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認敗北的姬小小隱去一身青紫玄妙氣機,面板又恢復了原來的黑度,她長長嘆了口氣,自言自語喃喃道:“終究還是沒有挺過五十個回合啊!”

這會兒身穿天青色薄綢的莊主姬老爺滿臉和融笑意的走了上來,顯然對女兒適才的一番表現極是滿意,表揚鼓勵道:“小小,已經很不錯啦,遠遠超過了我對你的預期,七成功力,居然還能扛下四十九個回合,為父對你真是刮目相看啊!”

擺脫四名叔叔挾控的姬小小再度來到父親面前,抿了抿嘴唇,仍有不甘的低頭說道:“剛才我就是太過求穩了,如果四十五個回合以後不那麼保守,而是稍微放開一點的話,就不會被叔叔們完全牽著鼻子走了……”

見愛女一下子就將自己的不足之處點明瞭出來,姬大善人雙手捧住姬小小那張不甚平滑的黑臉,幸福快意的稱讚道:“想不到你的悟性要靠實戰才能催出來,以前真的是小看我家小小了啊!”又對站在後頭的四位結義兄弟拱手說道:“兄弟們,以後每個月要勞煩你們多多指教一下小小了。”

虯髯尚飛毫不遲疑的朗聲應道:“自家侄女嘛,還談什麼勞煩不勞煩的?小菜一碟!”

黃膚金畢逋哈哈一笑,懷裡捧著九環大砍刀說道:“老大,你這麼說就忒外道點兒了啊,我們這一天天待在山上也憋得怪難受的,有架打那是求之不得呀!”

斗笠劉澌輕咳了一聲,扭頭道:“老金!你忘了老大之前的話了?咱那不叫打架,叫切磋,點到為止的‘切磋’!”

赤膀杜空谷仍抱著筋肉虯結的胳膊,簡簡單單沉聲說了一個“好”字。

待尚、金、劉、杜四位叔叔都返回各自休憩的房間屋舍後,歷經了一場全力實戰的姬小小表示此刻精氣神上佳,趁著關於動作技術的記憶片段還留存腦中,還打算好好在玄鐵校場裡複習回憶一番。向來順從女兒心意的姬老爺喊了莊園裡除劉開山以外的幾十個比較能打的“高大”僕役給女兒當陪練,接著就帶上魏頡和許靈霜兩位遠道而來的客人前往了莊中的待客大堂了。

入得那間完全稱得上“富麗堂皇”四個字讚譽的中央大堂後,引入眼簾的即是西面牆壁上繪製的一副大型油彩圖畫,赫然充斥了整面牆壁的乃是一條體態雄健、威武,渾身煥發金屬光澤的青龍,蒼鱗巨獸生有四足五爪,長鬚若鞭,首腦似駝,鬚毛勝戟與莊門處擺放的青巖龍雕相仿。有道是“天神之貴者,莫貴於青龍”,畫師技藝深湛高奧,以超強的筆力繪出了凡間百姓幻想中的靈獸青龍形態,盡顯天庭五大神獸之首應有的無敵氣概。

待三人坐定後,東道主扶桑莊主吩咐下人上茶。所上茶種屬紅茶,品類極稀極佳,可謂一斤難求,有個頗為霸氣好聽的名稱,叫作“虎嘯”。此種虎嘯茶出自益州武夷郡的虎牢山虎嘯巖,茶形條索勻整,捲曲而緊結,色澤油潤偏褐綠,部分葉背有青蛙皮狀的小白點,山場氣息明顯,肉桂香甚是馥郁,初入口時會覺得略感辛辣,但能夠很快回甘,韻味基調十分充足,四五道後湯感猶能不減其味,六七道後肉桂味會轉向花果香,變化層次感極豐,也難怪會被那位茶聖霍白瓷稱作“茶中之霸”。

正坐於大堂西首處的姬大善人用簡略易懂的語言向坐於南首的魏、許二人介紹了虎嘯茶的來源和製作工藝,端起一盞品質不凡的青花瓷碗,吹散浮於表面的褐綠茶葉,淺淺啜了一口,忽然轉移話題問了一句:“想必二位入莊前都瞧見我請人擺在門口的兩尊青龍石雕了罷?”

