去的?你們這真是一個一個送啊。

找個時間讓扎特溫回來吧,蕾妮特死而不僵,我記得祂的好徒弟小莎倫逃走的時候已經是怨魂了,說不定現在就差一個木偶來晉升呢.”

理查搓了搓手指,把指甲上的一塊粗糙不平整的地方磨平,然後坐在窗臺上欣賞起駐軍軍區的夜景,打了個響指。

軍區中所有的人豁然在同一刻睜開了眼,在黑暗中閃爍著瘋狂嗜血的光亮。

同樣閃著寒光的還有他們的槍支和匕首,他們穿著睡衣不分你我地廝殺在了一起,反應稍慢一些的人往往哼都來不及哼一聲,像個灌滿水的袋子一樣被刺破放血,最後像個破爛的木桶一樣倒在地上,慢慢地乾癟冰冷下去,被其他人來回踐踏。

所有人都被極端瘋狂的情緒控制,他們很難想到還能開槍,因此有人發了瘋一樣搬起巨大的石塊像砸碎西瓜一樣砸碎別人的腦袋,骯髒的鮮血落在同樣骯髒的土地上。

有人在混亂中撞到了燭臺或火把,任由大火瘋狂地蔓延,點燃所有能燒的東西。

“……不是要變成食物?”

“……”理查託著腮猶豫了一下,“你不覺得欣賞這樣的景象也很有趣嗎?沒關係,我記得東邊是他們的糧倉,不要讓火蔓延到那裡去就好了.”

“待會兒還要去教堂裡溜達一圈,你覺得造物主教會願不願意把教堂回收?那些壁畫很值錢.”

就在這時,祂們的背後傳來一連串物品被摔碎的脆響,那混血的女傭手中的托盤歪斜,滾燙的茶水和精緻的全套茶具全都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茶水冒著嫋嫋熱氣,打溼了她的鞋子。

而她看著主人和客人散落一地的衣物,看著窗外的大火和混亂,目光呆滯,沒有大喊大叫,卻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理檢視了看她,伸手打了個招呼。

“晚上好,女士.”

天使說:“你現在自由了.”

……八月五日,因蒂斯,特里爾。

今天是豔陽高照的一天,這樣的日子裡,人們往往迷信會有好事發生在自己身上。

約翰也是如此希望的,他緊張地整理著破舊的襯衫,將外套仔細地穿好,遮住襯衫背後讓他尷尬的破洞,平生第一次鼓起勇氣,靠近了那位於鬧市區的、高高的尖頂直指太陽的大教堂。

大教堂前已經排起了長長的隊伍,約翰看著牆上的簡易標識,又看了看手中已經被反覆摺疊起皺的傳單,他吞了吞口水,靠近了其中的一條隊伍。

剛一進入隊伍,他環顧四下,立刻就後悔起來——壞了,應該穿得更破爛一些的!萬一自己穿得還不錯,讓祭司們覺得自己還能活著,得不到低收入人群補助金該怎麼辦?這樣一想,他幾乎控制不住想要立刻回去換衣服的衝動,但好奇和僥倖心理又讓他站住了腳步,跟隨著隊伍慢慢地往前靠近。

很快,他就排到了跟前。

坐在桌子後的是一個身穿紅衣帶著紅色兜帽的男子,對方正伏案書寫著什麼,等約翰畏畏縮縮地靠近了桌子,他有些趕時間般不耐煩地開口:“姓名.”

“約翰,約翰……柯布.”

他差一點就忘記了自己的姓氏,這讓約翰老臉一紅。

紅袍男子飛快地記下了這個名字:“你的週薪是多少?工作是什麼?家裡有幾口人?”

約翰險些沒跟上這位大人的問話,他趕緊思考,隨後有些窘迫地開口:“工作是……在碼頭搬運物品,有時候能一週一費爾金,有時候找不到工作,只能去揀些舊報紙回收,賺幾個銅板……沒有其他親屬,只有我一個人.”

紅袍的年輕男子並不見怪,他飛快地記錄完了這些資訊,然後用手中的鋼筆往旁邊一指:“手放上去,說‘我沒有說謊’.”

約翰順著他的筆,這才注意到原來桌上擺放的那個黑乎乎的東西不是墨水瓶,而是一個樣式古怪的黑色方塊。

他一邊疑惑對方的話語是什麼意思,一邊將手放在了黑色方塊上,說道:“我……”話剛出口,約翰突然感覺到自己的頭顱劇痛,彷彿有一根沾了水的鞭子猛地從自己的額頭上抽了過去,他下意識地就要收回手,但桌邊的陰影突然爬了上來,緊緊地將他的手按在了黑色的方塊上。

來不及震撼眼前的一切,他只想趕緊說完話獲得解脫:“我……沒有……說謊……!”

話音落下,腦海中的劇痛突然間消失了,那陰影也悄無聲息地縮了回去。

約翰像是被燙到一樣趕緊把手收了回來,胸膛劇烈地起伏著,後怕地看著這古怪的方塊。

“嗯,你沒有說謊.”

“從下週起,你每週能夠在最近的教堂中領取一費爾金的補助,如果你生病無力工作,也可以去教堂中申請藥物和治療。

記得回去把這件事情傳開,讓更多人感受到主的福音和仁慈.”

紅衣的年輕男子給這份檔案上蓋了個章,低語道:“有效!”

一陣金光閃過,約翰猛地感覺眼前的這張紙似乎和自己建立了什麼聯絡,他驚愕地張大了嘴,不敢置信地說道:“這,這就好了嗎?”

每週可以領取一費爾金,自己就可以租個地鋪,不會再餓肚子,或者倒在街邊吃舊報紙充飢了!“主的仁慈,難道是假的嗎?”

年輕男子不耐煩地敲了敲桌面:“讚美主吧,下一個!”

“讚美主!”

約翰像是接收洗禮一樣顫抖著接過那份證明,以前所未有的虔誠在自己的胸前畫了個十字,“讚美您!偉大的造物主!您,您是眾神之神,感謝您施捨給我活下去的機會!”

紅衣的年輕男子這才哼了一聲,揮揮手,示意下一個人上前。

他歡天喜地地離開,口中還不斷念誦著剛從傳單上學來的造物主的讚美詩。

在長長的隊伍的不遠處,造物主長久地觀察著這些人們,觀察著他們臉上如獲新生的喜悅之情,隨後和身邊的人一起走入了陰影之中。

tbc——————好累啊!!快考試吧!!這樣的日子太折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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