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7克萊恩吸了一口氣,竄入鼻孔的沙塵和濃煙讓他連連咳嗽。

一輪的轟炸早已過去,此時,他的目力所及之處已經遍佈廢墟,街邊的建築接連倒塌,廢墟和亂石之間又燃燒起熊熊大火,鮮血,死亡觸目驚心,但沒有多少呼喊聲,安靜得可怕。

火焰噼啪地燃燒,安靜得讓人害怕。

地上有些支離破碎的屍體,但更多的是一些正在燃燒的布條,和堆積在一起的大量黑色糊狀物。

對眼前的慘狀沉默以待半分鐘後,克萊恩咬著牙靠了過去,竭盡全力地不讓自己的目光過多地落在那些讓人心底發寒的黑色糊狀物上,開始在廢墟中翻找活口。

“有人嗎!咳咳!”

他大聲問道,在廢墟中一邊走動,一邊憂心起梅麗莎和班森。

他想要立刻趕過去看看自己的兄妹是否安好,但眼前的一切讓他無法安心地離開。

“有人嗎!”

“有人嗎!”

他的聲音孤零零地迴盪在片刻之前還很熱鬧的街道上。

但實際上這個行為是多餘的,他開啟靈視去掃視整片廢墟,無數黑色的靈體之線就這麼有氣無力地在空中飄蕩著,根源綴著幾個已經幾乎沒有靈性光彩的奄奄一息的人。

對此,作為一個“詭法師”的克萊恩幾乎毫無辦法,他倒是有一個轉移傷害的救命技能,但還不至於能轉移他人至死的傷害。

“救……命……”就在克萊恩心灰意冷到打算離開時,一個微弱的呼喊聲從不遠處的縫隙中傳來,接著是一塊磚石被推開倒下的聲音。

“撐住!有人!”

克萊恩精神一振,他立刻朝著聲音的方向跑了過去。

但等到他跑到那個聲音的來源處時,克萊恩忽然眉頭一皺——他發現在靈視中,那塊廢墟之下只有一個同樣奄奄一息的靈性光彩,黯淡到幾乎隨時可能熄滅,已經是活不了了。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加快腳步走了過去,雙臂用力,掀開壓住那塊靈性光彩的建築廢料。