作為昔日巽風宮道士的魏頡“嗯”了一聲,流露真情實感的回應道:“青龍乃統帥東方大陸的神獸,亦是那位天庭五大帝君之首青龍帝君的胯-下坐騎,以此塑像作為鎮宅之物,寓意極善,猶勝過那些尋常府邸門前用於辟邪納吉的獅子、麒麟。”

膚黑如炭的姬老爺微笑著點了點頭,道:“不錯,但我之所以用青龍的石刻雕塑來鎮宅,主要還是因為那位青龍帝君曾與我有天大的恩情。”

魏、許二人皆吃了一驚,魏頡快速瞟了一眼大堂西首牆壁上的那副青龍畫像,瞪著眼睛問道:“莊主說得可是真的?!”

莫忘山莊莊主神色淡然的道了句:“說出來你們可能不信……”又捏起那盞青花瓷碗,飲了著實不小的一口,不急於吞嚥下去,在嘴巴里久久含了一口,待虎嘯茶的辛味盡褪,回甘上湧後方才吞入肚中,繼續說道:“我扶桑無父亦無母,乃樹木所生也。”

此言一出,魏頡和許靈霜的臉上都不禁露出了匪夷所思的愕然神

情,目不轉睛的盯著那位講話莫名其妙的姬姓莊主。

自稱樹生木養的扶桑臉色風輕雲淡,渾似在講述一下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他悠然自得的介紹起了關於自己的秘辛往事:“東海之上有座荒蠻島嶼,名碣石島,島上多珍奇樹木,在中原價值連城的極品降龍木在那座島上不過是隨處可見的普通植物罷了。”

“碣石島的中央有一棵頂天立地的千丈巨樹,名為‘扶桑’。那棵巨樹上通蒼天、下抵九泉,得千載日月輪迴造化,萬年天精地華孕養,忽有一日誕生演化出了一個嬰孩,那嬰孩生來就面板黑如漆刷,落地半日即能行走,一日就長得與一般男子身高無異,一日半即長至一丈高,從此個頭不再竄高。只因那嬰孩的模樣醜怪異常,加之其天生憨傻痴愚不會開口說話,故此遭受島上土著族人的欺凌而無力還手,每日過著比奴隸還不如的生活……”

“沒錯,那個可憐的嬰孩就是我,我以樹木為名,故喚作扶桑。我在島上一直懵懵懂懂的生活到十八歲,不知人事、不識尊卑、不懂言語,活得賤如塵泥。直到那一日,天庭五大帝君之首的青龍帝君靈威仰駕臨碣石島,東方屬木,其色為青,碣石島本就是青龍帝君的領土轄地。帝君靈威仰見我終日困頓淒涼,遂贈我‘靈犀一點’,助我心智變得與常人無異,又傳我上乘功法‘攝提訣’,使我的境界一日千里。那日之後,我靠著一身修為和無雙功法,以雷霆手段吐氣揚眉,成為了碣石島上說一不二的領袖霸主,將碣石島改名為了扶桑島,並傾舉島勞工之力,在島上立起了一尊五丈多高的青龍帝君石刻雕塑。榮升島主後的第四年,我乘坐大船遠離家鄉,獨自一人飄洋至了中原大地。”

“打架,那年我二十二歲,滿腦子都是打架。剛來到中原,我就四處找人尋釁打架,和什麼人都打,好人壞人男人女人高人矮人胖人瘦人老人小孩兒,只要是我看得不順眼的,那就一個字——‘打’!一番爭雄奪霸,我成為了江湖上頗有名望的魔道巨頭,還擁有了四個最要好的結拜兄弟,我自封為“玄鐵魔王”,四個兄弟則分別喚作‘開山魔煞’尚飛、‘平川魔煞’金畢逋、‘翻江-魔煞’劉澌、‘倒海魔煞’杜空谷。”

坐在一旁認真聆聽著的魏頡心竅玲瓏倥傯,轉瞬即明白了過來,山名磨砂通“魔煞”,莊名莫忘,即是魔王之諧音。

曾經的玄鐵魔王此刻依靠著椅背,抬頭望向空無一物的天花板,輕嘆了一口氣,悠然娓娓道來:“我生平第一敗,鬥氣敗給天下第十號魔頭‘青白眼人’阮蒼龍;第二敗,招式敗給了十大魔頭排行第九的‘滄海凶神’司徒鮫。兩敗之後,體魄受到重創的我因禍得福的遇到了一生摯愛——我的妻子。吾妻姓姬,佃農出身,她雖是個不會半點武藝的普通良家女子,卻絲毫不嫌棄我的特異外貌,不顧家人反對和我私奔並懷上了我的孩子。妻子懷孕期間,我又跑去與天下第八大魔頭,綽號赤焰魔君的許焰決鬥。”

一直聽得津津有味的少女許靈霜頓時失聲“啊”了出來。

身穿天青色薄綢的扶桑朝著侄女小霜兒示意一笑,繼續說道:“那一戰不論是真氣還是招式我都敗得極其徹底,甚至連逃命的餘力都沒有了,許焰那會兒剛好喜得千金,得知我也有個懷著身孕的妻子後,他非但沒有殺我,還主動提出來要和我交個朋友。我與老許一個魔王一個魔君,可謂是不打不相識,我們分享了與彼此愛人之間的甜蜜故事,交談甚歡,老許還告訴我,如今他有了女兒,再不能像往日一樣橫行武林了,為了妻女的生命安全,他決意隱退江湖,從此靠著沿街賣藝唱滇戲為生,再不與人爭強鬥狠了。”

“後來我的女兒也出生了,剛出生就有一十三斤,因為胎太大了,吾妻姬氏不幸難產大出血,她給我們女兒取名為‘扶曉’後便即嚥了氣。對,扶曉就是姬小小,吾妻死後,我學著老許的樣子,與四個好兄弟一同退隱避世,又以妻姓為姓,自稱姬老爺,並給愛女命名為‘姬小小’。”

聽到這兒,魏頡心中由衷感慨道:“許班主因妻子喚作春水而改名為秋山,扶莊主因妻子姓姬而改姓為姬,這是一般無二的深情痴心啊。”

“我與四個兄弟一同奔波輾轉於中原和扶桑島之間,將島上的降龍木材運至中原各地兜售轉賣,數年功夫即掙下了莫大的家財,在被我起名為磨砂的山上修建了這座莫忘山莊,為了洗刷過去造就的孽債,為了給女兒祈求平安,我每月二十三號都會下山散錢,山腳下的百姓愛戴我,給我起了個‘姬大善人’的美譽,嘿,他們若是知我曾是個善不抵惡,作孽程度不遜

色於魔頭的大惡人,那‘大善人’這三個字,多半就喊不出口了。”

莊主姬老爺又看了眼坐在南首處的少女許靈霜,語氣平和的說道:“八年前我意外碰上了你爹一次,杯盞交錯之間,我得知他為了提升內力一直時不時的擒些地痞流氓來吸血練功,他跟我說等他修為踏入地煞境大圓滿的巔峰境界,殺死一個不能透露姓名的大仇人了卻畢生心願後,即會徹底金盆洗手,屆時他自會在體內十二大重要竅穴-裡注入一旦運功發勁即會和本命赤焰產生衝突,在短短一柱香的功夫內奪走人性命的寒冰劇毒。”頓了頓,扶桑扶莊主正色詢問道:“小霜兒,能否告訴我,你爹他可復仇成功了麼?”

朱丹裙小丫頭緩緩點了點頭,咬了咬紅嫩的下嘴唇,低著頭說道:“成了,我爹親手殺死了那個大仇人,然後體內的寒冰劇毒發作,他也跟著去了。”

黑膚扶桑重重的長嘆了一口氣,呢喃著輕輕呼喚道:“老許啊……”

這時,大堂的那扇堂門被人猛的一下開啟了,門外立了個穿有冬青色袍子的魁梧“少女”,除了莊主之女姬小小外還能是誰?