一隻鮮血淋漓的手從狹小的縫隙中伸了出來。

不等克萊恩丟開手上的建築廢料去抓住,這隻手在空氣中抓了一下,便直直地砸到了地上。

克萊恩伸出去的手僵在了空中,緩緩地收回。

他仰起頭看向天空,用力地撥出一口氣。

他早有心理準備地閉了閉眼睛,沉默地搬開了磚石,擴大了那個狹小的縫隙。

只見竟然是一箇中年男子被擠壓在這小小的狹縫裡,他的身上早已血肉模糊,連衣服外套原本的顏色都看不清楚。

他的眼睛被血痂糊住,一塊巨大的石塊砸斷了他的腰。

在不到五分鐘的折磨和劇痛中,他失去了生命。

這樣一個平凡又無名的中年人會出現在這裡,肯定是有什麼原因的。

他或許是是一個有家庭要養的工人,因為失業而參與遊行,或許是一個被魔女教派擄走家人的平民,因為憤怒參與了遊行。

幻想著這次遊行能夠像過去運氣好時的那些一樣,多多少少能得到一些回應,哪怕只有一份公告也好。

但這些現在都不重要了,他的家人,他的痛苦,他的訴求,他的憤怒,一切都就這樣潦草地結束了。

他的生命就像這不講道理的炸彈一樣,就像這不講道理的他媽的世界一樣,就這樣結束了。

就和其他死者一樣,他們生前估計沒什麼人在意,死了也同樣沒什麼人在意。

唯一一個在剛才稍微關注了一下他的生命的人就在站在面前,克萊恩注視著這以一個掙扎求生的姿態痛苦地死去的中年人,差不多是大塊空白的腦海裡猛地閃現出了一個突兀的想法:他的信仰是什麼?會有教會成員來舉行集體安魂嗎?時間趕得上嗎?普通人類的靈體在死後很短的時間內就會消散,他……他們,這些人,這些人活著的人生已經這樣了,總不能,總不應該……至少死後,至少死後的世界,還是可以做到的吧?應該可以吧?能夠享受信徒的信仰和錨不就是因為許諾了死後的世界嗎?雖然他們剛剛遊行過,但不代表就成了壞人,他們只是反抗了國王,不代表對神不敬,既然這樣,既然神能夠讓人不分好壞地全部信仰,那多少應該表現出一些神對人民的公平和博愛吧?不是嗎?多多少少應該會有一些吧?克萊恩自己都不太相信自己的想法,甚至有點想哭。

至少……應該……把這個做到啊!!!他突然想到了老科勒,在大霧霾過後,他曾經去東區拜訪過一次老科勒,很高興地看到這位老熟人還活著的同時,又從他的裁縫女兒口中得知老科勒估計無法度過這個冬天。

但那個和梅麗莎差不多年紀的裁縫姑娘說到這句話的時候表情確實有些輕鬆甚至釋然的,她說爸爸在最後的一兩個月人生裡有美味的火腿可以吃,有溫暖的房子可以住,不用在冬天最冷的一段時間裡朝不保夕。

最後能夠安然地死在床榻上而不是在街頭的某個角落,死後能夠正常地被送去教會安魂下葬而不是死在教會旁邊等待搬運,這就已經是足夠讓東區的大部分人羨慕的事情了。

多麼希望我以後也能像爸爸一樣啊。

那姑娘幾乎有些羨慕地說道。

看著周圍鄰居和裁縫姑娘發自內心的羨慕的表情,克萊恩只覺得不寒而慄。

好在他那時已經不再是自己的生活都過得捉襟見肘的小偵探,他以給老科勒臨終關懷為由給了他們一筆錢,讓他們能夠搬出東區的那個小公寓,讓泰勒能夠上週日的社會學校,過上稍微幸福一些的生活。

現在,他們怎麼樣了?克萊恩仰起頭,深呼吸,再深呼吸,艱難地將心中奔湧的情緒壓下一些。

他面目猙獰地轉移視線,卻猝不及防地看到了爆炸中心那些和碎布混雜在一起的黑色糊狀物。

那是什麼?是人。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意識到這一點和造成這一切的同樣是人之後,頭一次,在沒有任何外力作用下,已經是半神的克萊恩雙腿一軟,直直地跪坐在了地上。

他覺得自己應該尖叫。

他覺得自己應該大聲怒吼。

應該罵點什麼,恨點什麼才行,不然這樣的情緒會把他逼瘋。

最重要的是,他的胃裡翻湧得厲害,胸口和腹部一陣一陣地猛烈收縮,就像在南大陸的那一天一樣,他跪倒在地連續乾嘔了好幾聲,差點沒忍住在廢墟中大吐特吐。

但他的喉嚨因為吸入過多的濃煙有些疼痛,他不想大喊,也不想動彈,他的視線定格在眼前這個陌生中年人的身上,就這樣像一塊格格不入的石雕一樣跪坐在這裡,肩上頭髮上落滿灰塵。

這裡已經沒有需要他去幫助的人了。

所有的一切,甚至是周圍的一切,都在剛才的這一瞬間被毀滅得一乾二淨。

還留在這裡幹什麼?為什麼無法再像過去一樣乾脆利落地抽身離開了?是什麼抓住了他的腳?是痛苦嗎,是絕望嗎?是因為受到的衝擊過大而產生心理陰影了,是單純地在為死去的人難過,還是為幾乎什麼都沒做的自己懊惱?得不到答案。