容貌五官以及面板顏色都和姬老爺頗為相像的姬小小滿臉淚漬,珠淚順著那張並不光潔平滑的臉頰流淌至下巴,並滴落了下來,她抽泣著說道:“爹,娘原是因我而死的麼?”

彪形巨漢姬大善人倏然離開西首的位子,飛身來到了寶貝女兒面前,一臉焦急的問道:“小小,剛才的話你都聽到了?”

原是那幾十個負責陪練的僕役僅僅被三拳兩腳就給打趴在地,姬小小大感索然無味,正巧對適才實戰的出招時機有些困惑之處,便離開玄鐵校場趕至大堂,正好就聽到姬老爺與魏、許二人之間的對話,徹底知悉明白了父親的過往曾經。得知親生母親居然是因分娩自己而悲慼殞命,自幼良善品性醇厚的姬小小的心靈受到了巨大的衝擊與震撼,眼淚如潰了堤的洪水一般奔湧而出,她止不住的落淚道:“爹爹,對不起,因為有了我,娘才會……”

原名扶桑現以姬為姓氏的莊園老爺雙手抱著女兒小小並不小的肩膀,臉色鄭重的說道:“小小,你不要自責,這都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都已經過去了,別去想了。”

年近一十五歲半的“少女”姬小小哭得極是厲害,一對肩膀顫抖個不停,腦袋深深的埋著,哀聲叫道:“爹,都是我的錯!”

同樣姓姬的善人老爺嗓音驟然拔高,他厲聲“哎”了一下,將女兒震得把頭抬起來後說道:“不是,小小我告訴你,這件事不是你的錯,你娘她難產而死這件事不是你的錯!要錯也是為父錯了,錯在當年沒有料到你娘會因生產而大出血,錯在沒有及時挽救你孃的性命!千錯萬錯都是我一個人的錯,我不許你自責,不許!”

姬小小直視著親生父親那對和自己十分相像的紅潤眼睛,嗓音明顯發抖道:“爹,你……”

先後敗給阮蒼龍、司徒鮫和許焰的扶桑扶莊主眼眶發紅,片刻不歇的注視著眼前的親生愛女,朗聲說道:“我扶桑這輩子已犯下夠多的錯了,所以我才會每個月下山一次去散財求善緣,望圖能夠用金錢來為自己贖罪。小小,爹爹現如今什麼都可以不要,可以不要一身武學修為,可以不要這萬貫家財,我只要你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只要有你,我就知足了!”

往昔以“玄鐵魔王”為綽號的扶桑嘴唇顫慄,極難得的說了句很是矯情、很肉麻的話:“小小,爹真的很愛你!”

本該名為“扶曉”的黑炭少女淚水盈眶,顫聲喊道:“爹,小小也愛你!”

堂門處,父女緊密相擁彼此,皆號啕大哭、泣不成聲。

魏、許二位客人在磨砂山莫忘山莊逗留一夜後,便又要啟程趕路了。離別之際,豪富至極的莊主姬老爺命人取出了地窖裡珍藏已久的一箱天材地寶,像什麼壯陽大補的紫霜葉、吃了百病不生的羅喉異果、長於懸崖底部的絕地仙草等等江湖無數修士武夫夢寐以求的奇珍之物,到扶桑這兒就好似不要錢一樣慷慨大方的贈送了出來,其中最最珍貴的莫過於赤白黑青黃五株五色肉靈芝,莊主姬大善人在瞭解許靈霜如今的境界後,拍著胸脯信誓旦旦的保證,只要能將那五株肉靈芝的內涵靈氣底蘊徹底吸收,修為直接躋身三階百尺境大圓滿不過是輕而易舉的翻手之事罷了。

自許焰喪生後就一直渴望著變強的許靈霜毫不推卻的收下了那一大箱子的天材地寶,告別了父親舊友扶桑叔叔後,和大膽哥魏頡騎馬往山下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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