不能再這樣呆滯下去,他已經在這裡停留了很久了,現在絕對還有別的事情要做。

最後,克萊恩站了起來,跌跌撞撞地衝向梅麗莎和班森居住的街區。

……獲救的幾分鐘後,奧黛麗順利地帶著基金會里的工作人員們進入了地鐵站避難。

現在是遭到襲擊後的不久,地鐵站裡的人並不多,地鐵也依舊在轟隆隆地執行。

大部分沒有受過訓練的人並不能在遭遇襲擊之後第一時間想到防空洞和地鐵站這些可以用來避難的地下設施。

他們在地鐵站裡找了一塊乾淨的角落,在地上鋪上外套,把傷員們放上去休息。

這些滿身是血的年輕男女引起了一部分地鐵工作人員的恐慌,但地鐵站的員工們還是給他們提供了熱水和毛毯。

在得知地上的世界已經很不安全之後,他們更加沒有了離開的打算。

奧黛麗端著熱水杯坐在休息區的位置上,她剛剛安下心來,手裡還抓著幾顆糖果。

“真是多虧了奧黛麗小姐.”

劫後餘生的員工們分享著手中的糖果,他們對非凡幾乎沒有瞭解,也很難想象為什麼磚塊石頭和鋼鐵會變成糖果、餅乾和巧克力落下來,但現在他們心照不宣地沒有提起這件事。

“你叫奧黛麗?”

理查往自己嘴裡丟了一塊糖,靠在牆上很是輕鬆地跟她搭話:“危急時刻的冷靜保持得不錯,不過你都中序列了,看起來倒是沒什麼戰鬥的經驗.”

奧黛麗微微一怔,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是的。

我很少有機會實踐我的非凡能力,而且我的途徑前期似乎並不擅長戰鬥,所以……”“說得沒錯,但是在剛才,你對所有人使用強制安撫,再強制用臨時催眠暗示他們跟你分頭行動,從不同的路線前往不同的地鐵站,其實是更好的選擇。

那樣至少能節約你的很多時間.”

理查把冰糖嚼得嘎嘣作響,眼睛看著奧黛麗身上樸實無華又價格不菲的珍珠袖釦:“不過你也做得不錯。

作為一個沒有經過戰鬥洗禮的貴族,你在剛才沒有被嚇得直接六神無主地開始哭和等待救援,而是鼓起勇氣帶著人求生,我就已經可以誇獎你了.”

在被誇獎和指出不足的同時,奧黛麗忽然感覺到一絲微妙的情緒,她下意識地想要用“觀眾”的視角去判斷對方說話時的態度,但剛剛進入視角就立刻自己掐斷了。

——不能這麼做,那可是一位難以想象的強者!奧黛麗平穩了一下心態,稍微有些好奇地問道:“請問,如果我六神無主,等待救援,那您會……?”

“等你死.”

理查的直白把奧黛麗嚇了一跳。

“我會幫助一下別人,但是不會救你。

等你死了,然後帶走你的非凡特性,還有你身上值錢的袖釦,項鍊,耳墜,或許還會帶走你的屍體,因為你看上去身份高貴,可能會有家屬來尋找。

是不是嚇到你了?啊,我對貴族這種生物從來都沒什麼期待,除了當提款機的時候看上去順眼一些,其他的時候除了讓我作嘔就是讓我想要把這個階級毀滅.”

奧黛麗被這個答案嚇呆,回過神來之後,她立刻很有眼色地去解開自己的項鍊,袖釦和耳墜,並且把身上所有的值錢的東西都拿了出來。

她今天出門的裝飾其實不算太奢華,但她這個等級的貴族小姐就算再怎麼日常普通,身上的首飾也有數百鎊打底,成套的更為貴重。

“……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去換一條裙子.”

奧黛麗急忙說。

理檢視著她又驚又怕地忙活,有點想笑,祂擺擺手,示意奧黛麗把這堆東西放到一邊。

“你的反應倒是很快.”

祂說,“和聰明人說話就是方便.”

奧黛麗鬆了口氣,她想了想,試探性地問出另一個問題:“先生,請問您能代為救人嗎?我希望能請您去看一看我的父母和兄長現在是否安全,如果您願意出價的話,無論是多少,我都會嘗試努力支付的.”

“西區嗎?飛空艇確實是往那裡去了.”

奧黛麗頓時更為焦急:“請問……”“不好意思,這種委託我是不接的.”

理查直截了當地拒絕了奧黛麗的想法,“你應該是霍爾伯爵的女兒吧?我見過你一次,憑你父親給黑夜教會的捐贈和影響力,黑夜的半神大主教一定不會讓你的父母家人受傷。

我不想騙小孩子,但如果我去了,說不定連那大主教都沒了.”

奧黛麗頭一次聽到這樣的話,在再一次陷入呆滯的同時,她意識到了對方話語中的含義。

“您……”在沒有了“觀眾”的視角的幫助,甚至在面對著一位強者對貴族的整體惡意的情況下,奧黛麗斟酌著言辭,有一些不知所措了:“您這麼……厭惡貴族,為什麼又要救我?”

“因為我恰好看到了你,而你在努力地帶著他人自救.”

理檢視著她,有些奇怪地皺起了眉:“作為一個不怎麼戰鬥的非凡者,你的膽子是不是有些太大了?負責教導你的高序列都很好脾氣嗎?也是,按道理來說你一輩子都不可能和我這樣的人接觸.”

奧黛麗有一瞬間的後怕,但在後怕過後,她猶豫了足足數秒,鼓起勇氣地問出她從對方直白地表示對貴族有偏見時就產生的問題:“您為什麼討厭貴族呢?”

話音剛落,她就立刻有些後怕起來:“我不是質問,我是單純的,有些好奇……”“這個問題確實挺新奇的.”

理查隨口敷衍了一句。

“討厭貴族還需要理由嗎?是不是我喜歡貴族還得編幾個理由出來?”

“你把這個問題給我是想得到什麼樣的答案?想聽我說什麼?我知道你肯定是一個慈善機構的工作人員,而且看得出來你是個平時很受愛戴,人應該也確實不錯的小丫頭。

那你是不是想聽我說,貴族貪婪,可恥,噁心,然後覺得自己和他們不一樣而獲得一些滿足呢?”

“你有膽量問我這個問題,那我也不想因為你的年紀看不起你。

不過,跟你說複雜的,我估計你確實也聽不懂.”

理查抱著胳膊,用手指敲著自己的手臂,稍微思考了幾秒:“我這麼說吧,你的首飾,能換成多少錢,能買多少食物,能買多少床被子?一般來說2鎊左右的週薪就足夠一個正常的三口之家活得不錯,那如果它們被送給一個週薪2鎊左右的家庭,夠他們生活多久?”

奧黛麗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被自己堆在一邊的首飾們,按照她的記憶,這些東西加起來超過了八百鎊——她咬了咬嘴唇,有些艱澀地開口:“八年以上……”理查用眼神對還敢開口的奧黛麗表示了讚許,說話便也跟著變得苛刻起來:“可現在,這麼多東西卻全部拿來供養你一個,你肯定不止這幾件首飾,這幾條裙子吧?它們本來被換成金錢和生產資料的時候能養活多少人,現在只能給你做些微不足道的裝飾,你把它們全都送給我的時候,我甚至看不到多少心疼,裡面也沒有你特別喜歡的吧?”

“你們貴族只是一小部分人,一個階級,一個群體,佔國家總體人口的百分之十左右,卻佔有了國家百分之七十以上的資源,除此之外你們還貪婪,抱緊自己的錢和土地不放手,難道做慈善的你,什麼都看不到嗎?”

“甚至,我想要從你們那裡拿一些錢,還要費半天嘴皮子.”

“霍爾小姐,如果你想要的是這個答案,那就好好想一想吧.”

“——這難道還不足以作為我討厭你們貴族所有人的理由嗎?”

tbc——————好了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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